薛庭原本打算两份都打包带回去,听到声音,舌尖在上颚一抵,压下差点冲口而出的话,冲柴立国道:“一份在这儿吃。”
说完,他迈着两条长腿走过去,没落座,研究了下上面牌子上的字:“客人勿坐?”
“您是恩人。”
童淮殷勤地擦擦桌,看他坐下来了,压低声音:“别把昨晚的事跟柴叔说,我怕他担心。”
薛庭没怎么在意,哦了声,低头看手机:“伤怎么样了?”
“今早起来颜色变深了,”童淮低头看看肚子,很愁,“哎,别提,一提感觉更痛了。”
薛庭听他小声咕哝着抱怨,有点好笑。
这小卷毛家里条件不好,懂得早早出来打工赚钱,偏偏又不好好学习,还娇气得像个小姑娘,简直是个矛盾集合体。
加了他微信,也没见他来问过题,真是浪费资源。
他无意识用指尖轻轻敲着桌,盯着童淮精致的侧颜看了会儿,还是把手里提着的袋子递了过去。
童淮接过来,这一小包东西似乎是被薛庭揣在怀里带来的,没沾上雨水,反而沾着点体温。
他好奇地打开,里面是活血化瘀和止痛的药,有外敷也有内服。
童淮看着这堆药,愣了好一会儿。
薛庭别开目光:“顺路买的。”
童淮感动坏了:“俞问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不用他做前情提要,薛庭就猜出俞问是谁,挑了挑眉,说话还是那么不好听:“那你做人还挺失败。”
刚被帮过不好怼人,童淮忍着肚子疼:“您真会说话。”
柴立国做好两人份的早餐端过来,童淮做贼似的收起那袋药,冲柴立国露出个无辜笑容。
老柴依旧火眼金睛:“聊什么呢?”
“薛庭成绩好,年级第一呢,我请他教我写作业。”童淮怕薛庭说露馅,赶紧胡扯。
柴立国眼睛一亮,直点头:“那敢情好,见天看你在这儿薅着头发写不出题目,整个店都跟着一起愁呢。小薛,淮宝就交给你啦。”
童淮:“……”
您这嘴也是挺绝。
薛庭巍然不动,等柴立国走了,似笑非笑瞅着童淮。
童淮耳尖都红了,嘴唇动了动,闷闷道:“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真想去工地搬砖?”出乎意料,薛庭没再冷嘲热讽,“你爸的决定左右不了你的人生,考一所好大学,申请助学金,未来会比你想的好很多。”
童淮茫然了一阵,咬着勺子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是自己编的剧本,心虚得要死:“你是在……鼓励我?”
薛庭没理他的废话,自顾自地吃起早饭。
吃完,他提起打包那份,单手掌着自行车,撑开伞又进入了雨幕。
童淮找机会提着药去了趟卫生间,掀开衣摆咬着,小心地对着镜子涂抹药膏。
涂完肚子上的淤青,他又艰难地涂了肩上,在卫生间耽搁了许久,出去时柴立国还以为他又闹肚子了。
童淮说自己好了,趴回专属座位。
涂了药膏清清凉凉的,舒服了很多。
他打开微信,给薛庭发了句:药膏用了,挺有效,谢谢
然后他打开游戏,玩了会儿,脑子却又响起薛庭那句干巴巴的鼓励。
童淮其实没想过未来。
对于大部分学生来说,好好学习的意义是将来找一份好工作,拿到更高的工资,买房买车,结婚生子。
但童家有钱,童淮除了从小没妈妈,几乎是被爷爷奶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好工作、高工资对童淮来说没太大意义,单是爷爷奶奶每年偷偷塞给他的红包,恐怕就比大部分普通工薪族的存款还多。
童敬远也说过,他能养童淮一辈子,也不需要童淮的学习成绩有多好。
但他不想见童淮茫然地虚度光阴,浪费大把最好的青葱岁月,以至将来后悔。
童淮琢磨很久,最后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了,鬼使神差地钻进厨房,在柴立国欣慰的眼神下,摸出两张练习卷,回到专属座位上埋头写。
直到手机嗡嗡震动了下,童淮摸过来一看,发现自己小半面卷子做了一个多小时。
无所事事的俞问醒了,问他要不要溜出来玩,电玩城等着他。
童淮嘚瑟地拍了自己的卷子发过去,打字:我要学习^-^
消息发过去,一时没回应,不知道俞问是不是震撼得失去了语言能力。
童淮翻了翻试卷,接下来的题他都不会做。
难得的学习兴致没了,他重新点进微信,才发现二十分钟前,薛庭给他发了条消息。
-XT:不会可以问我。
第10章
童淮呆愣愣地点出键盘,发送消息:号是本人?
