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门就听她热情洋溢地喊:“舅舅来了!”
程钰瞄了他哥一眼,错开步子。
他可不想被女魔头盯上。
程钰的存在一直很尴尬,早些年甚至不能回这边,过年过节都是和江妈一起过。直到程伽闻毕业进了公司主动将他带回来,旁人才默认他的出现。
果不其然,程伽闻的小外甥女看到程钰,立刻大声说:“你怎么也来了?”
程钰不搭理她,直接进了屋。
人一多起来就有一种奇异又虚假的热闹感。程钰知道这些都与他无关,在这个宅子里只要他不主动说话,也没有人会来找他说话。
他眼看着外甥女拽住程伽闻,叫他一块看电视,是一帮女生的唱跳节目。
小女孩还喜滋滋问男人:“舅舅,这里面的女人有我好看吗?”
程钰笑出声。
程伽闻不擅长应付小孩子。
程钰八九岁,开始上小学,程伽闻有段时间是避着他的。
上了高中的少年没法搞定小孩子阴晴不定的性格,不管他做什么都不能让程钰满意,都令程钰一脸嫌弃。
程伽闻干脆逃了。
正好是住宿,整整两周都不回家。
最后回来,程钰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哥哥不要我了!”
程伽闻像个木头一样杵着,也不会安慰,只低下头耐心解释:“没有不要你。”
他非常生疏地安慰着,温柔是很久后才落在程钰头顶的那只手。
十七岁的程伽闻也只是个少年,照顾不好比他年纪更小的程钰。
程钰还想看程伽闻出洋相,中途外甥女被叫回去写功课。她不乐意,拖住程伽闻:“舅舅教我写。”
程伽闻忽然把目光转向他。
居然向他求助。
程钰歪歪脑袋,勾出一点笑,当做没看到。
他不把他哥打包卖了就不错。
客厅里安静了,程钰往露台走想要出去透透气却看到楼下的程父。
这个角度看——嗯,程父的头发是有些稀疏了,年纪到了也是没办法。
他脑子里什么都想,直到看到程母走过去和程父闲谈。
这对夫妻分居这么多年表面的感情都懒得维系了却一直没有离婚,每次见面在人前还能装得这么像样……
程钰没由来感到累,往后退一步回了屋子,小外甥女的房门敞着,程伽闻站得笔直看书本上的一道题。
给他讲题的时候都没有这样认真,还会到处摸摸。
程钰看了一会儿,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
程伽闻有所感应一般转头看向他。
程钰幼稚地吐吐舌头,朝他哥做鬼脸。
程伽闻口型:“过来。”
程钰摇摇头,也用口型:“才不。”
程伽闻突然出声:“程钰,过来。”
程钰一下站直了。
屋里还有别人,他硬着头皮走过去。
程伽闻把外甥女的课本塞给他,“你教教妹妹。”
程钰看看课本又看看他哥的脸,这个辈分错了吧?
小外甥女发话:“我不要他教。”
程钰垮着脸:“我也不要教她。”
两个幼稚小鬼。
程伽闻拍了拍程钰脑袋,“我还有其他事情,你先教她一会儿。”说完又低下身在程钰耳边道,“求求你。”
“那就一会儿。”
“嗯。”程伽闻唇边带一点笑意,“谢谢妹妹。”
程钰扬了扬下巴,“你走吧,我搞定。”
程伽闻走了,程钰独自面对外甥女。
小女孩开口就是:“我不喜欢你,你让舅舅来教我。”
程钰懒得理她,看了看小姑娘的寒假作业,指着一道题说:“这题答案是426。”
外甥女瞪大眼睛:“哪有你这么教人的?我要告诉舅舅。”
程钰敷衍道:“那也写一写过程吧。”
“什么叫写一写!是必须写!”
做题做到最后一大一小都很头痛,干脆不写了,眼对眼看着对方。
“我妈妈说你是双性人。”外甥女忽然说。
“啊,是。”程钰回。
“可以是男孩也可以是女孩?”外甥女又说。
程钰第一次回答这样的问题,沉吟片刻:“我是男生。”
“所以你不能和舅舅结婚?”
程钰懵了。
“我们是兄弟,本来就不能结婚。”
“可你们没有血缘。”小女孩冷静指出,“你是领养的。”
程钰:“……那也不可以。”
“噢。”
“你妈妈和你说这些?”
