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周一怕沈柯睡不好,车开的稳稳的,并没有刻意的加速。
小区外边亮着一排排的路灯,还有几个小孩在外边的小公园里跑闹,家里的大人不耐地喊着,强行拽了贪玩的孩子回家。万家灯火,暖融融的亮着,都在等一个归人。
车子驶进来,周一去车库停车,沈宴小心抱着沈柯往他的住处走。
等周一追过来,就见沈宴按在房门的密码锁上,输入了几个数字。
门锁开了。
周一愣了好一阵,寻思着也没见沈宴来过这里啊,沈宴随口说:“柯柯性子懒,密码还是先前的。”
周一尴尬地摸摸鼻子,跟在后边进了门。
沈柯的住处不算很大,就是东西太少了,看着一点人气没有。常年居家的人,都会在家里养一缸鲤鱼或者几盆花草,他这里什么都没有,空落落的。
沈宴随意看了看客厅的布置,没说话,抱着人进了卧室,小声问:“他今天晚上吃过药了吗?”
“吃、吃过了。”周一愣愣地答。
今夜见了自家上司这一面,周一也是心情挺复杂的。平时的沈柯不管人前人后都是性子挺冷的一个人,他照顾沈柯这么久,沈柯也只是很客气的和他说过谢谢,并没有吐露过更多的。只是偶然吃到喜欢吃的东西,心情大好时,会比平时看着要软和些。
周一以为那些软和都是错觉,毕竟平日里,沈柯总是不经意的在公司的重大抉择上表露出最刻薄无情的那一面,一旦人被推上了神坛,就会被妖魔化,总是会让别人多一分莫名的敬畏的。
沈宴没在卧室多说,关好门,从住处的冰箱里拿了两罐饮料出来,一罐给自己,另一罐扔给周一。
“明天他醒了,别说是我送他回来的,你装作没见过我。”沈宴打开饮料拉环。
周一有些犹豫,“要是他问起呢?”
沈宴顿了顿,陡然地笑了笑,“你知道沈家当家作主的该是谁吧?”
周一皱了眉,沉默了一会儿,固执道:“我只听我上司的。”
沈宴看过周一的资料,多少知道些他这个性子,倒是不讨厌周一这样负责任的人,难得解释说,“我是为他好,他要是知道我来过,这几天大概都睡不好了。”
沈宴这话倒是没瞎说。沈柯躲沈宴还来不及,若不是喝醉了,绝对不是这样亲昵的态度。
当然,要是沈柯清醒着,沈宴今晚也不会送他回来,他语气一缓,安抚周一道:“你放心,我没有恶意。”
周一思索了一番今晚上发生的事,和沈柯无意识的态度,迟疑地点点头。
沈宴笑了下,没再继续说了。
饮料入了口,冰凉的触感格外的刺激,是沈宴最喜欢的那一款,沈柯几乎不喝这个,但是会习惯性的买了放冰箱里。
沈宴喝完饮料,顺手想把饮料罐子扔进垃圾桶,手腕迟疑了下,自己又提在了手里。
周一还是警惕着他的,和他大眼瞪小眼坐在这里好一会,还是沈宴先开了口,“不早了,我先走了。”
沈宴看了眼时间,嘱咐说,“记得督促柯柯按时吃药,一天三次,看着他吃。”
周一见沈宴要走,松口气,点着头把这话记下来了,沈宴话锋一转,笑道:“哦,对了,你走的时候把饮料罐子拿下去一并扔了,这款饮品是我爱喝的,省得柯柯明早起来,见了会问。”
周一噎了下,只觉得沈宴说这话的时候,还隐隐带了点炫耀的意思。
沈宴出了小区门口,外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车,亮着双闪等他。
沈宴打开车门,坐到了后边,开车的,是随行的保镖。
“少爷,咱们往哪走?”
“去新湖路。”沈宴摆弄着手机,给秦稷打电话。
正是夜生活最好的时候,秦稷那边桌面上有麻将子的声音,懒散回了声:“怎么了?”
