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协议内容,你和郁容对半。由于你弟弟还未成年,他的部分会由他的生父代为行使,你的部分……”律师顿了顿,他小心将材料收好,“祁濯先生会亲自跟你解释。”
“等等,祁什么玩意儿?!”
在此之前,郁子尧都做好了从今往后一个人生活的打算,他是年龄不大,可对于他来说,这个有还不如没有的家本来也没有什么存在价值。
郁建安有自己的公司,规模一般,不过他心里面有过估量。他爹这么一走,留下来的财产分到他手里林林总总怎么说也得有两百万上下。两百万,听上去不算很多,可如果仔细算下来,普通人赚二十年也就差不多这个数目。
更何况郁建安有房产,他既不用愁房也不用愁车。
只要他不拿着钱出去乱花,讨个生活也还是够的。
但他为自己未来计划的一切,都因为祁濯这个男人变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祁濯会愿意揽下这个照顾他的差事。
最开始,他以为这个男人是为了他手里的两百万还有郁建安公司里面的股份。
“祁先生。”他坐在祁濯的对面,身上还穿着蓝白配色的校服,却不得不假模假式装作一副大人样子,“您如果愿意将遗产折现部分直接交到我手里,我可以把公司持有权全权转让给您。”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握着咖啡杯柄的手,指尖略微发白。
那间公司可能是郁建安一辈子的成就,放在面前半大的男孩嘴里就这样轻巧。
祁濯盯着他那张年轻的脸端量了半天,最后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今年十八岁?”
“是。”
对面男人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笑意,郁子尧气恼起来。这个人究竟什么意思?难道是看不起他十八岁吗?
“我成年了。”
“嗯,我知道。”
“他人都死了,怎么分他的东西,就是你我之间的事情。”郁子尧咬着牙,他的耐性一向不怎么好,这会就像是被迫圈在原地的狼一样,迫不及待想要露出自己锋利的獠牙,“祁先生,我是他儿子,我都不想遵守他的协议,您又为什么不同意?您要是担心我出尔反尔回头又去法院告,不如我们现在就再签一份协议,就说都是我自愿的。”
祁濯脸上的笑意未减,放在桌面上的手稳稳当当:“子尧,我不缺你爸爸那点股权。”
当时的郁子尧听到这话整个人就从咖啡厅的座位上弹了起来,他看着这个男人就觉得牙痒痒。他讨厌这些虚伪的大人,为了钱,为了利益,编造出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然而他的拳头还没来得及碰到那人之前,身后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助理就按住了他的肩膀。猝不及防,他一屁股跌回了座椅上,眼圈一下就红了。
真他妈疼。
这椅子真他妈硬。
……
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会想起来之前那些破事。
车子稳稳停在祁濯在市中心住着的公寓停车道上,在一旁闭目养神的男人睁开眼,偏头刚好对上郁子尧盯着他的目光,皱眉道:“下车,回去再跟你算账。”
自从把这个小子领回家之后,就跟往家带了只养不熟的狼一样,三天两头就要给他惹事。之前祁濯一直没太管他,这刚一跟他说让他进公司做练习生的事,他就要闹得上房揭瓦,生怕不能给人捣乱。
不能惯着。
郁子尧趁男人睡着盯着他看,结果却被抓了个正着,面上显得有些不自在。他就像是逃跑一样从车里出来,“嘭”的一声关上车门,把驾驶位上的助理吓得一哆嗦。
先前跟着祁濯去见郁子尧第一面的也是他,那会他就觉得这个小子野习惯了,肯定是个不省心的主。虽然知道祁先生有意要拿这个小孩当和家里斗的筹码,但是已经把协议从祁董事长手里拦下来,目的也就差不多达成,助理不觉得留这么个人在身边有任何必要。
可也不知道老板究竟怎么想的,竟然真就将这个小孩留了下来。
祁濯买的是公寓最顶上两层,上下打通,还留了个天台修庭院,加起来恨不得比人家别墅的面积都大。
郁子尧头一回被他带到公寓的时候就想明白那男人为什么要在咖啡厅发笑了——他是真的不缺郁建安那点股份,他要是想,第二天就能把郁建安那间小破公司买下来。
所以祁濯就是在拿他当乐子。
郁子尧思考过后得出这个结论,从此对他愈发看不顺眼,他无时无刻不想在那张欠扁的脸上揍上一拳,不为了别的,只为了发泄心中的不爽。
可也就是在每次他升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对一件事的认知就变得清晰无比:一夜之间长大也不过就是如此,忽然间,他发现原来世界上不是什么事都能用拳头解决。
所以他现在还得挨过这两年……或者等祁濯什么时候良心发现,决定放他走。
“站住。”那男人的声音又在他身后响起。
郁子尧被迫停下迈开的步子,他本来想溜回房间里睡觉,却没想到祁濯竟然认真跟他计较起发生的事情。
之前,虽然也和这个男人住在同一个房檐下面,但是祁濯似乎对他的种种行径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不去上学,不想高考,祁濯就干脆给他办了休学,只是拔了他的网线;后来他溜出去,在网吧一待好几天,祁濯也只是让助理次次抓他回来。
现在,他理所当然还想要蒙混过关,站在原地抬着下巴看向祁濯。
那男人对他的挑衅行为不予理睬,危险地向前逼近一步,直到郁子尧不得不将下巴仰得更高才能和他对视:“以为我不会管你,是吧?”