薛庭发来一串点点点。
俞问也震撼完了,发来消息。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我差点从楼梯上摔下去还一头撞我妈身上被她骂了一顿
-不卷很直:……
-一条梦想当海王的鱼:你受啥刺激了?
童淮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发去几个扛着大刀的表情包,没想到学习的理由,干脆不理他了。
午餐高峰期逐渐到来,柴立国忙前忙后的,他没再好意思坐着,起身过去帮忙。
等送了几波客人,童淮才发现薛庭又来了。
还很不客气地坐到他的专属座位上,手里拿着他的数学卷在看,眉尖微蹙,神色愕然,仿佛在看什么诡秘离奇的史前疑案。
干!
童淮心里惨叫了声,三两步跑过去,人未至声先到:“你怎么坐我的位置上啊!”
薛庭弹了弹那张划拉得乱七八糟、黑白界限分明、空白大半的练习卷,头也没抬:“你说的,我是恩人。”
童淮耳尖发烫:“那你怎么还偷看我卷子啊。”
“你说的,你请我教你写作业。”
说着,薛庭终于抬起头,诚心发问:“这写的什么玩意?”
童淮:“……”
童淮心里默念不能翻脸,狰狞地问:“你来干嘛?”
“证明没被盗号。”薛庭又懒懒地坐了回去,支肘撑着下颔,指指手边的两本课本,塞上耳机,“忙完再来吧。”
“又来?”
童淮对他的骚操作耿耿于怀,伸手顺着耳机线一拽。
手机又被扯出来,界面上的某云音乐软件映入眼帘,缓缓转动播放着首英文歌。
薛庭扬扬眉,与他对视。
……
童淮讪讪地把手机递回去:“这回真听上了啊。”
薛庭把手机放回桌上,指指人多起来也吵起来的餐馆:“吵。”
用餐高峰期持续到下午快两点,客人才渐渐少了。
童淮腰酸背痛肚子痛,一脸泛青地回来,薛庭已经把课本放下了,拿着手机在和人聊天。
童淮不经意瞟了眼,看到那边的人发的消息——薛哥,你什么时候才气消回来?
薛庭指尖一顿,见他过来,发了个空格,摁熄屏幕。
气消?生谁的气?
回来?薛庭这才刚转学来呢,回哪去?
童淮生出些疑惑,假装没看到,觑了眼薛庭带来的课本,满眼好奇。
薛庭抱着手,打量着童淮:“上课听过课吗?”
童淮不太确定:“听过?”
薛庭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有点后悔多管闲事,沉默了下,把课本推过去:“我把这张卷子考的知识点都标出来了,看一遍。”
“不是你要看的?”童淮接过书看了眼,苦下脸,“看不懂啊。”
薛庭:“……你真的上过学吗?”
薛学神盯着童学渣,眼神一时非常恐怖。
童淮心虚:“要不您看看我的成绩表?”
“不用,猜到了。”
薛庭深吸了口气,调整好心态,换了个位置,坐到童淮侧边的椅子上,松松挽起袖子,拿过草稿纸和笔,开始一点点给童淮讲起来。
他露出半截手臂,线条呈现着少年人独有的瘦而不弱,十指修长,拿着笔写字的姿势格外赏心悦目。
认真的啊?
童淮愣了愣,挠挠头,眼神忍不住乱飘。
薛庭坐得近,他能闻到股清爽好闻的味道,不知道是洗发水还是洗衣液。
发现童淮走神,薛庭拿着笔,抬手在他额头敲了下:“真想去搬砖?”
您还挺助人为乐。
童淮心虚得要死,不敢说自己撒了谎,脊背都不由挺直了,乖乖听起来。
“这么多公式都要背吗?”
勉强听了几个知识点,童淮满脑子tan、sin、cos,脸上隐隐露出恐惧。
薛庭微微一笑:“你说呢?”
童淮默了默,视死如归地伸手去拿书。
薛庭用笔把他的手指拍开,笔尖一点草稿纸,流畅地出了几个题,推给他:“死记硬背没用,做典型题,学会举一反三。”
他讲起课来语气倒是和缓,也没因为童淮提弱智问题而不耐。
童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闷头写起来。
看他磕磕绊绊地做起了题目,薛庭略感欣慰,没那么糟心了。
好歹脑子是清醒的,没醉,教得会。
薛庭把那张数学练习卷抽过来,点了点上面那道三角函数题:“现在做试试。”
卷子上的题目要更复杂点,童淮却有种自己能立刻做出来了的错觉,写到一半卡住,咬着笔尖发懵。
薛庭没有催他,垂眼看手机信息,大概是在回之前那个人的消息。
童淮卡了好一会儿,耐心被消磨殆尽,看向薛庭:“你有梦想吗?”
