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今天我做了什么”“今天想了你几次”“哥哥,可不可以亲一下?”
他们每一天都这么甜蜜。
…………
顾远琛停顿片刻,随后定定地看着季幕。
就好像眼前的季幕忽然变得陌生起来,疏远起来,他像从不相识一般看着季幕。
“哥哥,怎么了?”季幕上前摸了摸他的脸颊,一如既往地关心他,“很累吗?那要不要先睡一会儿?”
他的嘴角微微抿起,两颊是温润的红,就连眼眸都填满了脉脉情意,看不到一丝虚情假意。可就是这样,季幕温柔的形象与顾远琛今天所见到的另一个人,截然不同。
那个人带着残破的腺体、枯瘦的身躯、一双受尽苦难的眼眸,向顾远琛发出了求救。
他凄声说:“哥哥,我才是季沐。”
每一个字都渗着血,每一个字都在告诉顾远琛,什么是欺骗。
顾远琛不愿意相信,却被对方丢过来的种种证据砸得心如刀割。他本可以当即就大发雷霆,怒气冲冲地回到公寓,斥责季幕,质问季幕,讨要出一个真相。
可真当他将车开到公寓小区时,他听着雨声,心乱成一片。
他在说服自己,也在给季幕一个机会。
朝夕相处的爱意不是假的,没有人会践踏自己的真心。他说过自己要相信季幕,所以如果是季幕自己说的话,不管什么他都可以相信。他是盲目的,陷入爱情后不可避免地迷失自我。
扯谎也罢,编故事也罢,他只在意季幕会说些什么,他甚至希望今天来公司的那个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然而铁证如山,顾远琛希望季幕可以坦诚对他,他现在只剩下这一点要求与尊严。
这就像是绞刑之前,受刑者自己抓住了绳子,问它到底能不能绞死自己。
顾远琛上前,握住了季幕的手,是暖的。这双手,他握住了无数遍,今时依旧觉得温暖。
“哥哥?”季幕满目的无辜,“你不高兴吗?”
顾远琛低头,指腹搓揉着他的手背:“季幕,你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你告诉我,我们一起解决。”
季幕的心急速地跳动了一下,他正视顾远琛的眼眸,一刻都没闪躲。然后,季幕戴上了一副笑脸面具:“我怎么可能会有事情瞒着你?”
而从他这句话出口起,顾远琛的心就凉了下来。唯有季幕的这句话,顾远琛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耳边依然是季幕的声音,他示弱道:“哥哥,到底发生什么了?”季幕想到了季家的事情,不禁心乱,他小声地试探,“是我父亲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吗?”
“抱歉,我今天太累了。”顾远琛的面色冷静,刻意支开了季幕,“我先去洗澡。”
“好!那我先、我先去准备晚饭。”季幕傻傻地不敢多说什么,脑袋几乎一片混乱,他忐忑不安地进了厨房。锅子里的牛肉色泽诱人,可季幕全然失去了煮面的心情。
他完全猜不透顾远琛知道了点什么,可就因为猜不透,所以他连谎言都不知道该先说哪一个。
但眼下这个情况,顾远琛必然是知道了点什么。
季幕盯着锅中逐渐煮沸的清水,一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角。
…………
顾远琛拿着文件袋进了卧室,反手锁上门。
卧室中的橱柜一直都是季幕在整理,顾远琛的文件都放在书房中,所以他鲜少翻动这些地方。
顾远琛连雨水打湿的外套都没时间脱掉,他打开了季幕放自己物品的一个橱柜,全神贯注地翻找着。他在找一个小型密码箱,他想要亲自推翻今日所接收到的讯息,他想要相信季幕,他想要把自己眼前的一切弄清。
手边的笔记本掉落在地上,一张照片赫然出现在顾远琛的眼前。
当一个真相砸下来后,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如此凑巧。
这张照片顾远琛并不陌生,当初在篮球场时,就是这张照片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季幕果然没有把它放到失物招领处,因为这就是季幕自己的照片。
他缓慢地拿起照片,看到照片上这个和季幕十分相似的孩子,记忆中被忘却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复苏。他其实没有忘记,他只是将它藏到了一个角落中。
