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盛其实在被子里呆得有些热了,手探出去之后被子里捂着的温度很快散开,他探出去的手伸到半途,手指指节便碰到什么东西——很熟悉,有点硌手,温度甚至有些烫人,许盛脑子里懵了一瞬之后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他忍不住想把手缩回去,然而对方二话不说直接覆上他的手。
这跟上回在寝室里跟猴子他们看片时,许盛不小心抓在邵湛手上的感觉完全不同。
静默间,手机屏幕自动熄灭。
眼前忽然暗下去,耳边所有声音也紧跟着远去了,一时间,所有感官都消失了一样,只剩下触觉。
不知过去了多久,手机屏幕才再度亮起。
邵湛:让你抓错一次。
许盛都不知道他那晚是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他和邵湛这样牵了多久,寝室里侯俊他们睡得正香,谭凯的呼噜声、袁自强时不时从睡梦中冒出来几句梦话,可能只有从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无意间窥见这晚发生了什么。
“要回学校了……”隔天一早,侯俊闭着眼穿上衣服,提醒大家赶紧起床收拾东西,“八点集合,都赶紧起来。”
侯俊嗓门大,比闹钟还管用:“兄弟们,别睡了!”
许盛被侯俊喊醒,他眯起眼,被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照得睁不开眼。
等意识逐渐回笼,他遮在眼前的手不自然地在半空中顿住,半天没动弹,然后他才缓缓把手拿开,对着张开的指缝看了两秒,才想起来昨晚他跟邵湛都干了什么:“……”
他坐起身,看到邵湛早已经换好衣服,正拿着水杯从隔间拉开门出来。
邵湛看他一眼:“醒了。”
“啊,”许盛移开眼,不太自然地说,“早。”
侯俊弯腰拿水杯牙刷,揉着腰进隔间前插话道:“对了你们昨晚睡得还好吗,我咋觉得这床比咱学校的睡起来还硬……木板材质难道还有差别?”
这话许盛答不上来。
他晚上跟人不知道牵着手睡了多久,完了还得说我昨晚睡得挺好?
然而侯俊问这话的时候正对着他,许盛下床,抢在侯俊前面进了隔间。
侯俊被挡在门外:“……盛哥,就算你很帅你也不能不排队啊。”
短短几天,绿舟基地给同学们留下不少回忆。
绿荫道看起来都令人感觉特别熟悉,还有拆过的枪,参观过的军事设备,疯抢过的泡面,和其他连隔空喊过的话,甚至是……打过的架。
昨天晚会结束,王教官也有些不舍,他为人和善,七连同学们都很喜欢他,在有个别同学不舍地喊“教官”时,他也微微笑道:“明天你们就要回学校了,回去以后好好学习,这五天能和你们一起度过,我很高兴,很高兴认识你们。”
七班同学收拾好东西,最后一次在绿舟基地食堂用餐。
用餐后,王教官送他们到大巴车那儿,隔着车门,跟大家做最后的道别。
然后大巴车缓缓起步,驶离绿舟基地。
回到校园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孟国伟怕这帮学生的心思收不回来,返校头一堂语文课就安排他们写作文:“咱们这节课静静心,写一篇课堂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也是提醒你们,好好规划接下来的学习生涯……我还不知道你们,出去玩几天就飘了。”
孟国伟思路广泛,和这篇作文联动,还想出了一个花里胡哨的环节,让同学们匿名写下自己目标大学的名称:“等毕业的时候,看看自己有没有实现目标。”
孟国伟把作文题目写在黑板上。
许盛只看了一眼,直接趴下睡觉。
邵湛:“不写?”