薛庭:“……”
收回前话,还是写醉了。
童淮开始唧唧歪歪:“我小时候想当画家来着。”
“想去学画?”薛庭还真替他思考了下,“艺术生也需要文化分。”
“……后来的梦想是当宇航员,学不好数理化放弃了。”
薛庭:“……”
薛庭眼神和善,抬手摁着他的脑袋,缓缓转向草稿纸:“建议你临时改个梦想,先把这道题解出来。”
童淮:“哦。”
低头写了两笔,又忍不住抬头:“你打架还挺厉害,练过吗?考虑当我小弟吗?”
叽叽喳喳的,薛庭眼皮都没掀一下:“等你全科及格那天再说。”
童淮委屈地缩回去继续写。
柴立国来来回回几次,见薛庭还真是在辅导童淮,笑逐颜开,跑到厨房切了几片冰西瓜送来。童淮伸长脖子凑过去一嗅,狐疑地问:“叔,你刀是不是切过葱?”
“狗鼻子,我洗过三遍还能给你闻出来,”柴立国翻白眼,“这是犒劳小薛的,爱吃不吃。”
童淮撇嘴。
等柴立国走了,他拉拉薛庭袖子:“回头请你吃沙冰。”
薛庭对沙冰没兴趣,指指草稿纸上的题,童淮听话地又低头琢磨起来。
一道小题,童淮唧唧歪歪地磨了十几分钟,终于恍然大悟,唰唰唰写出后半截,得出答案,不太确定地看向薛庭。
薛庭拿着另一本书在看,却像是长了第三只眼睛,点点头,凑过来继续教。
他思路清晰,不像很多学霸那样,习惯性略写运算过程,虽然满脸不耐,但讲解很细,童淮模模糊糊觉得自己好像懂了,稀里糊涂地跟着写完了卷子,回头看看,还真能看懂部分。
薛庭也没指望他一点就会,看看时间,已经不早,离开前先顺便买晚饭:“不会的题留着。”
童淮眼睛亮亮的,嗯嗯点头。薛庭不经意对上他的眼神,觉得童淮这时候乖得像只小狗。
他的眼睛又圆又清澈,毫无杂质,像一张白纸,随意交给谁,都能在里面写上自己想写的东西。
……让人手痒。
就他这样,还不良少年?
薛庭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蜷了蜷,感到好笑。
这么一对一地教学了几天,童淮也习惯了薛庭每天来三趟。
又是打工又是学习,离开了终日沉迷的虚幻网络、游戏以及睡不醒的觉,时间倒过得更快。
缠绵多日的雨终于歇了歇,天气预报未来半个月都是晴天。
一大早,柴立国见童淮打着呵欠过来了,赶紧道:“淮宝,厨房盐不多了,帮叔跑趟腿,去附近小超市买几包来。昨天去看你婶婶,回来路上给忘了。”
童淮睡眼惺忪,懒洋洋地哦了声,转身又走出去。
昨晚下了最后一场雨,望臻区排水系统差,地砖松了,跟机关似的,踩中就溅水,溅得一裤子都是,厉害点的还能飞到脸上。
望臻区民众已经摆起了摊子,街边早点店里热气腾腾,满街不同食物味道交杂混合的味道,常住这条街的基本都认识,隔着几间铺子吆喝传声,比高楼大厦林立的其他几个区都要更有烟火气。
童淮之前嫌这边没意思,这下瞧着又觉得有意思,走路不看路,被地砖下的水袭击了几次,白衬衫溅成个黑衬衫,老实低头认真看路。
他方向感差,闷头跟着导航转来转去,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声“哎哟”,转过街角,就看前边地上躺着个老爷爷,估计是打滑摔了。
这年头碰瓷事件太多,来往的人脸色都很漠然,非但没有去扶,反而离得更远了些。
童淮稍稍一怔,跑过去扶起老爷爷:“爷爷,您摔着哪了?”
老爷爷疼得脸色发白,嘶着气,话都说不利索:“腿……”
老人家骨质疏松,容易脆性骨折。前年童淮爷爷晨练,不注意摔了跤就骨折了,养了好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