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除夕
消息发出去,那头好半天没动静。
陶令静静等了等,听着厨房里的烧水声,想想补发了一句:“云南,抱歉,我太突兀了,但是这问题也不好直接问你哥,你要是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又过了好几分钟,手机震动,陶令正要点开,闻清映提着烧好的开水出来了。
陶令忙把手机朝桌上一搁,拿过杯子来。
“在干什么?”闻清映倒好水,比划了一下。
陶令笑着摇摇头,示意自己渴了在等水喝。
水壶里先前的水凉了,怕陶令喝下去伤胃才会烧水,这会儿兑在一起正好是温的,闻清映用手背碰了一下,端给陶令。
陶令喝了一口,看他拿了另一个杯子,顺势把自己手里的递了过去。
闻清映放下水壶正想接,陶令忽然手一收,同时站起身来,另一只手把上他后颈,直接堵上了他的嘴。
唇分开时闻清映怔着,陶令看到他喉结不自在地上下一滚,突然觉得自己太猖狂了太过分了,竟然对着应该捧在手心的艺术品做这种事。
他想坐到沙发上去自我反省,刚转过身,却被闻清映一把握住了手腕。
陶令被迫回过身去,目光往下垂,不敢看他眼睛。
闻清映抿紧了唇,端起杯子递给他,往他身前挪了半步,还没好全的右手已经揽上他腰。
晕乎乎的,陶令控制不住充血的头脑,但依然有一线思绪吊在未读的消息上。
末了艰难地跟闻清映分开,低头靠在他胸前喘了片刻,他指指浴室,说:“帮你洗澡换药。”
前两天也帮闻清映洗了澡,但陶令扮演的是柳下惠,因此今天的冲动就是双倍的冲动,不,三倍。
算了,量化不了,总之焚身。
从热气蒸腾的浴室出来已经夜深,陶令眼尾泛红,唇也有些异样的深色,手心似乎还留着属于闻清映的味道和温度。
进了卧室,他表示要去书房看会儿书,闻清映坐在床边,眨眨眼,乖顺地点了头。
要不是刚才在浴室感受过他的强势,陶令一准以为他好欺负。
这么一想人又要烧起来,陶令立即转身朝门口去,走了两步却忽然舍不得,回身弯腰,在闻清映唇上舔吻过后才算了事。
拿着手机进书房,陶令立即掩上了门。
他忐忑地点开跟云南的对话框,看到很长一条消息:
“陶老师,没有的事,我知道你关心我哥,我刚才只是在组织措辞,因为这事情我没说出来过,而且当年我没在现场,具体过程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哥住院的原因要说起来还挺长,就是我高考那年,我哥声带上长了个肿瘤,做过手术,差不多半年之后他从学校回家做复检,那时候已经可以简单说话了,有一天我妈突然说有事要跟他讲,后来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我妈就……就当着他的面,从楼顶跳了下去……
那之后我哥就听不到说不出,所以住了一段时间的院。医生说他不哭不闹,找不到可以发泄的渠道,可能是自己把自己堵着了。”
陶令越看呼吸越沉重,好半天才颤着指尖回复:“对不起云南,让你想起这么悲伤的事情。刚才有点事,没能及时回你消息。”
云南很快回了:“没关系的陶老师,我也希望我哥能开心一点,你既然是他朋友,他又很信任你,你这么关心他,我说这些也是应该的。”
陶令:“那他的聋哑说起来就是精神方面的原因了?毕竟出事之前已经能开口。”
云南:“大部分应该是这个原因,以前听不见还因为耳膜穿孔。声带手术做完急性化胧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感染成了急性中耳炎,流脓的时候耳膜被贯穿了。按理说是这个可以自愈的,就算自愈不了也能治,但是他不做手术,我们也犟不过他。”
说到这里,陶令无措地抬手,食指无意识地在额头上点了两下,按压着眉骨继续问:“所以听不见是两种原因都有?”
云南:“应该是。”
陶令想了很久,问出了最关键的那个问题:“云南,那你知道你妈妈出事之前跟你哥说过什么吗?”