许盛头都不抬:“写诗歌是需要灵感的。”
邵湛:“……”
他还真忘了他这位同桌还是个“大诗人”,从不好好写作文。
这堂课,许盛作文交了白卷,一个字没动。
课间邵湛被孟国伟叫过去,邵湛的作文孟国伟总是会单独在课下给他分析讲解一遍,这次也不例外。简单讲完之后,孟国伟还有别的事要忙,他把收上来的匿名纸条交给邵湛:“邵湛,你帮老师整理一下,拆开叠起来,整理完压在我文件夹里就行。”
邵湛应了一声。
这些纸条上字迹各异,既然是匿名,这帮人写什么学校的都有,除了不少师范类学校之外,其中也不乏名校,更甚者直接畅想清华北大。
然而就在这些纸堆里,有一所跟其他学校都格格不入的院校名字。
——中央美院。
第四十八章
国防教育期间, 连着五天都是大晴天, 七班同学在教室里闷头写作文的时候, 外头天色便开始转阴。
纸上的字迹邵湛熟得不能再熟。
因为他仿过。
临江六中不比其他以美术特色为主的高中——比如立阳二中, 每年美术生占比占80%, 而他们临江六中就算往前翻几百页校历都不可能翻出来一名美术生。
中央美院四个字写着跟玩儿似的。
孟国伟要是看到,估计以为哪位同学在瞎胡闹,能当场吐血三升。
乌黑色的云从远处汇集过来,彻底遮住从云层缝隙里照进来的最后一丝光线。
“整理好了吗?”孟国伟拿完通知单回办公室,看到整整齐齐的一叠纸, 说, “行, 辛苦你了, 下节英语课吧?回去提前做预习工作。”
邵湛起身, 手上动作动得比脑子快, 趁孟国伟不注意,把写着“中央美院”四个字的纸条抽了出来。
“邵湛。”孟国伟又叫住他。
邵湛脚步一顿。
他不动声色地用孟国伟批阅好的作文纸压着那张纸条,抓在手里。
孟国伟记起高一那会儿头一次见到少年的画面, 走进来空气温度都骤降几度, 除了那张提前交上来的满分卷外,印象最深的就是少年眉宇间锋利的冷淡神色。现在站在他面前的邵湛和那会儿也差不太多,但孟国伟总觉得哪儿有点不一样。
可能是那股冷淡不由自主收敛了些, 尤其提到许盛的时候。
“许盛在绿舟基地打架的那件事……”
孟国伟一直想跟邵湛聊聊,他放下通知单说:“你在老师眼里一直是一位很优秀的学生,以前是, 现在也是,有些事情我们生来无法选择……所以更要抓紧当下,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我。”
邵湛愣了愣。
孟国伟点到即止,他不擅长抒情,别过脸咳了一声,说:“去吧。”
邵湛刚从办公室里走出去,身后一位同学紧随其后,并鼓起勇气叫住了他:“邵湛同学。”
来的人是万年老二。
不。
经过这次月考,他现在已经翻身当第一了。
邵湛实在不懂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有事吗。”
万年老二沉着脸:“我知道你月考根本没有不舒服。”
邵湛停下来看他,不知道是从哪里走漏了风声:“……?”
万年老二:“第一门考试考完你还说这次题目太简单,一点难度都没有,像这样的试卷一百二十分钟你能做十张。”
那是许盛装过的逼。
万年老二继续道:“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
“你变了,”万年老二眼底有什么东西在逐渐破碎,“我以前把你当成我最强大的对手,因为你和我一样,尊重考场,尊重考试,珍惜每一次的考试机会,我以为我们有着相同的对学习的信念。”
“……”
万年老二最后抱着手中的练习册,扭回头,径直从邵湛身侧走了过去。
邵湛回班的时候,看到座位边上聚了一波人,以许盛为圆心,侯俊坐在许盛对面,几个人聊得热火朝天。
许盛这人,抛开唬人的“校霸”头衔,人缘真不差。
许盛拧开矿泉水瓶,正在听侯俊分享一手八卦,侯俊压低了声音说:“盛哥,你知道杨世威后来又被人打了的事儿吗?”
许盛手一晃,水瓶里的水溢出来一点。
“又被打?”仇家那么多的吗。
“是啊,就咱们上台检讨完,后一天的事儿吧。”
要说这个杨世威,许盛在台上当众放话,他事后没再来找茬,这就够奇怪的了。侯俊在宏海认识几个老同学,检讨过后不少老同学主动过来聊天,聊的内容非常有指向性,直接指向他们班两颗草:猴子,我来问问,他们有对象了吗 (*/ω\\*)。
侯俊:咱班学神还是咱班校霸,你问哪个?
老同学急忙表示:我都可我都可!
