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盛很想回头看看邵湛现在在干什么,他答题了么。
其实邵湛比段耀胜翻页翻得更早——只是他在许盛的身体里,根本没人注意他。
解说员老叶对这位六中出了名的不良少年了解得不能再透彻,虽然有听闻这次“许盛”是带着洗心革面的心来参加联赛,但他的黑历史实在太多,老叶根本没去关注这位不可能拿到名次的选手。
体育馆里没有时钟,全靠解说员每间隔一段时间报时提醒:
“个人赛时间过半,请各位选手合理分配好时间。”
“……”
“个人赛时间进入倒计时,最后二十分钟。”
许盛手心里全是汗。
时间越是逼近,他就越坐不住。
操。
看不懂。
每道题都看不懂。
如果不是他心态好,换个人坐在这里早就自闭了。
“个人赛进入倒计时,最后十分钟,请各位选手注意,最后十分钟!”
邵湛虽然在答题,但用“许盛”的身份答题,是最坏的打算。
报时提醒报到最后十分钟。
完了。
许盛阖上眼,和最后排的邵湛两个人一齐在心里划过一个念头:来道雷,劈死我。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划过去,下一秒,隐隐从遥远的天际响起一阵雷声!
“轰隆隆!”
许盛和邵湛同时猛地睁开眼。
许盛握笔的力度重了几分,黑色水笔边缘凸起的部分紧紧贴在指腹上。
是他想的那样吗?
仿佛为了印证这个猜想似的,雷声由远及近,最后来到体育馆馆场上空,和着体育场空旷的、自带回音的空间音效,结结实实在两人头顶劈了一声:“轰——!”
片刻的失重感过后,许盛手底下的俨然换了一张。
字迹虽乱,跟他的有几分相似,可他没有把试卷填得那么满。
这张被他压在手底下的卷子已经写到最后一题了,停在最后一题的最后一问上,剩下一个最终解没有写。
许盛后知后觉地把目光从试卷上挪开,看到了自己的手,再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衣摆宽松的T恤。
于是他又抬起头,越过前面几排参赛选手,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邵湛。
邵湛背对着他,坐姿挺拔,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少年握着笔的手,和半截手腕。
解说员提醒最后一次:“注意了啊,只剩下十分钟了。”
换回来了。
邵湛呼出去一口气,定神去看手底下这张考卷:“……”
答得……一团乱。
从答题纸上能看得出许盛是真的不知道写什么,开始默概念,等差数列概念还记错了。
到后面没有他会的概念,干脆开始瞎写,最后一道答题边上,甚至写了两个字:救命。
救命边上画了两笔简笔涂鸦,一个小人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痛哭流泪。
邵湛看笑了。
他以为自己会很急,却还是对着那幅涂鸦多看了两眼。
这些题对许盛来说难度超纲。
比如第三题,邵湛一眼能看出来由于奇平方数的末位数字只具有1,5,9形式,所以a2,b2,c2的末位数字,要么是5,5,9形式,要么是1,9,9形式,这些知识点对许盛来说可能想破头都想不到。
许盛答题占用篇幅不大,每道题基本上都空了一大片。
邵湛把许盛胡扯的那些划掉,仗着许盛这字反正别人也看不出写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然后收起心思,开始争分夺秒往上写答案。
十分钟时间确实紧急。
按理来说根本答不完。
但他在许盛身体里已经把所有题目都写过一遍,答案步骤还在脑子里,手上速度快一些,要想在十分钟之内写完不是没有可能。
解说员:“最后两分钟。”
邵湛把前面的步骤答案填完,开始写最后一题。
解说员:“最后一分钟——”
一分钟后,裁判吹哨。
解说员:“时间到,请各位考生放下笔,停止答题。”
阅卷机制是现场阅卷,分数当场公布。
邵湛给他答完的卷子,许盛不好再改,除非把答题纸全都涂黑,不然也很难修改,改了还是能被人一眼看出来。
再加上最后十分钟,裁判一直在许盛边上晃来晃去,他没机会下手。
试卷被裁判抽走。
许盛心说不知道邵湛写完题没有,写得怎么样。
阅卷时间参赛生只能在座位上坐着,不可随意走动,邵湛似乎是感应到身后的目光,交完卷之后微微转过身,视线刚好和许盛对上。
怎么样。许盛比口型道。
放心。邵湛回。
放心算怎么回事。
台上另一边,临时搬出四份桌椅——四校老师正坐在台侧联合阅卷。
参赛生不多,加起来连一个班都不到。
观众席上的同学担心打扰竞赛生做题,在考试期间保持安静,一收卷全疯了:“学神!!!!”
