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仲山说:“不疼了。”
江明月就笑了一下,又拿手摸了摸他的脸,对待个生病的小朋友一样:“那就吃饭,我妈送过来的,都是好消化的东西,我吃了点,挺好吃,但你要少吃。”
越仲山认真吃饭,听江明月的,吃得慢,嚼得细。
阿姨去还昨晚用过的轮椅,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俩,越仲山说:“对不起。”
江明月坐在他身边,低头拿手指头蹭雪白的床单,闻言说:“什么对不起,不要胡思乱想,生病也是你的错?”
越仲山摸不准他的态度,一时间有些后悔,但又觉得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今天江明月跟别人走了,同吃同玩同住七八天,他会更后悔。
酒虽然是故意喝的,但后劲却不由人,脑子里一片乱糟糟,认真想事情就疼得慌。
下午又吊了瓶补充营养的,越仲山实在受不了医院,想回家,但又怕今天还早,江明月现买一张票,还能去找室友集合,所以决定再拖一晚,公司的急事都在那张窄得睡他一个人都好险要掉下去的床上办。
江明月累了,三点多睡在陪护床上,五点还没醒。
可能徐盈玉比越仲山更清楚他的龟毛,叫人拿过来的东西里铺的盖的都有,江明月就盖着他妈妈从家里收拾过来的豆豆毯。
睡到一半,他翻了个身,才终于给了越仲山一个正面,手抓着豆豆毯的一角。
越仲山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自己心里有鬼,江明月对他的态度挺好,还因为他难受,哪里都很细心,反倒是很不自在。
七天很快就过去了,偶尔江明月看室友发过来的小视频的时候,碰上越仲山回家或进卧室,就会关掉,打开别的东西玩。
越仲山听见过一两次,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但感觉很奇怪,觉得没法问,连让他尽管看的话都说不出。
又一次,江明月的室友已经回来好几天了,群里还在陆续发出去的时候拍的东西,江明月看着一个音乐相册,脸上还在笑,越仲山从浴室出来,他就马上关了。
越仲山擦头发的动作停了停,不等说话,江明月就放下手机叮嘱他:“药吃了没有?睡前吃的那两种,还有中药,阿姨熬好放在餐厅,这会儿刚好喝,别等它凉了。”
越仲山答应一声,走到一边桌子上拿药,江明月已经下了床,出去把中药端进来了。
药汁漆黑,气味难闻,越仲山闷头喝光,江明月给他嘴里塞了个葡萄干。
睡下好一会儿,越仲山叫了江明月一声,江明月低低地回了声“嗯?”。
刚才他过去亲江明月,带出点想做的意思,但江明月没有兴致,跟他亲了两下,就转过脸说困了。
自从出院以后,还一次都没做过,前几天是因为他“身体虚弱”,这两天是因为江明月总回避。
越仲山躺着很憋屈,又有点无措,不知道江明月到底生没生气。
有关江明月是他唯一忍不住的,还是问了。
江明月说:“没有生气,在医院的时候就跟你说了,难道你生病是自己能控制的吗?而且你说了让我走,是我自己不走。”他翻了个身,补充道:“只是有点可惜。”
他接着沉默了一会儿,手伸过去,隔着被子往越仲山还精神着的地方碰了一下,声音里带点笑:“好好吃药,大夫说的,聚气养神,所以最近你给我少想这种事。”
越仲山没听过这种理论,一方面觉得江明月是有点不高兴,一方面又松了口气。
越仲山再自以为是,也不会觉得这次他做的有多么高明。
江明月从来不愿意先用坏的一面去想别人,这是这一次他们什么冲突都没产生的唯一原因。
他摸到江明月的手握着,哄小孩似的说:“等我有空就陪你去,多长时间都行。”
江明月笑了一下,声音里带着困,回握着越仲山的手,往他那边靠了靠。
越仲山好像有些紧张,很慢地把江明月抱住,江明月就在他怀里蹭了蹭脸,两个人抱着睡了。
毕业典礼那天,徐盈玉、江明楷和越仲山都去了,江明月上去领毕业证、戴学士帽,徐盈玉一直用相机对着他拍,也就十几秒的时间,下来以后,得了一束花,越仲山说恭喜他毕业。
魏东东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没来得及说话,江明月就被他抱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放开了。
校园里放的还是多少年前的老歌同桌的你,毕业情绪调动得很到位,他今天跟很多同学都抱了,相比起来,魏东东这个拥抱时间更短,也可以说不算个拥抱,加上江明月下意识挡了一下,几乎只是揽了下他的肩。
越仲山只见过魏东东一次,不太记得长相,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来,但是早就不耐烦,这一下脸色更难看,可以说是直接放下来了。
江明月背对着他,没注意,江明楷在他臂弯扯了一把,两人走远几步,才低声说:“你够了。论文不让改,毕业旅行不让去,同学抱一下你摆脸色,越仲山,过年那天他什么样你就忘了是吧?江明月不是卖给你的,他在家二十二年,都没在你身边不到一年受的憋屈多。”
越仲山平时不跟江明楷呛,他再阴阳怪气或忽视他都不理会,但他这会儿心里不痛快,所以说话也难听,松了颗衬衣扣子,道:“你怎么知道他憋屈,退一万步说,他就算憋屈,也选跟我过,说明他愿意,你让他回家,他听你的吗?”