“对啊。”外甥女说,“她说我也不小了,应该知道一些事。”
女孩说完又看向他,“妈妈还说舅舅的父母并不相爱,生下舅舅也不是因为喜欢,是双方家长强迫的。”
程钰:“……关系好乱。”但是他听懂了。
外甥女点点头:“是啊,舅舅很可怜的。”
程钰心想程伽闻哪用得着别人可怜。
程伽闻回来时两个人已经谁都不理谁了,他刚想问怎么回事,程钰忽然说:“哥,你过来一下。”
小女孩不甘示弱:“舅舅你来我这边!”
程伽闻以为他俩又较上劲了,颇有些无奈地走到程钰身边,“你让着点她……”
话没说完小姑娘就红了眼眶。
程伽闻没搞清楚状况,程钰幽幽说:“早说了他是我哥,当然听我的。”
程伽闻低头询问:“是在拿我打赌么?”
程钰耸耸肩膀,低下脑袋嘀咕,“反正我赢了。”
临走前外甥女忽然拉住程钰:“这不作数,下次再来!”
程钰说:“能见到再说吧。”
“怎么不能?你来我家找我,”小女孩颇有心眼,“带着舅舅。”
程钰:“后面的才是重点吧。”
外甥女伸出手,“拉钩。”
程钰笑笑,伸手弹了下小姑娘的脑门,难得以弯身的姿势说话:“不要。”
谁知道他还会不会来这样沉闷的地方,他是程伽闻的附属品,只有程伽闻回来他才能来。
回去的路上程伽闻问:“跟她和好了?”
程钰抬眼:“什么叫和好啊,别搞的像我欺负过她一样……没有,她还是讨厌我。”
程伽闻:“真的吗?”
程钰心烦了,扭过头不搭理他哥。
车子在程家门口停下来,程父说要和程伽闻说点事情,两个人往后院走。
程钰回了自己的房间,悄悄打开落地窗,冷风兜头往身上灌,他打了哆嗦却不敢出声。
——他的房间离后院最近。
“……之前不是检查过了吗,他又不能生孩子,你就当随便玩玩好了。”
程父的声音很大,大到程钰不能当做不听见。后面程伽闻的说话声反而太小,他不能听全。
除了“管好你自己”之外,程钰没再听到其他的。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程钰把窗户关上了坐在地板上打了一把游戏,程伽闻推门进来。
自从他们回到程家,程伽闻没有一天晚上不来找他,到了最后程钰干脆不锁门了。
房间里没有开灯,程钰抬起头,手机那点光照在脸上,应当是可怖的,但是那双眼睛太圆太亮了,显得无辜又茫然。
“怎么坐在地上?”程伽闻走过去把他拉起来,程钰的手是冷的,身上也冷,是寒风吹过的冷。
程钰说:“我在打游戏。”
程伽闻问:“刚刚听到什么了?”
原来被发现了。
程钰的眼珠动了动,扯出笑容来,“你威胁不到我了,我都听见了,我不能生小孩的。”
程伽闻捧住他的脸,亲吻他的嘴角,“本来也没想要,有妹妹一个就足够了。”
妹妹自己就是个小孩子,怎么能照顾其他小宝宝呢。
程钰忽然抱住程伽闻,“他知道了。”
程伽闻哄道:“没关系,没事的。”
“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程钰的声音闷闷地透出来,“我开窗你们也听到了。”
是故意那样说的,是说给他听的。
告诉他连做程伽闻的玩具他都是残次品。
程伽闻捂住他的耳朵,抬起程钰的脑袋,“我说了没关系,他管不到我们。”
程钰的眼里闪现过一丝茫然:“可是……”
“没有可是,程钰。”程伽闻说,“如果你想,之后不见到他们也可以。”
程伽闻说得那样轻易,好像真的能办到一样,那明明是他的父母。
——可他真的说到做到了。
第24章
隔天早上程钰听闻程父搭很早的飞机飞回国外了,程母也回了自己的住处。
这个地方当真只剩下他们两个。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除了一些登门拜访的人再见不到其他人的影子。
程钰日子过得惬意极了,和江妈的关系也有所缓和,偶尔能说上一两句话。
这天程伽闻去公司,偌大的房子里只有程钰一个人,江妈忽然问他:“你是不是和你哥说了什么?”