七班同学们手心里更是捏了一把汗,侯俊带头混在里面喊:“湛哥第一!”
这些同学学生生涯里,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期待出成绩,恨不得阅卷老师批试卷的速度再快些。
事实上,老师们阅卷的速度也确实很快,不到二十分钟,所有试卷便已经批阅完毕。
公平起见,阅卷时考生姓名被遮挡住,他们也不知道手里这张试卷是谁的。
“喂喂喂,”其中一位老师摘下眼镜,整理好手里一叠试卷,作为代表人起身公布分数,“接下来,我来播报此次四校联赛个人赛成绩。”
体育馆氛围由于紧张,显得异常安静。
许盛很快知道放心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这位嵩叶中学的老师发音很有特色,喜欢重读,他的声音顺着手里的麦克风扩散至整个体育场:
“第一名,临江六中邵湛。”
和刚才的安静形成强烈对比。
观众席沸腾!
这一次欢呼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热烈。
有不少临江六中的同学试图喊话,很快发现根本喊不出来,只会淹没在如雷的欢呼声里。
段耀胜握紧拳头,没想到经历又一次惨败。
邵湛本人却没有丝毫波动,他勾着笔,好像只是随随便便拿了个第一一样。
顾阎王难掩喜悦之情:“我们学校的学生,邵湛,上午团体赛也是他拿的第一,去年也是他,我们临江的优秀学生——”
许盛那颗吊着的心总算落下来。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想法,或许仅仅是一个念头:第一名就该是邵湛。
还好雷打得及时,一切都回到正轨。
许盛完全不知道他这颗心落早了。
因为代表老师把按照分数整理的试卷翻过去一张,念出下一张的名字:“第二名,临江六中许盛。”
许盛:“……?”
你说谁?
顾阎王正挥着拳头恨不得向全世界诉说自己学校的优秀学生是如何优秀,话说到一半,听到许盛两个字,他僵住了:“……啊?”
不光他僵住,第二名本人也很僵。
全临江六中学生,只要是认识许盛,知道许盛是谁的全僵了,为邵湛的呐喊卡在嗓子眼里:“……?”
只有其他学校的学生情绪比较正常。
“段哥别哭,”英华的参赛选手本以为第一名不是他们段哥,第二名肯定是,接过第二名报出来的是一个陌生名字,而且又是临江六中的选手,“段哥,没事的,我们明年再来。”
段耀胜强忍住眼泪,实力表演什么叫被活生生虐哭:“明年我就毕业了!!!!”
“临江六中许盛,是谁啊?”段耀胜又道,“他谁?!”
所有人都在为许盛拿第二这个事实震惊,震惊到感觉体育馆都快塌了。
只有许盛在心底“操”了一声,知道这是邵湛在他身体里答完他的卷子,又回去把自己那份给答了,最后一个人包揽了第一第二。
第六十四章
宣读成绩的老师不是六中老师, 但他足足把第二名的名字念了两遍, 发现整个体育馆鸦雀无声, 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于是清清嗓子, 最后又念一遍:“第二名,临江六中许盛。”
这下台下才终于有了动静。
台下有人喊:“——这不可能!”
评选老师:“……?”临江六中什么情况,拿第二不应该高兴吗。
紧接着体育馆吵得比刚才邵湛夺冠还严重。
“真的假的???”
“校霸第二?!”
“我们学校的校霸其实是个隐藏学霸?”
全校同学都听过许盛的传说,但七班同学每天和许盛朝夕相处,眼睁睁看着他上课是怎么睡觉、怎么打游戏的, 以侯俊为首的七班同学们是最不愿面对现实的人: “我更愿意相信是我聋了, 不是, 阅卷老师没看错名字吧, 会不会拿错试卷了?怎么可能是盛哥?”
