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若愚和姜诺都被排在最后一天,不着急现在就彩排,观摩了几个小时看看对手们都是什么水平,也就回去了。
离开之前他们碰到林淮匆匆往后台赶,挺赶时间的,也没和他们多聊,只提到他要临时换伴奏,60秒的歌不用喜剧说唱了,而是他的出道曲《差不多大学生》。
之后宴若愚琢磨林淮的语气,总觉得他那态度跟上次来沪溪山庄录歌时一模一样,上赶着去媳妇一刻都等不了,便问姜诺:“你说林淮临时换歌是不是被宋舟刺激到了啊?”
他正在刷牙,用的是电动牙刷,发音含糊,但旁边的姜诺听得清,漱口后才漫不经心地回答:“可能吧。”
“你牙龈怎么出血了?”宴若愚现在越来越像出息,活跃且注意力难以集中,上一句还在讲林淮,没一会儿就关注别的去了。姜诺没他这么咋咋唬唬,习以为常道:“牙刷太**。”
“哦。”宴若愚不说话了,洗漱完后换上睡裤光着膀子钻被窝里头玩手机,先下单了一款电动牙刷,刷头选软的,然后当什么都没发生,跟姜诺说:“我外放歌曲了哈。”
姜诺正坐在桌前看电脑,听到宴若愚这么和自己说话,没反对,还把自己耳机摘了。
宴若愚打开网易云,搜索林淮的名字,手指下滑找到那首《差不多大学生》,开外放和姜诺一起欣赏林淮在考上大学的那年暑假创作的歌:
我从差不多的宿舍里醒来
又开始差不多的一天
问父母要差不多的生活费
在食堂里点碗差不多的牛肉面
差不多的汤/飘着差不多的葱花
加个差不多的蛋/面条差不多长短
排在我前后的人和我全都差不多
看手机/刷微博/到教室/趴课桌
……
宴若愚听笑了,万万没想到:“林淮现在整天嘻嘻哈哈的,没想到年轻的时候也这么反叛啊。”
“他现在才19岁,也还年轻啊。”姜诺一只手搭在椅背上,顿了顿,问宴若愚:“你呢,有过这样的时期吗?”
宴若愚惊呆了:“姐姐你阈值也太高了吧,我还不够反叛吗?我感觉我还处于叛逆期,各种缠着你找你麻烦。”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诺努力组织语言,慢慢地说,“引起他人注意力的叛逆是一回事,通过愤怒表达不满又是另一回事。”
宴若愚跟上了他的思路,从被窝里钻出来坐好,示意姜诺继续说。
“后者的本质是寻求改变,比如林淮当初写这首歌,肯定也是希望听到的人别做差不多大学生,至少他自己别做差不多大学生。”
宴若愚点点头,玩笑道:“他现在是独一无二的大学生,喜剧说唱做的风生水起。”
“那你觉得他现在开心吗?”姜诺问,“或者说,甘心吗?”
这还用想吗,宴若愚差点脱口而出,却被后半句问住了。
是啊,一个能写出《差不多大学生》的rapper,如果一辈子都唱《长佩爱情》,他怎么可能甘心?
不少人看得通透,替他惋惜,但只有宋舟不遮遮掩掩,直言不讳他瞎肩膀唱的歌都是垃圾。
“那宋舟呢?”宴若愚回想起他们在欧洲相遇时的情景,紧接着问,“他看上去真的跟之前不太一样,就感觉……很疲惫,没什么精气神。”
他找不到合适的形容。每个人都有底色,林淮讲究妥协后追求,相信车到山前必有路,给人的感觉积极乐观游刃有余,宋舟则恰恰相反,上个月才刚成年,本该是最有希望的年纪,他远远地走过来,却轻飘无力充满悲凉。
“这得问你吧,”姜诺说,“我又没在国外读过书。”
“但宋舟不是因为出国了才悲天悯人,而是他本来就是个悲天悯人的性子。”宴若愚笑,不觉得自己跟宋舟有什么相似处,况且他以前跟自己都和解不了,哪有多余的时间精力关心这个世界有多糟糕。”
而当他不跟自己较劲了,就更不会去想这些问题,因为这个世界不仅糟糕,而且从来就没好过。
所有人能做的只是和自己和解,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沙俄时代大学生在妓女膝下忏悔,他在阿姆斯特丹的红灯区从姜诺怀里获得新生。
宴若愚问:“那你呢?”
姜诺躺好了:“我?”