云南:“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我哥听不见也不搭理人,后来能交流的时候问他他不说。谁问他都不说,我问他也不说。”
“只有一回他说要带我走,我问他去哪里,他说去云南找我们的妈妈,后来又说自己太冲动了,妈妈没了,他就留在这里守着我。”
陶令仰头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最后说:“谢谢云南,对不起。开心点,你开心了你哥也会开心的。”
云南:“没关系。谢谢陶老师。”
在书房坐到十二点,陶令终于强压着情绪回屋。
闻清映照旧侧躺着,却躺在了陶令习惯的那一边,一见陶令进来,他立即往后退了退,把已经暖和的半边床留给他。
陶令鼻尖一酸,快速上了床,马上就去搂他,闻清映想回抱他,一抬手却被他制住手腕。
静了两秒,陶令往上一凑,在闻清映额头上亲了一下,而后顺着他眉心往下吻,吻过他的眼睛和鼻梁,又去吻他下巴和脖颈。
闻清映刚开始懵着,半晌回过神,轻易就反扣了陶令的手。他低头想去吻他唇,陶令默契地仰头迎上去。
辗转之间,陶令一腔情绪无处发泄,只恨不得将闻清映吃掉。
这一次他吻得太过热烈,闻清映的反应来得极快,没一会儿呼吸已经沉重到了极点。
清晰地感知到他勃发的欲望,陶令暗暗心惊,也跟着兴奋起来,但他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收了配合的姿态,将闻清映拥住,把额头抵在他颈边喘气。
闻清映从来都尊重他,感受到他不想继续,也就卸了力道。
陶令说不清因为哪种情绪,只知道心里有潮汐,海水激荡起来让他想流泪。
“乖宝,我爱你,我特别爱你。”他说。
平复心情花费了太多时间,闭眼太晚,第二天是年三十,花店也不开,因此两个人一直睡到中午。
陶令彻底清醒时,闻清映已经不在卧室。
刚才听到过他出门的声音,这会儿也不知道他是在客厅还是在厨房,陶令刚坐起来就收到消息:“先生,你昨晚怎么了?”
陶令左手揉着太阳穴,心觉自己太冲动了,不应该表现得那么激动,想了想他回:“看了个悲情故事,想着人一生太短,有点感慨。你在干嘛呢?”
过了好半天闻清映才回:“那你以后多感慨几回,可不可以?”
陶令一愣,慢慢放下手,闻清映又说:“粥熬好了。先生快起床吧!”
出了卧室门,陶令立即被茶几吸引了注意力,上面放了一大束紫色的小花,远看上去有点像雾。
他看了厨房门一眼,扬着嘴角坐到沙发上,拿起花上的卡片看——
“先生,这是勿忘我,紫草科。枝干长度剪齐插水,水量不必多,要注意处理多余的枝叶。
另,除夕快乐,请先生快乐时捎带上我。”
右下角照旧是线条勾勒的勿忘我形状,还有“闻清映”三个字的落款。
陶令站起身,闻清映刚好从厨房出来,他走过去,闻清映毫无保留地露着小虎牙,张开了双臂。
“除夕快乐,有你才快乐。”
陶令和陶君从小是孤儿,有什么亲戚也早都不来往了,闻清映则是有家回不得,两个人都没有人家可拜,年过得不热闹,却闲适到了极点。
白天靠在一起各自看书,或者磕磕绊绊地用手语交流,晚上就把自己交给对方的唇和手,虽然始终没有进行到下一步,但已经是彼此从不曾感受过的快乐。
很久没有过过像样的生活,愉快的时间飞奔起来太快,因此开学的时候陶令几乎没反应过来。
今年年过得很迟,此时学校各种春花已然开得盛,上班前一天在陶令家,闻清映向他要来装戒指的锦盒,把戒指脱了下来。
陶令心里难受,握着他手阻他动作,说:“要么就戴着吧,没关系。”
闻清映看他嘴唇,知道他在说什么,轻轻挣开他,打字:“我那里就在学校对面,买花的学生老师都多,万一认识先生的人来,发现我们戴着同样的戒指。先生是老师,到时候在单位里不好做人了。”
陶令想起总是讨论闻清映的学校贴吧,末了只能点点头。
闻清映笑,牵着他的手,在他戒指上虔诚地吻了一下。
开学初期很忙,两个人又开始各回各家。
过了一周,下班前陶令接到一个电话,那头是他投稿博士论文的出版社。选题申报老早就通过了,陶令以为对面是想跟自己说拿书号的事情,心说效率还挺高。
寒暄了个开头,编辑说:“陶老师,是这样,非常抱歉,您的稿子三审没通过。”
陶令愣了一下:“上回不是说很快就能拿书号吗?”