这话狠狠戳了江明楷的痛点。
但他压着火,还是低声道:“别得了便宜卖乖!江明月不跟你离,那是他死心眼,我劝你,一次两次就行了,别人懂得适可而止,你是尝到甜头就得寸进尺,他现在忍着你,可能还觉得自己不够喜欢你,为你找借口,可要是换个有脑子的人,你他妈现在哭都没地方。”
越仲山笑了笑:“是我没地方哭,还是你没地方哭?江明楷,你蹲大牢那会儿怎么没这么狂?到底是谁得了便宜卖乖,没你那些破烂事儿,江明月用在我这儿受憋屈?你现在替他喊冤,早干嘛去了?”
江明楷被接二连三堵得堵,不是没话说,是不想说了。
江明月跟同学聊完一波,在回头找他们。
他们走回会场,越仲山好歹没再拉着一张脸。
江明月下午还要跟同学吃散伙饭,剩下三人就原地解散。
江明楷和越仲山回去上班,徐盈玉今天做了头过来,还要回美容院卸妆,开了三辆车来,分三个方向走。
越仲山走得最晚,他穿了身西装,江明月穿着学士服,乖乖仰脸被他轻搂着后腰在嘴角亲了一下,跟他说再见。
会场散了以后,江明月跟室友和班里的几个同学慢悠悠在操场上拍照片,魏东东没走,也跟他拍了一张。
江明月看他像有话要说的样子,就同他走到操场边的树荫下。
魏东东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鼎业那边,是你帮我说话了吧?咱们实验室的,还有别的学校的,好多实习生,就留了我一个。”
江明月没有否认,说:“肯定你干得也好。”
魏东东从一开始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江明月这段时间刻意的冷淡,到这时候得了准话,就知道他们之间最多就到这儿了。
江明月断得不给一点回神的时间,掺了这种地位分明的帮扶拉扯,关系变了味,别说追求,他们以后连什么师兄弟的情分都说不上了。
胡海洋把江明月分给他,的确存了点让他们熟起来以后魏东东留鼎业能顺利一些的意思,人之常情,不算坏心。
但魏东东没那么想过,他只是单纯想跟江明月多一些相处时间。
沉默片刻,他说:“我不是为了让你帮我才故意扣着你的论文不给过,你知道吧。”
江明月说:“我知道。”
这三个字是真心的,但他也不会再说更多宽慰的话了。
魏东东不上不下,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一时间非常尴尬。
魏东东记得好长时间之前,他第一次带江明月去他家里吃饭,当时在一辆特别挤的公交车上,江明月没有让他有一丝的难堪。
由此看来,当江明月愿意让一个人感觉如沐春风的时候,他可以做得很好,反过来,如果一旦有人在他面前感觉到不自在,那也不可能是错觉,只因为江明月不再认为有关系存续的必要了。
作为朋友,江明月简直是最完美的范本,永远懂得恰到好处,永远知情达意。
如果可能,魏东东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对他产生过任何朋友或师兄弟之外的感情,但江明月连拒绝这一环节都懒得给他,更不用说等他醒转,明白自己不配的时间。
江明月曾经在他面前接过越仲山的电话,室内安静,两个人距离又近,那头的声音差不多能听个七八成,越仲山压在凶巴巴的语气下面的气急败坏魏东东全能听得出来,心里还想过他姿态难看,江明月不会吃那一套。
江明月果然不吃那一套,语气和缓地叫他冷静一点,显然是认定他疑神疑鬼,乱吃飞醋。
可转眼,第二天开始,江明月就刻意与魏东东保持距离,面批论文时总有其他人在场,且频率一降再降,慢慢变成微信交流,最后干脆不用他了,察觉到他心意以后,更是利落地收走了他一切妄想的源头。
魏东东看着温温柔柔的江明月,第一次直观地感觉到他的冷漠,也第一次有点明白了他对原本不怎么提的那个存在感很低的另一半的态度。
江明月有原则,所以远离魏东东像远离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所以嘴里说着不许越仲山过多干涉自己的生活。
