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七松了口气,飞过去落下,拍拍衣服在他身边坐下。
“受伤了没有?”他避重就轻,没提安平真正难过的地方,“我给你看看。”
安平反手就捉住了他的手。梅七心里卧槽一声,安平这样的小孩其实心理很敏感的,他要是甩开手指不定被误会成嫌手脏,只好给里给气地任他捉着,缓缓将灵力输过去,帮他梳理经脉。
灵力才游上小臂,梅七就笑出了声。安平脸红了,转过去匆匆擦了擦脸,闷闷道:“前辈你笑什么……”
“你真的好准时,刚到一月份就走火入魔了。”梅七抿着嘴唇努力不笑得那么欢快,又道,“金丹圆融如意,基础不错,再接再厉。那种情况下还能结丹,说明你学得用心,我教的也好。”
安平哭笑不得,怎么一上来就是这种班主任发言。他定了定神,有些心虚地笑道:“昨天,多谢前辈相救。”
梅七道:“杨将军也就那么一说,你还真跑人家城门口渡劫?要是我没来,你准备怎么办?”他呼了口气,“幸好那终劫没成型,不然你就等死吧。”
安平一下子有些紧张:“您受伤了?”
“没。”梅七自己也奇怪,他昨天被那么壮一发天雷正面击中居然一点事儿也没有,就是脑子不太清楚,在坑里趴了大半天,这才追丢了安平。可能是人剑合一的福利吧。他歪过头一笑,“这时候倒是用‘您’啦?”
安平笑了笑,没回话。他失血过多,梅七温和的灵力越发让他昏昏欲睡,不得不咬了下舌尖。梅七叹了口气,给他倒了杯灵液,自己开了瓶快乐水:“受伤了就说,我还能怪你不成?好好休息,巩固境界吧。”
两人干杯。安平看着他,他说:“我不走。”安平应了一声,喝完灵液,晃晃悠悠地往他肩头靠去。梅七警惕了一下,原作剧本此处应有膝枕,他看着安平这样子都有点心疼,但他不行。挣扎了半天,一拍脑袋从手镯里掏出了个沙发。
安平当时就迷惑了。之前随身携带单人沙发也就算了,这沙发还是折叠款的,展开就是一张床,两人手拉手躺上去,你睡坐垫我枕靠背,中间一条分界线,比放个包裹的梁山伯祝英台还严谨。他和梅七躺在沙发上,沙发底下是歪七扭八的人与妖,头顶上是灵界自带滤镜渲染的星空,摩托车的金属外壳在尸堆边上反光。他没了睡意,睁着一双黑眼睛回想过去几个月里发生的事,有些恍惚。
梅七给他理了会儿灵力,准备收手,不料安平抓着他手的力气还挺大,他抽了几下没**,在沙发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躺着,若无其事道:“现在感觉怎么样?”
“不后悔。不难过。”安平却没有回避重点,“这种事总要有人做。这一趟我也了解了很多。我会努力变强,您可以放心忘记以前的事,好好过现在的生活。这几百年人间界变了很多,你不用太担心。杀人的事我来做就好。”
梅七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安平侧过头去,望着梅七温润的侧脸,忽然叫了声:“阿七。”
青年清亮的声音带了点意味不明的低沉,梅七有些不自在,假装认真看星星:“……怎么了?连前辈两字都不加啦?”
安平转回了头,望着天,笑道:“你之前说可以这么叫你的。学姐不在,我叫叫看。”
也许是累到了,梅七没在意,问他:“摩托车哪来的?”
“捡的。那位前辈的尸体在戒指里,到时候带回城安葬吧。”
“哦。”梅七想了想,“我还没骑过摩托车,过会儿让我试试。你身上的衣服怎么回事?太丑了吧。”
安平这才尴尬起来:“之前被人追杀,衣服破了……随便捡,好吧,抢了几件法器。”
梅七哈哈大笑:“干得不错!”
安平这才松开他的手,站了起来。梅七翻过身看他,他脸红道:“我换身衣服,前辈,别看了吧。”梅七便翻了回去,打了个哈欠。
到了四品金丹境界,修士灵力产生质变,比三品浑厚了不止几十倍,可以说四品才是修仙的开始。安平将身上的污秽震落,又把那几件法器弄干净,挑挑拣拣搭配了一下,虽说还是一身中上品法器,好歹没那么暴发户了,黑色法袍配上那双能提升十倍速度的小短靴还有点帅。
换完衣服,他想起来一事,从扳指里掏出一盒子上品灵石:“前辈,我之前欠的。”
梅七收了起来:“嗯。杀人夺宝也正常,但以后别冒那么大险,不值得,全世界三十三城少你一人还不至于陷落。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安平道:“外伤基本痊愈,再休养两天就够了。”
“好,天也要亮了,走吧。”梅七站起来,收起沙发,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好好修炼,回头帮我揍两个人。”
“谁?我先记下。”安平面色一沉,“万一遇上了呢。”
梅七在他脑门上巴了一掌:“杀气那么重做什么!你是人,杀敌人可以,不能杀上瘾。”
“我没有……我这不以为是敌军嘛。”安平闷闷道,“所以是谁?”