侯俊:……胃口这么大吗。
然而侯俊只能在心里说,朋友,你不太可,因为他们可能在搞对象,但我没证据。而且这两位cp名都有了,麻烦出门右转临江六中贴吧看看楼堆了有多高。
不过这都不影响侯俊吃瓜。
老同学:又被打了,好像还趁着晚上在宿舍楼附近堵他,打自闭了都。
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儿,可能只能去采访杨世威本人。
杨世威本来确实是不想轻易放过许盛,都想好怎么去找茬才显得自然且不生硬,然而晚上拉练刚结束,回寝室路上,从巷弄口缓步走出来一个人影。
这个人影他很熟悉。
由于洗过澡、身上没穿临江六中那套蓝色军训服,只穿着一件薄薄的T恤,因此和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叠率更高。
杨世威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下一秒后背已经和绿舟基地的沥青路面亲密接触,紧接着一阵爆炸般的疼痛从他肋骨处炸开——
少年声音冷得可怕,平日里压着的戾气和锋芒几乎将他席卷,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人动过手:“我找你不是因为你乱说话。”
“哪只手打的他,”少年声音压下去,“说话。”
“……”
许盛吃瓜吃一半,发现侯俊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仰头灌下去一口水,笑道:“你能不能吃明白再来。”
许盛看到邵湛从班级门口进来,把盖子拧上,喊:“——同桌。”
邵湛没了脾气,也懒得再跟他算那笔月考时候的旧账。
上课铃响。
侯俊他们散开,邵湛拉开座位:“在聊什么。”
许盛说:“聊一个不重要的人。猴子说杨世威又被人打了,他这可真是树敌无数,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打得好。”
邵湛没说话。
许盛转头,盯着邵湛看了一会儿,他透过邵湛总算不再把衣服纽扣扣到最上面的校服上衣,脑子里无端端冒出来一个念头,也可以称之为直觉,他问:“检讨那天晚上,你不在寝室吧。”
邵湛:“查岗?”
查岗这个词,听起来莫名有些别的意思。
许盛:“……也不是。”
邵湛转开话题,提醒他:“上课了。”
整个上午,天空依旧乌云涌动。
许盛这课上得非常忐忑,忐忑到趴在桌上睡不着觉,上游戏也没法像以前那样纵观全局,打到一半就下了线。
这鬼天气。
等会儿会不会突然响一声雷?
许盛实在是怕了那神出鬼没的雷。
他睡不着,趴在桌上用笔戳了戳邵湛:“喂。”
上午最后一节是生物课,生物老师在黑板上留下一道题目,让他们写在练习簿上。
邵湛写题速度很快,其他人还在抄题目,他已经勾着笔写下答案:“说。”
许盛:“等会儿要是打雷了怎么办。”
邵湛笔尖一顿。
许盛继续脑补这个可怕的猜测:“虽然前两次都不是因为下雨才打雷,而且别人也听不见雷声,但也不排斥正常打雷也会换……”
窗外,昏沉的天色酝酿半天后,云层暗涌,电光一闪,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我操。”
许盛更慌了。
他,许盛,这辈子四舍五入几乎就没有怕过的东西。
罪案片算一个。
现在多一个,打雷。
许盛今天穿的衣服带帽子,懒懒散散地往那一趴,只能看到半截弧度流畅的下巴,还能隐约看到一点鼻尖,碎发遮在眼前。
邵湛写完答案后抬手,用勾着笔的那只手把他头上的帽子往前拽了点,盖住剩下半张脸:“瞎想什么。”
生物老师站在讲台上,把台下那点小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老师总是偏心成绩好的那位,平时许盛没少惹事,再说确实是许盛先找邵湛聊的天,她厉声道:“许盛,你起立。”
许盛把帽子拽下来,站起身。
生物老师气不打一处来,高跟鞋踩在地板上,走动两步:“你刚才在干什么,我给你一个机会,自己承认错误。”
许盛:“我在骚扰我同桌?”
邵湛:“……”
没料到许盛会那么直白的生物老师:“……”
台下其他学生:“……”
侯俊:“不愧是盛哥,骚扰这个词用得,有灵魂。”
虽然课上发生了小小的意外,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隐约有轰鸣的雷声,但都像不断熄火的发动机,这雷始终没有劈下来。
下课后,许盛滑开手机屏幕。
天气预报。
雨,气温34℃。
尽管这场雨应该只是自然的天气现象,但还是提醒了许盛。
他和邵湛能在绿舟基地里突然换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晚自习后,雨势减弱,许盛带着一整天紧绷着的心情,久久不能入睡。
他躺在床上,思考半晌之后点开邵湛的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