可他其实又在越仲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做了许多退步。
缺席了宿舍的毕业旅行的第二天,他发了条朋友圈,配图是留着两个针眼的手背,写:猪猪出院。没看出一点失落。
魏东东一直记得他爸爸公司里负责给他发退休工资和工伤补助的那个人告诉他那钱到底怎么来的那天,但他没跟江明月说过。
魏东东明白越仲山什么意思,当时恼羞成怒,几乎气死,现在又感觉有点好笑,想知道越仲山什么时候才明白,他做的所有事都是画蛇添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竟然不知道江明月爱他,世界上不会有比这个更蠢的了。
第48章
江明月正式毕业的第二天, 就刚好是父亲节, 同江明楷和徐盈玉去了趟墓园。因为不算什么正式的节日, 越仲山有会,江明月就没叫他一起。
他抱着花,跟江明楷一左一右走在徐盈玉两边。
墓园里人比平时多, 江明月把花放下,三个人默默站了会儿, 徐盈玉先红了眼睛, 江明楷就搭上她的肩。
江明月蹲下, 烧了一份自己的毕业证和学位证的复印件,告诉江文智自己毕业了, 后半年接着读研,叫他放心。
没有待多久,江明楷又倒了杯酒,就原路出来了。
说好今天江明月回江家住, 江明楷也没什么事, 所以全都直接回家。
快到晚饭时分, 徐盈玉问江明月越仲山来不来, 江明月说自己也不知道。
徐盈玉从厨房那边过来,闲聊似的边走边问, 听见一句不知道, 略愣了愣,才继续走到江明月身边。
他正低头看一本徐盈玉的美容杂志,盘起来的腿中间放了一大碗水果, 边看边吃。
徐盈玉在他背后站了一会儿,傍晚的日光刚好退到沙发这里,徐盈玉能看见他耳垂上细细的绒毛,还像个小孩。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徐盈玉绕到江明月身边坐下,“打电话问。”
“没下班呢。”
“五点多了,没下班也没有要紧事。”
江明月扎了块西瓜,没说话。
徐盈玉又观察他脸色,半晌,听着很随意地问:“怎么,又闹别扭生气了?”
江明月说:“妈妈,你好八卦。”
徐盈玉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别学你哥不咸不淡的,跟你妈也打官腔。”
江明楷离他们俩老远,抱着个手机不知道干什么,闻言道:“江明月欠教训,不要拉扯我。”
江明月抬头冲她笑了一下,原来表情是傻兮兮的,说:“过来啊,哪次不过来,我跟他说,没他的饭吃,他还不信。”
徐盈玉松了口气,道:“那可不行,在你自己家里,你怎么立威风我都管不着,就是不能让别人说我这个亲家做得不到位。”
江明月低下头,又翻了一页,哧哧笑着说:“明天就为徐女士颁发五好亲家奖章。”
徐盈玉放了个脸色:“你也别话里话外地挤兑你妈,人是你认准的,我这是眼看没办法了,天天冷着脸也累得慌,才不如和和气气的呢。”
江明月没有挤兑她的意思,倒是听出她给自己捎话了,让他跟越仲山和和气气。
直白地说:“你就不用整天担心我们,哪有那么多架可吵呢,都怪江明楷上次管不住嘴,在你面前胡说,你能记这么长时间。而且我又不是斗鸡,不会一天不吵架就浑身难受。”
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几句,徐盈玉突然露出个笑,然后朝他跟前挪了挪。
一副标准的八卦之前的表情和动作。
江明月感觉自己这是进了审讯室,两手抓着一斤多重的精装杂志挡在身前,做出一副刀枪不入的样子。
徐盈玉嗔怪地看他一眼,推开他的手,又把声音放低:“小姜从医院回来跟我说,他挺听你的话?”
姜阿姨的原话是:“我发现越先生看着凶,但其实没脾气,小宝让他一口饭一口菜,他就一口饭一口菜,叫慢点就慢点,说不想喝水,小宝说要喝半杯,就乖乖喝了。小宝一下午睡觉,他自己坐床上忙,偷空就朝小宝那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