谭凯:“别说了, 我也许在梦里。”
袁自强:“这情况, 就是在梦里也很离谱啊。”
侯俊沉默两秒,点点头:“自强,我觉得你说得对。”
许盛自己也觉得这很离谱。
阅卷老师只能继续往下念:“第三名, 英华实验中学, 段耀胜。”
段耀胜还在憋泪。
阅卷老师又翻过去一页:“第四名,星剑中学……”
“这是你们学校的学生?”坐在顾阎王边上,全程听他炫耀优秀学生的英华校领导坐不住了。
临江的竞赛生出名的几个其他学校都认识, 正规竞赛上碰过面,但是这个许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英华校领导仿佛看到了第二个邵湛,以高一新生的身份初登赛场就大杀四方:“这是你们学校高一新生?”
顾阎王:“……呃, 这。”
顾阎王说不下去。
这是他们学校年级倒数第一,邵湛的同桌,刚加入联赛小组不超过十天。
“今年四校联赛团体赛获胜学校,临江六中。”
“个人赛获胜学校,临江六中。”
“恭喜临江六中再次夺下今年的双冠!”
“第十五届四校联赛举办圆满成功,请各校有序离场,感谢临江、英华、嵩叶、星剑四所参赛学校的积极参与,”解说员按照稿件念最后的结束语,“让我们在切磋中携手进步,让我们握紧象征友谊的双手,我们明年再见。”
场上参赛选手按照入场顺序离场。
不需要再老老实实坐在规定的位置上,许盛往前挪了几个位置,趁其他人不注意,坐在邵湛身后的空位上,从身后拍了他一下。
久违的、回到自己身体里的感觉自在又奇怪。
许盛扯了扯衣服领口:“学神。第二名,你看我像第二名的样子吗,我接下去怎么活?”
邵湛当时没得选,现在面对这个问题,也发现事情的走向有些离奇:“题太简单,没控制住。”
许盛:“……”
许盛正陷入对自己生命的担忧之中,顾阎王叫住他:“许盛,你留一下。”
半小时后,体育馆内。
学生们早已散去,临江六中负责组织竞赛的几位老师还没走,许盛站在他们对面。
几位老师在研究许盛的试卷。
许盛考了第二名。
这个事实令人无法接受。
但联赛是当场答题,考生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不可能作假,试题保密程度奇高,也不存在提前透题这种情况。
顾阎王检查完试卷,没有发现哪里有异常,他放下许盛的试卷,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换回来之后,面前的许盛没有前段时间看起来那么冰冷,他懒懒散散地往几位老师面前一站,就跟顾阎王头一回见到这位不穿校服的学生时一摸一样。
斗争一年多,顾阎王实在是管不了他这不穿校服的毛病。
检讨书许盛写不烦,顾阎王和全校师生都听腻了。
顾阎王脑内关于“许盛其实是一个学霸” 的畅想停不下来,再联系起“邵湛”当初来办公室引荐许盛时说的那番话:许盛是有竞赛天赋的。
而且许盛平时答的竞赛训练试卷,也都可圈可点。
难道……许盛真的?
顾阎王试探着问:“你平时都在隐藏实力?”
许盛:“什么?”
体育馆四周的灯都关了,只剩下赛台上几盏大灯。
这几盏大灯在许盛眼里,简直像监狱里审问犯人时打的强光灯一样——
顾阎王不是没有听说过那种学霸伪装成学渣的故事,他眸光一闪,深吸一口气,问的问题直击灵魂:“平时看你完全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上课也不听,作业也不交,你……之前是在伪装学渣?”
我操。
许盛现在的心情比刚才在联赛赛场还慌:“孟主任,我不是……”
我不是。
我没有。
你别乱说。
顾阎王试图循循善诱,他柔声道:“告诉老师,你为什么要一直掩盖自己的才能?”
许盛:“……”
顾阎王这是这什么脑洞。
许盛发现这几位老师也是够有想象力的。
许盛简直要疯了。
他心说我他妈是个真的学渣,不能再真。
体育馆里除了几位老师,就只剩下在观众席位置上撤椅子、清理卫生的工作人员。
许盛压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