第3章 第三章
郁子尧瞳孔收缩,挪了一步向后退。没注意后背撞到了楼梯扶手上,一瞬间的疼痛刺激泪腺,让他下意识就想弯下腰缓解后背的痛楚,然而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想法,他仍旧挺直了腰板看向祁濯。
明明眼圈已经红了,他看向祁濯的眼神仍旧凌厉。
祁濯一愣,随即嘴边露出了笑意。
他喜欢郁子尧的眼神,这会让他想起再年轻一点的时候,从猎场里面拎回来的那只小狼。足够凶狠,但却因为力量的悬殊而显得那样无力。
郁子尧看到对面男人脸上露出来的笑容,仿佛受到了某种侮辱,情绪在忽然之间爆发:“你没权利管我!”他在叫出这一声之后,拳头从身侧直接向祁濯的肚子袭去。
然而,祁濯反应很快。不但迅速伸手接下这一拳,还顺势将他的手扭到了身后。郁子尧蹬着腿还要反抗,男人直接侧身屈腿顶在了他膝盖后方的位置。那个地方刚好是麻筋,受外力后会让人瞬间丧失战斗力,这种阴招可以最快速度制服这个小子。
郁子尧腿一软,一下子跌跪在祁濯面前。
这一跪很突然,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祁濯扭住双腕,暴力压在/身下。男人站着俯视他,本来用发胶搭理妥帖的头发也因为动作而有些凌乱落在额头上,水晶吊灯的柔和光芒从男人的背后打下,郁子尧整个人被笼罩在男人的影子下面。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头一回,面对这种近乎耻辱的落败,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感到恼怒而瞬间暴跳如雷。
相反,他的大脑在一瞬间是空白的,疲倦来势汹汹,几乎要将他吞没了。
郁子尧在发愣的时候并不知道,大滴的眼泪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止都止不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羞耻感让他不得不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这个时候,他应该要还手。
如果哭的时候不还手,就会被别人欺负得更厉害。
郁子尧觉得自己可能有点醉气泡水,不然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面对着祁濯的脸,他却在回想很久以前的事情。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因为发育晚,骨架又生得小,清秀的模样总是会成为小孩子们的嘲笑对象。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多了一个外号——“尧尧姐姐”。
与这个外号挂钩的另一个词叫做娘娘腔。
而自从这帮小孩发现郁子尧对疼痛的忍耐实在很低之后,他们对他的嘲弄从此又多了一个项目,想方设法弄疼他,然后看他哭,这样他们才能将“尧尧姐姐”这四个字叫得更加响亮。
在他回答问题的时候,扯开他的椅子;在他走路的时候,伸腿绊他一下;亦或者是直接几个人围起来丢沙包砸他,然后在老师看过来的时候一哄而散。
小孩的世界里没有善恶之分,他们只是想要找到一个途径来凸显自己的优越感,而郁子尧很不幸成为了他们表演的道具。
终于在某一个清朗的午休时间,当带头的小胖墩又在喊他的绰号时,小子尧趁着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率先扑了过去,一拳接一拳打在小胖墩的身上和脸上。
豆大的泪珠从他眼眶里啪嗒啪嗒地掉,郁子尧抿紧了嘴一声不吭。他们翻滚着,互相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殴打对方,直到老师匆忙赶过来将两个人拉开,郁子尧喘着粗气,从嘴巴里吐出一口鲜血,表情阴戾。
吓得包括老师在内,所有人一片死寂。
那是他第一次换牙。
他发育的确实比别人晚一点。