“嗯,你。”宴若愚趴在床上,望着旁边的姜诺,欲言又止,“你看别人都是一看一个准,分析得头头是道,你以前为什么过得这么糟糕。”
“糟糕吗?很多人的生存环境比我还糟糕,我已经很知足了。”姜诺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现在搞音乐赚得快,心里反而没底。”
落魄归落魄,姜诺并不认为以前在KTV和夜店穿女装的过往需要遮遮掩掩,这些事情他确实干过,但他没偷没抢,凭劳苦力挣钱,别人怎么看他管不了,但他自己不觉得丢脸。
倒是现在做音乐来钱太容易,揣兜里反而莫名烫手。
宴若愚冲姜诺竖起了大拇指:“姐姐,你真的是我遇到的最不爱钱的人。”
“可能是因为我的世界太小,不需要这么多。”姜诺想睡了,掀起被头盖住脸遮光,闷闷地来了一句,“别再梦到我变成鸭子了!”
宴若愚不打扰他,将房间里的灯都关上。
但他睡不着,黑暗里,他侧身望向姜诺的方向,过了不知多久,终究是没忍住,不震动声带地轻声喊:“姐姐!”
姜诺没回应,可能是睡着了。
“姐姐!”宴若愚还是原来的音量,“你的小世界里有什么啊?有房吗?”
他在黑暗里自言自语:“有车吗?”
姜诺:“……”
“还是说有房有车的生活你也觉得心里没底,所以想要回平芗种地?养鸡养鸭?”
“……”
“还继续做音乐吗?”
“……”
“有姜志和他父母吗?”
“……”
宴若愚完全是自讨没趣,本应该准备睡的,他却莫名有种心疼到落泪的冲动,问:“死人可以复生的话,有姜善吗?”
姜诺依旧一动不动,不给出任何回应。宴若愚心里头更不好受了,替姜诺惋惜不平,明明那么珍惜生活,却一度过不上好生活。
而他曾经肆无忌惮挥霍生活。
他在生活,读名校,住高楼,光万丈,有的人却在生存,辍学,住阴沟,饱受冷眼。
他曾经不屑生活,挥霍才华和物质金钱,有的人却从一出生就在拼命生存,拼尽所有,甚至赌上人格尊严。
这个人比他有责任感,比他坚强勇敢,清明通透,时间却不善待他,夺走了他最好的朋友。他的世界那么小,少了一个姜善,肯定空出了一大块。
所以他也疲惫,难过,一个人扛,眼里没了光,走一步算一步,不期待更美好的未来。
可他明明那么好。
那么好,值得那个小小的世界重新被塞满,照进光,开出花,细雨春风。
宴若愚问姜诺:“可以有我吗?”
话音刚落,他猛然闭上眼,眨了眨睁开,开灯的姜诺长发凌乱,皱着眉无奈地瞪他:“你有完没完,还睡不睡了?”
宴若愚双唇紧紧抿住,眼里噙着薄薄一层水,跟要哭了似得,姜诺正要软下声音关切安慰,宴若愚“噗嗤”一声,笑了。
姜诺双手攥住被单,差点抓狂,仰头长长叹了口气。
宴若愚趁机把涌到眼角的小泪花偷偷擦掉,乖巧地缩进被子里只露出脑袋,讨糖似地:“可不可以啊?”
姜诺倦意都要没了,烦都烦死了:“可以什么?”
宴若愚说:“把我加进你的未来里。”
姜诺紧接:“我不是早答应了吗。”
宴若愚茫然:“什么时候?”
“这种事不一定要说出来啊……”姜诺掩耳盗铃般蒙上被子装睡觉,“就这样吧,不聊了,明天还要去看比赛!”
宴若愚正要穷追不舍,姜诺干巴巴又凶呼呼的:“晚安!”