“我去新湖路找你,大概二十多分钟到。”
秦稷古怪地看了眼时间,“这个点谈正事,你还真是……”他那边声音嘈杂,秦稷推了麻将子说,“不玩了,你们先玩。”
秦稷错开热闹地儿,回了声:“行吧,我在顶层等你。”
沈宴挂断手机,装进外套兜里,随手摸着了两块巧克力。
是送沈柯回来时,沈柯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怎么着顺手塞给他的。
沈宴下意识剥开一块巧克力,尝了尝,微苦,没那么甜。沈宴很久不吃巧克力了,他小时候家里经常买,后来长大了,就不喜欢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了,但是沈柯喜欢吃,家里就经常备着。
其实沈宴出国这四年并不是一直没见过沈柯的,也不是像沈柯印象中的那种,仅有寥寥几次,只是他经常远远看着,并没有让沈柯察觉出来。
或者,在沈柯喝醉了之后才来见他。
沈柯酒量不好,酒品却跟有意识一样,见人下菜碟。一般酒桌上是不熟悉的人,他就安安静静的,跟没醉一个样,老老实实回家,一点不闹腾。见了亲近的人,就不怎么消停了。
但是他有一点好处,喝醉酒之后就不记事,隔天什么都忘了。沈宴有时候想他了,就故意让别人劝沈柯喝酒,然后抱着喝醉的他听他说那些平日里决计说不出口的话。
反正隔天就忘了,没差的。
也亏得会这样,看着沈柯喝醉酒后怯怯的一遍一遍和他说着想他,他才觉得自己这四年以来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新湖路这片是新建的城区,短短三四年,就成了一片新的玩乐地,秦稷看的精准,早早的盯着这块蛋糕,现在到了收割的时候,早已赚的满盆盈钵。
沈宴到顶层找了秦稷,秦稷给他甩了份资料,自己坐沙发另一边啃西瓜。
“大冬天的,你吃这玩意?”沈宴拿着资料,翻看上边的名单。
“秦黎把我脸都丢尽了,火气大,降降火。”秦稷还寻思着秦黎背着他去拍戏那个事。他倒也不是看不上这个,就是秦黎想不开,一根筋的觉得自己不靠家世也能火,跟着团里的几个人睡公司宿舍,吃集体盒饭。
秦稷偷摸看了几次,他这个弟弟去了没多久,就从世家小公子糟蹋成地里的小白菜了。他劝了几回没劝动,几个相互熟识的公子哥见过秦黎的惨样,还以为他怎么苛待了秦黎似的,气的他够呛。
沈宴也不是专程为了问这个的,只笑笑没说话。秦稷指着资料说,“你二叔这动静不小,估摸着和沈行底下那批心思浮动的人也接触过,现在没到收网的时候,你悠着点。”
沈宴看的这份资料,是今晚宴会散场后沈聂接触过的那些人,有哪些往来,几乎都记在上边了。
沈聂心思深,面上的东西,不能都暴露个完全的,他何尝不知道现在不该这么着急,但是今晚他听沈柯说,地上有影子,他的世界都是黑白色的,每晚每晚都要亮着灯睡觉。
他心疼的厉害。
沈柯说的这些东西,他先前是不知情的。他知道生理性情感缺失,不受控的初期,可能会出现幻觉,但是因人而异,一般只是起初几个月这个样子,有人几天,有人几个月,后边时间再长了,这些幻觉就不会反应在认知里了,只有极其特殊的,才会一直走不出来。
沈柯没说过这个,也不像是在幻觉中一直走不出来的样子。大抵是怕他担心,沈柯存着个心眼,对谁都没说过这个,对着林医生都没有说过。
若不是今晚他听到了……
若不是……
沈宴根本没法想象他这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甚至后悔过当初为什么不强制性的带着他走。
要是他知道沈柯会这么害怕,就不会留着他一个人了。
沈宴揉揉眉骨,叹息说:“不能再等了,柯柯的病,光靠药物是不行的,研究到了现在,短期内不会再有更大的进展了,我看过适配结果,目前能找到的,也只有二叔的合适。”
“我需要二叔的把柄,我必须要和二叔做个合理的交易,我需要他无条件的,心甘情愿的配合。”
第61章 不好吃
冬至这天, 沈氏召开了集团年会,进行了新一轮的董事替换。
沈家的路子走的广泛,老爷子当年从政, 沈振也当过兵, 转业回来后继承了家业, 家门路子殷实,在政商两面都是有人的。
但是单看吸金能力, 沈氏集团这块蛋糕, 算是维持运转的重要经济命脉了。因此, 每一次董事的选拔替换都是极为慎重的。
年会上,沈宴正式露脸进入董事会, 被提名, 成了董事之一。他先前在国外, 手里那些公司业绩都被摆上来,论资历, 论股权, 怎么也是够了的,算是无可厚非。