“六合城城主和他孙子。”
安平愣了一下:“兰虎前辈提到的……您的老师和师兄?”
“对。”梅七言简意赅,没说“我感觉我被他们欺负过”。一来这话的给浓度超标了,二来没头没尾没锤的,不利于青少年三观树立啊。
“哦。”安平也没奇怪,“陆行云和陆永安是吧?我记下了。”
梅七觉得自己之前白说了,这话杀气腾腾,比梅七自个儿还苦大仇深。梅七深深看了他一眼,道:“走吧。”
梅七骑上摩托车发动,安平正扶着他的腰要跨上后座,被赶了下去。梅七指指天,安平会意,却又细心地问了句:“前辈,您认识回去的路吗?”
“……不认识。”梅七跟安平处久了,暴露知识短板也不觉得有什么,他走的是极道路线嘛。安平分析道:“那我们岂不是得上天……我是说御空,御空。我还不熟练,跟不上您。”
这就是世界线的收束吗!梅七无奈道:“你的长生剑呢?”
“长生剑品级太高。”安平老老实实,站在车旁低头看着他,“我境界太低,出一次剑就没灵力了……”
梅七叹了口气:“好吧,那你上来。我们先回城,我出来的时候画画正跟人打呢。你现在也不适合继续作战,灵界的基础本来就比我们好,这一发疯,十三城的同志们要撑不住了。”
“好咧!”安平如愿以偿,长腿一跨坐上后座。梅七心里呸了一声,安平绝不是乐意偷懒少练一天的类型,他希望这小子现在只是一种狗子绕亲朋好友欢快奔跑的心态,以及前方的奉天宫妖女剧情赶紧出场拯救一下主角的性向。
经过一系列操作方面的小问题,梅七成功骑着摩托车上天,还指导安平给车加了几个符阵。安平就坐在后边,汇报昨天他干的事,从在符阵中心学习考核时发现间谍开始。
十几分钟后,两人一头撞进了一朵乌云,紧接着四周环境剧烈变化,乌云翻滚空间扭曲,前方两百米处出现一片连绵不绝的高耸城墙——俨然是一处遗迹。
梅七一个急刹车,安平下意识抱住他,但此时他也没心思注意这些细节了。两人低头一看,脚下竟是凝实的土地。地面被血液浸透,散发着浓郁的腥臭味,战场上尸横遍野,寒风呼啸,城内人闭门不出,另一边也没人来收尸,野兽穿过零碎的细雪来啃食各种奇形怪状的尸体,城墙前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空间裂缝。
梅七缓缓排出一个问号。这种高级的遗迹,灵界比较多,人间界的大多灵气溃散建筑崩塌了。像杨无邪,三年前就是在天一城后的一处遗迹里得到的上古杨家传承,一步登天。他感觉这个遗迹是给安平送挂的,可送挂这么爽的至少能水二十章的事,原作居然没提。
两人没有下车,停在原地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情况。一头野狼朝这边走来,梅七杀气大放,那野狼竟毫无所觉,直直穿过了他们——这还是一个幻境。
梅七愈发警惕,车上两人都是暴力型选手,对付幻境不擅长。安平抬头扫视一圈,忽然不确定地喊了声:“……前辈?”