“您的学术能力在这里,著作当然也非常优秀,这点毋庸置疑,但是有点小意外。”对方歉意地说,“我给您发了邮件,您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改改,里面有个挺敏感的立场问题……”
陶令皱眉,那头继续说:“宗教学的著作比其他类型的更容易踩雷,这个您也知道,有些问题确实不是我们出版社能决定的,出版发行,附带责任在这里,越不过去。”
“是。”陶令应,“我去看邮件,多谢您。”
挂了电话,陶令打开邮箱,把编辑圈出来的东西仔细看了看,是个涉及到历史认知的问题。
问题说大不大,因为是古代的事情,说小也不小,确实跟现有认知相悖,要较真起来不太合法规,真想出版发行多半会惹争议。
难就难在这是他研究的基本立足点之一,要是改掉这判断,大半研究相当于架空楼。
他面色比平时更显冷淡,张老师问:“陶老师怎么了?”
“没,”陶令笑了一下,“谢谢张老师关心,是出版论文的事情,多半黄了。”
张老师知道自己帮不上忙,点点头也就算了。
没多会儿下了班,陶令却没忙着走。
闻清映太会感受他的心情了,他得先调整一下自己的情绪,不是要瞒着他,只是说之前得先打理一下内心。
等整个楼层的人走得差不多,陶令绕到了宗教所那边的走廊尽头,望了一会儿花店,他下到中庭,看到角落花台边坐了个人。
陶令立即掉头想走,身后却突兀地传来一声啜泣。
第47章 浴室
陶令脚步顿了一下,犹疑地侧身,后面哭着的人忽然抬头看到他,目光撞上,再装看不见也不行了。
坐在那处的是学院研究生辅导员姚珍珍,陶令一向不喜欢她的做派,还曾经因为一个学生助理跟她有过点不愉快,因此没什么往来。
但双方毕竟是同事,办公室就在隔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对方还正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就这么走也太尴尬。
陶令的脚于是没能抬起来。
看到他,姚珍珍立即抬手抹了一把脸,匆匆低下头去。
沉默两秒,陶令掏出纸巾,走到她面前递过去。
姚珍珍看着他手,愣了足有半分钟,忽然哇一声大哭起来,哽咽着喊:“陶老师……”
陶令急了,他最怕这种场面,忙把纸巾扯出来递给她,说:“姚老师你先别哭,有事解决事,擦擦眼泪。”
姚珍珍抽抽噎噎地接过纸巾去,陶令说:“早点回家吧,我先走了。”
他说着正要转身,姚珍珍却突然喊:“陶老师,对不起。”
陶令眉梢一扬:“对不起什么?”
姚珍珍擦着眼泪:“就觉得挺对不起你的,以前觉得你傲气,特别不喜欢你。我现在觉得你好聪明,参加工作不站队,虽然不被重视。”
陶令:“……”半晌无奈地笑:“您这也太直白了点,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话到这里,陶令第三次想走,姚珍珍说:“我说真的,你好歹独善其身了,不像我。”她说着嘴巴一撇,眼泪刷地又来了。
陶令叹口气,又给她扯了张纸巾。
“我做错什么了啊?”姚珍珍边哭边说,“单位底层活该被这样欺负?系上说我,院里说我,这么大个学院,学生工作组就这么几个人,奖学金事项那么多,也不是我一个人定的评分规则你说是吧?”
“这个系主任说我不公平,那个教研室主任说我太不懂变通,表面上一个个都无心名利,暗里都要自己的学生得,合着怎么排成绩都是错呗。我就一辅导员,每个人的账都算我头上,指着我鼻子骂……”
陶令听着她念叨,虽然觉得她可怜,但有些事前因种下了也没办法,因此直白道:“姚老师,你找院长去啊,你跟他不是关系好吗?”
姚珍珍被噎了一下,而后哭得更厉害,几乎是泣不成声。
陶令拿着纸,知道自己说错话,只得弯着腰说:“姚老师,有话好好说,你哭得这么惨,好像我在欺负你一样。”
“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我容易吗我?我养着一大家子,养着孩子,我婆婆还逼我生二胎,二胎!三十好几了,学校现在又让我必须得读博,工作出了问题,没一个人帮我说话……”她断续哭诉着,哭得累了,忽然就抓救命稻草似地抱住了陶令,把眼泪擦他身上。
陶令无言,微微举着双手注意不碰到她,最后无奈地叹,“你跟我这儿哭也没用,我自己还想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