整个沈氏,董事会的董事名额拢共只有五个, 更替条件限制颇多,原来的董事会几乎是沈振的一言堂,半数董事都是他这边的人。
这次年会,因为沈宴的归来, 董事会大洗牌,这也给了沈聂等人机会, 私底下早就交锋过了好几回,各自妥协退让后, 才定下了具体名额。
老一辈的人该退的退,新的人总要提上来,最后决议是,沈振占了一个席位,沈宴一个,剩下三个换成了近年来风头正劲的沈柯和沈聂,还有一个握着不少股权的老一辈旁系,也是沈宴的叔伯辈,按排行看,该是他六叔。
这场交锋后,形势便波谲云诡起来。
上边的人再怎么斗也是自家人,遇上了事情总是一致对外的,面上还算和气,散会后,一家子人就在主宅那边一块吃的午饭。
饭桌上热热闹闹,一家子人随意说了些家常话。沈振还是一脸威严的模样,客套几声,就没再说了,秦姜倒是活络地开了些话头。
冬至按照传统,煮了饺子。沈柯故意和沈宴隔着好几个位子坐的,离得远远的,全程都垂着眼睛吃饭,几乎不说话。
沈聂的妻子就在他旁边,热络的拿了个白瓷碗,放了几个饺子递给他,是羊肉馅的,煮的鲜嫩。
“柯柯,来,吃点饺子。”热腾腾的饺子,上边撒着香菜。
桌面上坐着的都是长辈,都是不好拒绝的,沈柯抿抿唇,就要接过来。
一旁的沈宴看他一眼,在他开口前,懒洋洋的打断了他,“二婶,我想吃羊肉馅的,这碗先给我吧。”
这语气挂着懒散,端着饺子的女人愣了愣,听不出沈宴说的是不是玩笑话。
沈宴已经伸手过去了,一点不退让,她只好讪讪的把饺子给了沈宴。
沈宴扬着下巴指了指刚上来的那盘,和沈柯说:“羊肉馅的我都吃了,你去吃那个三鲜的。”
这话说的刻薄,总有点针对的意思,秦姜忙瞪他一眼,嫌弃他没规矩。
一旁的二叔沈聂笑眯眯的,倒是亲近地打着圆场道:“都一样,羊肉的都给宴宴吃吧,新上来的这个三鲜的热乎,我给柯柯盛一碗。”
“不麻烦二叔啦,我自己来。”沈柯忙回了一声,自己拿了小碗,盛了几个,小声道,“谢谢二叔。”
沈聂含着笑安抚他。
过了这么一遭,饭桌上才又热闹起来。
秦姜和沈宴的二婶说着闲话,沈柯不经意地听了几句,垂着眼睛吃饺子,没看沈宴,也没和沈聂多热络。
方才别人都觉得沈宴针对他,他自己清楚,沈宴是帮他解围。
他不喜欢羊肉馅的饺子,也不喜欢吃饺子的时候放香菜,这样的小细节几个长辈是没注意的,沈宴却一直记着呢。
沈柯咬着筷子偷眼看了看沈宴,沈宴似笑非笑的看过来,正对上他的眼睛。他慌了神,吃饺子的时候就这么烫了嘴,怯怯地吸着舌头。
沈宴差点笑出声来,低下头不逗他了,也没和他搭话的意思,倒是和二叔沈聂聊了几句,说了说留学这几年的一些趣事。
一桌子人都笑的喜气,直到谈尽兴了,才各自回了家。
出了主宅,一股子冷风袭来,沈柯吃的饱饱的,把自己裹得严实。他套着身稚气的羽绒服,头上戴了顶帽子,看着极其乖巧。
这是沈奶奶嫌他穿的少,怕他回去路上冷,方才吃过饭后非要他换上的。
沈柯把羽绒服的褶皱捋了捋,安安静静站在外边,等周一开了车过来接他。沈聂瞧见他,笑呵呵地招手让他过来,顺便给司机摆了个手势。
今天董事会刚洗牌,沈聂心思正活络,也该是有这么一遭。
“二叔这边有个项目没谈妥呢,柯柯你一块过来看看?”沈聂笑眯眯地打开了车门,说是问沈柯,本也不是沈柯能拒绝的意思。
“好啊。”沈柯搓了搓些微发冷的手指,很乖顺的应了下来。
这个时节,常青树依然绿着,偶然有几片枯叶子泛着格格不入的枯败模样。
车里暖气很足,沈聂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没有说话,沈柯比他还沉默,眼睛透过窗子看着外边的街景。
路边有家炒酸奶的老店面,以前沈宴经常给他买,好像很好吃来着,他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沈聂带沈柯去的是一个喝下午茶的地方,旁边就是高尔夫球场。沈聂喜欢享受,这边就有他的私人场地,他换了身休闲的衣服才坐过来,眼睛上架着金丝边的眼睛,瞧着既斯文又挂着书卷气。
沈柯摆弄着桌面上的精巧鼻烟壶,见沈聂来了,就坐的规矩了起来,背脊挺直的像个乖学生。
沈聂很满意他这个态度。
起初,俩人是真的谈了谈最近的项目,客套话说完了,沈聂就没再绕圈子了,说了说现在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