“栀子花园……”顾远琛讷讷道,他想起了标记后的第二天,季幕所问他的那些话。
以及那一天,季幕落寞的眼神。
顾远琛眼眶发红,他转身微抖着手打开了文件袋,从里面拿出另一张照片。这是今天在公司的时候,季沐给他的东西。
照片上这个眸色晦暗的少年,和季幕笔记本中照片上的孩子,就是同一个人。
所有谎言在这一刻开始清晰,不攻自破。
顾远琛颓然地垂下手,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置身于一个谎言中,和傻子般被人玩弄,却还满心欢喜地爱着一个人。
门外,季幕敲了两下:“哥哥,你锁门了吗?面已经煮好了。”
顾远琛捂住脸,额前青筋暴起,没有理会季幕。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管季幕说什么,顾远琛都不愿意理睬他。
季幕心急如焚:“哥哥,你先吃点东西好吗?我、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一定会改正的。”
“……”
“哥哥,你没事吧?哥哥,你应我一声好吗?哥哥,我……”
焦急的话语还没说完,门打开了。顾远琛看上去很憔悴,高大的身躯在卧室的灯光下,显得那么孤独。
季幕站在原地,犹豫了好一会儿,在沉默中,他主动伸手拉住了顾远琛的手。
“哥哥,我的确是瞒了你一些事情。其实也不是不能告诉你,就是……就是我们季家,原本有一个私生子,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父亲也不让我说。”季幕看顾远琛没有打断他,牙尖颤了颤,继续说,“之前的邮箱也是他捣乱,电话也是他代替我接的。抱歉,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与其惶惶不安,不如自己先把谎言丢出去。
季幕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他的手段不好看,在明眼人看来实在是蹩脚。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前后都是悬崖,全靠赌。
只是他不知道,眼下,他的这些谎话都像是一个笑话。顾远琛也觉得好笑,就算到了现在,季幕居然还要骗他?
无尽怒火涌上来,顾远琛猛地挥开了季幕的手。
季幕被吓了一跳,吃痛地捂住了被打过的手腕:“哥哥?”
“……”
“哥哥,你别这样好吗,我很害怕……”季幕并没有后退,他尽力想要释放一些自己的安抚信息素给顾远琛,希望他能平静下来。
顾远琛却被这些浓郁的玫瑰信息素恶心到了,甜腻成了恶心的气味。什么契合度90%,它是被偷来的、抢来的,是被血淋淋地从另一个人身上挖来的!这三年来,玫瑰信息素中从没有什么真情切意,有的只是无数谎言拼凑的虚情假意,令人作呕。
他厉声道:“收起这些信息素!”
季幕藏在喉咙里的话还未出音,就戛然而止。
顾远琛满目怒色,每逼近一步,季幕就往后退一步。直到季幕靠在墙上,无路可退。顾远琛的声音不再温和,也不再含情脉脉,它是冰冷的,是夏天打在脸上的雨水,也是冬天落在脚边的冰雹。
他的每一句话听上去都变得那么可怕,就好像他从来都不曾喜欢季幕一样。
“抢来的信息素,好用吗?”
“……”
季幕的心顿时被掐住了。
顾远琛问他:“你知道吗,被你抢走信息素的那个人,自杀了无数次。每一次的自杀未遂,都是一次人间炼狱。”
可你呢?
你差点就变成了一个一手遮天的赢家。
第67章
季幕感觉掐着自己心的那只手往下拽了拽,他的心肝脾肺都连着疼。他最害怕的一幕终于来临,但他却从没想过,是在这么一个时刻。
明明锅子里还炖着顾远琛最喜欢吃的牛肉,明明他们所站的地方是彼此的第一个家。
一切都开始变得陌生,甚至充满恨意。
顾远琛的语气生硬,手中捏着的照片褶皱了一角,似乎是夏日炎热之中扭曲的视线。季幕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顾远琛,什么话都无法反驳。
刚才的谎言,将他变成了可笑的小丑。
“当年在栀子花园里的人,是你,对吗?”分明是酷暑天,可顾远琛的掌心是冰冷的,“那天掉在篮球场的照片,其实是你和你妈妈的照片,对吗?”他将手中的照片用力摔到季幕身上,轻飘飘的,可它比刀子锋利。
顾远琛紧盯着他:“为什么不回答我?”