梅七循着他的目光望去,愣住了。
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城墙上出现了一黑一白两个人。白衣人是个一米七左右的少年,披头散发,疯疯癫癫地乱走,脸被乱发和血污掩盖,右手提着七杀剑,左手腕上则是一只白玉镯子;黑衣人面貌模糊,估计是用什么手段遮掩了天机,应该是个中年人,一直跟在那少年身后,微笑着温和地说些什么,话语的内容这边也听不清楚。
两人看了一会儿,安平小声问:“这是真实发生过的吗?”梅七小声回答:“我怎么知道,我失忆了啊。”安平说:“我想想……要说是幻境,我们停下车也不应该踩在地上。”梅七点点头,沉吟许久: “遗迹确实是真遗迹,估计是空间碎片。这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件,造成了历史的回光。有些福地有灵,是会有这种情况。”安平似懂非懂,忽然抓紧了梅七的袖子。
那黑衣人与少年起了争执。少年确实疯了,从头到尾就“啊啊”地叫着,手上出剑却毫不含糊,气势凌厉,招招致命,轻薄的衣衫上下翻飞,轻快地随着男子跳上屋顶,一剑荡出,紧接着踏碎砖瓦朝他扑去,一口咬向男人的手腕,典型的疯狗打法。那黑衣男子始终避而不攻,继续对少年说着话,后者的步伐逐渐凌乱,几息后,被对方劈手夺去了长剑。少年往后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来到了城墙边缘,又“啊啊”地叫了两声,神志不清,像被抛弃的狗。他忽然转身,低头朝地面笑了起来。
一阵微风带着冷厉的冰渣荡漾起来。“梅七”直直从城墙上掉了下去,在城门前的地面上砸出一个巨坑,筋断骨折,死不瞑目。那名面目模糊的黑衣人踏上城墙,轻轻松手,七杀剑流星般坠下,刺穿少年的胸膛,却没沾一滴血,因为他们本是一体。
接着那些空间裂缝猛然爆发,“平城”就此消失。
百米外的两人目瞪口呆,梅七总算知道为什么“梅七”提剑去了天山之后杳无音信,死讯却人尽皆知了。
两人都知道这是幻境,可这段幻境无休无止,单曲循环,将两人困在了这方空间里,叫人心累且烦。梅七一边盯着前方的小短片寻找细节,一边分析道:“你来开车,我过去试试强行打破。这种自发形成的幻境效果应该不强,如果真有问题也不会太大。”
安平动了动嘴唇,最后涩声道:“我先试试。”
梅七愣了愣,回头一笑:“好啊。我倒是忘了,这次是叫你们来历练的。”
不知第几次重播时,安平忽然暴起,长生剑落入手中,猛地冲入战场,足尖点着石砖掠上城墙,一剑朝那黑衣人扫去!
梅七皱起了眉毛。城墙是实体的不稀奇,空间裂缝避着他走也姑且不论,那黑衣人竟被安平拦下了!这种强者的幻象具有较大的能量从而具备实体特性属于一般操作,可少年“梅七”居然也愣住了,接着那张脏污破损的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快活地叫道:“平!平!啊啊……啊!”七杀剑当啷一声落地,他也没管,兴冲冲地跑来,又忽然停下在身上擦了擦手,这才一把捉住了安平的胳膊。
黑衣人像一个卡住的NPC,茫然地在原地叽哩哇啦地说着被屏蔽的台词,“梅七”不攻击,他就只是走来走去不动手。安平也是悚然一惊,这少年力气极大,骨节分明的手指鹰爪般陷入他的胳膊,几乎要将他的上臂拧断。对方期待地看着他,咧着嘴巴嘻嘻笑着,时不时“啊啊”地叫上几声,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亮着。
离得近了,安平确认,这的确是梅七的脸。他下意识望了梅七一眼,不料这少年循着他的目光望去,便松开手怔怔地往城墙上走,好像想离近点看看那个大人的模样。安平毫无防备,那少年就这么自己掉下去摔死了!
城墙上的空间一阵扭曲,安平回过神来,场景重置了。黑衣男子声调温和地同少年讲话,少年看见安平,丢掉剑跑来捉他的胳膊。
鬼使神差地,安平抬起右手放在了少年头顶上。“梅七”闭上了眼睛,往他掌心里蹭了蹭。他比安平矮上不少,看样子还没发育完,瘦得像一条野狗。安平下意识地顺着他的动作揉了揉他的脑袋,他便欢天喜地地扑进了安平怀里。
城墙下的梅七五雷轰顶。他看看城门上挂着的“平城”两字,意识到“梅七”跟平王可能的确有一腿。其实这也不是特别严重,○点主角都是只战这一世类型,通常会跟上辈子大佬什么的划清界限,主要是他觉得……原主确实有点可怜。老板写的什么惊天牛头人雷文啊!
他原本想把那支发簪送给梅墨的,现在不想了。哪一天他真死了,也能把这支簪子带下去,交给那个没机会长大的白衣少年。
主要是那个瘦瘦小小的梅七长得好看,不是说女相那种好看,人好看起来是没有性别的,于是梅七忽然就懒得打断上面那两人给里给气的对视了。少年望向安平的狂热的、鲜活的目光能让任何人爱上他,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几百年后的一个幻觉。这次过后,安平再不可能对长着同一张脸却懒散安逸的梅七动心。
梅七松了口气,不知为何有点酸。果然不学无术的死宅是找不到对象的!
少年梅七的残魂在安平怀中化作星星点点的光,安平伸手一捞,一把乌木长弓落入手中。白衣少年与那黑衣中年一同不见了踪影。他愣了一会儿,望着少年原本站着的地方,忽然脚下一滑,差点直接摔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