至此之后,他无师自通了一个道理:哭可以,但是哭的时候要打回去。懦弱放在他身上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个世界从来就不公平——别人被欺负了总能找家里人诉苦,但郁子尧没有家。
他只有自己的拳头。
祁濯没有想到郁子尧会接着还手,一时间大意了生生接了他一拳。他从来不骂人的,现如今也被郁子尧激起了雄性身体里天然的野性:“操,真他妈欠揍。”他在和郁子尧动手的时候嘴边一直挂着一抹兴奋的笑,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和别人这么畅快淋漓的动过手了。
自从被迫穿上了这身笔挺的西装,按上一个祁家继承人的名头,所有人不用他一个眼神就会遵照他的指令行事。
他们不是怕他,而是怕他家里的权势。
现如今只有一个想法在祁濯脑子里面回荡:打服他。
简直就像是十几岁热血沸腾的毛头小子,等祁濯回过神来的时候,郁子尧已经一边满脸是泪一边在抿嘴和他扭打在一起。
这小狼崽子打架是野路子,看似狠厉其实招招都有破绽,但祁濯一个练家子偏偏就被他带跑了,两个人打起来特别难看。
等男人意识到自己的幼稚行为之后,决定及时止损,他三两下将郁子尧放倒,扭住男孩的手,拽下自己的领带绑住他两只手腕,打了个漂亮的结。
“你还要打吗?”他站起身来,整理好自己衣服上的褶皱,拧着眉毛问他。
郁子尧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他又不想喊疼,只能蹬着两条腿像个闹别扭的孩子:“祁濯,你给我放开!”他觉得自己这个样子肯定特别丑,像个无用的废物。
但是奈何浑身上下都跟火燎到一样在发痛,顺着脊柱直达脑髓,尤其是他的手背关节的位置。刚刚和祁濯动手的时候不觉得,在布料和地板的摩擦下,拳头触及面的关节皮肤已经被磨破,往外渗着血点子。现在又被祁濯以一种难受的方式拧在身后,他两只手都在颤抖。
“知道错了吗?”
男人开口问他,声音不冷不热,就仿佛刚刚和郁子尧痛快干架的不是他一样。
“我哪里有错?!”
“敬语,我跟你说过。”
郁子尧憋得一张脸通红,眼泪还在流,他恨死了自己这个过分敏感的泪腺:“祁先生,我操您大爷!”
祁濯一抿嘴,也不打算跟他说自己没有大爷这件事,换了个问题:“我是不是提醒过你,让你不要管陈景焕和他养的那只金丝雀的事?”
“我乐意,那是我朋友!”
“哦,然后你就找人跟你朋友开房?”
祁濯眯起眼睛,危险地盯着郁子尧:“我发现你是真的能耐,郁子尧。”
坐在地上的男孩没再说话。
这件事他确实辩解不了,他当时想要帮着自己朋友报复那个姓陈的男人纯属一时脑热,后来想想,这件事做得的确不妥。
祁濯嘴里面的13号练习生,就是他找给易澄的一夜情对象,艺名叫安迪。他答应在和他的PK中故意放水,这样还能输掉比赛,然后理所当然的被淘汰。
他不想遂了祁濯的意。
现在想来,用朋友的一夜情做交换确实风险太大,想想那个姓陈的男人扒开他冲进酒店的样子他还有些后怕。
祁濯冷笑了一声,看出来郁子尧在反省了却也没叫他从地上起来,他自己蹲下和男孩平视,重复了一遍:“现在知道错了吗?”
郁子尧抿了抿嘴:“你把我松开。”
“认错。”
祁濯的态度很坚定。
他知道这狼崽子从来都是不服输的性格,哪怕是真的认怂了还是嘴硬,这种性格虽然够辣,但是真到了社会上只有吃亏的份。他当时既然决定把人带回来,就没打算不管他,该调教的还是要调教。
双方僵持不下,最终还是郁子尧这个理亏的败下阵来。
“…….我错了,行了吧。”郁子尧半垂着眼睛,看上去难得有点乖,“祁先生,这么绑着很疼。”
“我有病,痛觉神经敏感。”他打算给自己今天晚上哭得稀里哗啦的情况找个台阶下,有病又不是他的错,这个理由很好。
祁濯在听完他的话之后,也不知道信没信,总之还是给他解开了手上的领带。他的衬衫没系好,上方的扣子开着,郁子尧可以看到里面在皮肤下突出的锁骨,还有隐约的血管。男人为了给他解开手上的领带,离得有些近了,热气喷洒在他的耳朵旁边,一时竟让他觉得有些难堪。
好在祁濯很快就结束了手上的动作,拉着他亲自上完药才让他滚去睡觉,期间碘酒擦在皮肤上的刺痛又让郁子尧几度想要落泪。
他也觉得自己很奇怪。
亲爹去世的时候,他一滴眼泪都没掉,却在住进别人家之后情绪大起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