季幕张了张嘴,发出一个哭音,艰难地说:“哥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要骗我?!”顾远琛一拳打在了他背后的墙上。
季幕吓得瑟缩起来,一瞬间崩溃了:“不是的,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他是在承认,他终于承认了。
“你承认了。”
“我没有办法,我、我真的……袁立玫和季沐都要杀了我,他们诬陷我,季锋也不在乎我的死活,我没办法……”
季幕的眼泪滚烫,豆大如窗外的雨水,落在地板上,散开成了水花。他哽咽着抓紧自己的一双手,不敢去碰充满怒火的顾远琛:“是季沐想给我下药,是袁立玫想要杀了我!我没办法,我如果不装作他,我活不下来……”
他语无伦次,不断地重复着,不知道自己最该解释什么,顾远琛最想听到什么。
可惜顾远琛对他失望透顶,从现在开始,季幕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可信度。
顾远琛不愿意再听他的“胡说八道”,他索性拽住季幕的手腕,将他蛮横地拖进了卧室中。而眼前,季幕所用的橱柜被翻得乱糟糟的,好多东西散落在地上,有他上学时的笔记,也有他不多的衣物。
季幕一个踉跄,狼狈地跌倒在地,不敢喊一声疼。顾远琛恍惚间,竟然下意识地想去扶他,可手一触及季幕就怔住了,反而成了一个胁迫的姿势。
顾远琛将桌上的文件袋推给了季幕:“别再撒谎了,里面有你和季沐小时候的照片,也有你给他下药时的证据,还有那天我去季家拜访时,季夫人和你在厨房时的一份录音。以及,原本属于你的契合度检测单!”
季幕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红着眼眸,看着陌生的顾远琛:“这些、这些很多都不是真的……”
“给季沐的药,是谁下的?”
“那本来是给我的!”
“既然是给你的,为什么最后是季沐吃下了?”
季幕压抑着声音,为自己辩解,“你不了解,哥哥,你不明白季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想给我下药,是他想害我,他不是个好人,他……”
顾远琛再次问:“给季沐的药,是不是你下的?”
季幕抿紧了唇,他没办法回答。
药是他下的,的确是他下的。
“我不知道那是***,如果我知道……”季幕闭上眼睛。
“如果你知道?”顾远琛失笑,失望透顶,松了手,“并不是他想害死你,是你想害死他。”
冰冷的字句落下来,每一个字都把人砸得生疼。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来帮你说吧,说说你是怎么骗我的。”顾远琛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季幕,“你为了取代他,为了从一个私生子的身份变成季家的少爷,为了变成我的婚约者,你不惜用龌龊的手段伤害了自己的亲弟弟。你不仅偷用他的邮箱拒绝我,擅自接听了那个电话,你还因此设计让季沐自己抓坏了腺体。”
“不是这样的!一直都是我和你通信的,从小就是我,哥哥,是我啊……”他几乎是爬到顾远琛的脚边,慌乱地抓住了顾远琛的手,“拒绝你的是他,接电话的也是他!他根本不喜欢你!他讨厌你!哥哥,你相信我好不好?你说过你要相信我的,你说过的……”
顾远琛再次甩开了他,连碰都不愿意碰他一下。
他僵硬着脸,继续斥责季幕:“然后,你和季锋合作,一起骗了我,也骗了我们顾家。你们将季沐关在精神病院中,日复一日地折磨他,抽取他残存的信息素,将他的手脚铐在病床上。你装作柔弱,装作善良,装作喜欢我……”
他在陈述一个事实,却说得十分缓慢,十分艰辛。
他和一个傻子一样掉入陷阱,爱上季幕。
而季幕呢?
季幕是不是在心中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的演技骗过了所有人,他们之间每一次缠绵蜜语时,季幕又在腹诽着什么?
他站立着,喉结微微一动,给季幕判了刑:“我说得对吗?”
季幕摇头,只能否认两点,那就是拒绝的邮件不是他发的,电话也不是他接的。可其余的,顾远琛都没说错。
药是他下的,和季锋联手的也是他,将季沐困在精神病院中为自己提供信息素的也是他。
什么都没说错,他如何反驳?
他低着头,呜咽着,连哭声都不敢放肆,生怕引得顾远琛再次厌恶。而沉默说明了一切。
顾远琛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或许已经得到了,他说不出地伤心。
“你一直在骗我。”
埋怨与失望,积攒在心里,一颗种子再也不能发芽。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雷声骇人,雨点敲打着玻璃,和季幕的眼泪一样,无处可去,只能疯狂地坠落,摔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