程钰往嘴里丢进一颗开心果,“啊?”
江妈欲言又止。
“老爷就算了,连夫人也这么早回去了。”
程钰张了张嘴巴,想到之前那个夜晚,“就算我说了什么,程伽闻还能一句话就把他们都叫回去吗?”
况且程母在外面有情人……这点江妈也知道吗?是不是只有他刚刚知道,所有人都清楚的事情只有他被闷在鼓里。
江妈瞥了他一眼,“怎么长了一岁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把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
程钰缩了缩脖子。
“可以的。”江妈忽然说,“毕竟那两个人在经济上还要倚靠他。”
程钰猛地转过头,江妈已经转身去厨房了。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江妈用那样的语气说话,没有以往的恭敬,也是最普通的妇人,话说出口像指责又像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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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程伽闻说可以回去了的时候程钰还有些发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要离开程家回去两个人的房子里了。
程伽闻去开车,程钰在门口等,江妈说:“你要是真的想好了就别像以前那样任性了,你们两个人一起生活也好。”
程钰诧异地抬起头。
江妈推了推他的肩膀,“去吧,你哥在外面等你了。”
外面很冷,快要到春天了也还是冷,程钰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向程伽闻走去。
回去的路上程钰到底忍不住问:“妈妈的事情,你知道吗?”
“你是指什么?”程伽闻问。
程钰低下头,“就、她和别人……”
“嗯。”
“很早以前就知道吗?”
程伽闻回答:“很早。”
程钰有很多疑问卡在喉咙里问不出来,很早是多早以前呢,程父又是否知道这件事,是知道却不介意还是……
他想了一路,直到车停下来还在纠结,程伽闻叫他他才回神。
“哥。”输入门锁密码的时候程钰说,“没关系吗?”
“没关系。”程伽闻回答地轻易,将吻落在程钰的头顶,亲吻他的头发,“我不是还有妹妹吗?”
程钰悬空的心落下去,却落不到底。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只是隐约觉得这不是最优答案。
可他转头就忘了,甚至主动拥抱程伽闻,“也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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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的最后一天,程钰将程伽闻之前买给他的衣服翻了出来,最后选了一套纯黑的水手服,袖口和领口都有暗金色的花纹装饰。
穿好短裙和长袜并且扣好袜夹,程钰在试衣镜前打量自己。
他并不讨厌穿裙子。
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他也会觉得可爱,只是如果这件事是带着强迫意味的他就非常不乐意做,就偏偏要拧着来。
但程伽闻没有限制他。
整个冬天程钰穿得都是长裤,衣服也并非女款,毕竟他的肩宽和身量和女生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他熟练地叼住头绳,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往上梳,水手服的上衣很短,露出很大一片腰身。
衣服和鞋子都是全新的,袜夹夹住长袜的边缘,黑色的一圈绑在腿上微微勒着腿侧的嫩肉。
程钰对着镜子竖起大拇指给自己评价:“酷。”
憨是真的憨了点,但胜在人长得可爱能够被原谅。
白色的药瓶被程钰明目张胆摆在茶几上,假期前他特意向岳恺要够了量,现在却还剩下很多。
他已经很少吃了。
几乎忘记那股略带苦涩的橙味,也忘了自己究竟为什么爬上程伽闻的床,口口声声的报复化作儿戏,只贪恋眼前的安逸。
程钰将药瓶拿到手里拧开闻了闻,还是熟悉的苦橙味,皱皱眉倒出一颗。
以往吃就是吃了,如今却没那个胆子。药物所有的副作用在他的身上都没有发生,他的身体也没有感到任何变化,现在想来却还是后怕。
如果声音变得粗糙并且增长体毛……程钰打了个寒颤,他还挺喜欢自己现在的身体和长相的,相信程伽闻也喜欢!
那就……不改变了吧。
程钰进去卫生间将药倒掉了,瓶子扔进垃圾桶里,做完这一切吁出一口气。
接下来就是等他哥回来。
从天微微暗的时候开始等,到天色全部变黑。
程钰无聊之余还把头发散下来为自己编了辫子,只有右侧的一小撮弄成麻花样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