宴若愚就乖乖把灯关上了。
看着姜诺的方向,心里头暖和又荡漾,喷涌而出的欢喜如同可乐罐里扔进曼妥思,和昨天的姜诺一样说出人生第一句:
“晚安。”
第50章
同居第一晚,姜诺和宴若愚没一人半夜打呼噜,全都睡得安稳。第二天,他们也没在厕所使用上发生争执,姜诺特别自律,按掉闹钟后就起床,等他收拾妥当,宴若愚刚睡完回笼懒觉,两人无缝衔接,神清气爽去录制现场。
然而不是所有双人间都像他们这么这么和谐,他们来的算早了,但没想到林淮来的比他们还要早,先到先得四个观众席上的并排好位置,除了给他们俩的,另一个居然是给伊斯特。
伊斯特姗姗来迟,受宠若惊不敢坐,环顾四周找儿童座椅和宋舟的身影,发现他和其他两个北美赛区来的坐在最前面。
伊斯特源源的眼睛里又充满了大大的疑惑,问林淮:“我还以为你们一个屋檐下床头吵架床尾和,怎么还在闹别扭。”
“和个屁!”林淮揉鼻梁,一想到昨天跟宋舟的争论就脑壳疼。
起先他以为宋舟唬他的,就问了好几个学院老师到底有没有同行在MEGA2的编译团队里,得到的答案是确实没有,但如果把范围放宽到亚洲,日本学者倒是争取到了部分核心卷册的编译权。
了解到这儿,林淮说不憋屈是假的,但他多少扳回一局,给宋舟看一些相关研讨会的资料。我们虽然没人在编译团队里,但我们有钱啊,买了版权啊,正在快马加鞭做德译中的版本啊!宋舟瞥了一眼,平和又冷淡,跟林淮说,哦。
“哦?!”林淮彻底抓狂了,觉得宋舟清高到不可理喻。他越想越气,都没心情嘻嘻哈哈搞喜剧说唱了,脑子一热临时换了伴奏。
他是第九个被叫到号次的选手,前八个里有四个获得3Fail被淘汰,另外四个均只获得一个Pass险胜。这让选手席的气氛一度焦躁紧张,很多人越看越觉得心里没底,为自己担忧,直到林淮上场,才有人预测道:“终于要出现一个3Pass了。”
林淮从位置上起身,下台阶走向后台,路过宋舟时瞥了他一眼,宋舟心照不宣地刚好抬眼。
针锋相对只是一瞬,碰撞出的情绪足够意味深长。林淮上台后依旧面无表情,冷酷严肃得所有人都不太适应,毕竟他以前一直乐乐呵呵,颜值要是不能打,形象跟唱派大星的孙琦星不会差太多。
Louis看出他火药味挺重,温柔道:“我刚才听音乐总监说,你昨天临时换歌了诶。”
漂亮姐姐的关心让林淮舒心了不少,礼貌道:“嗯,换成了我的出道曲。”
Louis一听,笑了,看看旁边的梁真再看向林淮,问:“什么时候写的?”
“我考上大学那个暑假。”林淮道,“那时候我高考失利,被调剂到陌生的专业,还没开始就不期待大学生活,就翻唱《差不多先生》,有了这首《差不多大学生》。”
林淮这么一说,观众席里不少rapper不淡定了,在赛后采访里,有跟林淮相识的选手不可思议道,他们一直以为林淮会在喜剧说唱的路上越走越远,没想到他会突然悬崖勒马在这个舞台上展露初心。
导师席上,坐在中间的梁真倒没觉得惊喜,拿起麦克风对林淮说:“开始吧。”
林淮给身后的DJ打手势,表示自己准备好了,缓慢又单调地吟唱:
我是差不多大学生,我的差不多是天生
代表我很天真,也代表我是个闲人
差不多的人生,总在见缝插针——
极其短暂的安静过后,熟悉又经典的伴奏响起,林淮多年来随梁真走南闯北的舞台经验显山露水——
“我从差不多的宿舍里醒来
……
上差不多的通识基础
学差不多的马原毛概
背差不多的大学英语
笔记里差不多的病句
分不清差不多的宾语
记忆力差不多的凝聚
考场上差不多的信誉
交卷后差不多的阴郁
电脑手机昏天黑地……”
林淮握住手里的麦全然掌握这个现场,唱到需要被和谐的词语时没改动,而是突然闭麦处理成break,再把和谐词电子乐化放进伴奏里作为背景的一部分,这样一来字幕组不会专门将伴奏屏蔽,发现这个彩蛋的听众则眼前一亮,然后会心一笑。
“……
我玩着差不多的游戏
输了以后骂差不多的(草泥马)
刷着差不多的剧/听差不多的口水歌
聊差不多的八卦/郁郁差不多的不得志
不想再这么差不多
有了差不多的期待
想找差不多的姑娘
谈次差不多的恋爱
……”
60秒已过,林淮毫无悬念将三个pass收入囊中,鼓舞了在场rapper的军心,大家为他欢呼,而他还在继续差不多的大学恋爱——
“说差不多的话/上差不多的课
散差不多的路/看差不多的片
约差不多的会/吃差不多的饭
牵差不多的手/亲差不多的嘴
差不多心动/但那又能怎样
到头来分差不多的手
……”
或许是心情不好的原因,林淮唱腔饱满激烈,走心又投入,好像自己的大学生活也过得这么浑浑噩噩,但又做不出任何改变,所有有了这首歌作为图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