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恺在他哥面前总是抬不起头,就算后来他哥的选择让父母失望,那也是比他优秀一百倍的人,他再怎么努力都追赶不上。所以他哥这样说,他也只有沉默。
岳恺本以为程钰听到他的问话会生气,结果出乎意料,程钰平静地说:“我本来就是男生。”
“既然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干嘛还要多此一举。”岳恺吞了吞口水继续问。
程钰走近了一步,岳恺只有把头扬高才能看清他的脸。
这个时节天气开始变凉,连带吹拂的风都冷了下来。
“因为我不喜欢这样。”程钰还是没什么表情,只有眉毛轻微动了动。
明明比班里的同学都虚长一岁,看着却更像个孩子,任性的、不懂事的,从来都按照自己心意随便胡来的小男孩。
这样是哪样呢?岳恺猜测,是留长发和穿裙子吗,他也只是猜测。
“要是不喜欢这种打扮,你可以试着和你哥提一下……”岳恺迟疑道,“总比现在这样瞒着你哥吃药好。”
他大概说错话了,程钰沉默了好一会儿。
岳恺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到程钰嘟囔:“你会和你哥提要求吗?”
岳恺立刻说:“当然不会。”
他和他哥的关系并不融洽,但程钰却是不同的,程伽闻对程钰……
“那为什么觉得我能提呢?”程钰问。
语气如常、表情也如常,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但是岳恺却后悔问了这些话。
“我是被领养来的,更没有资格提要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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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最后一堂课是杨臣的数学,所有人都埋头刷题,教室里静悄悄一片,只有程钰一个人趴在桌上看着窗外发呆。
杨臣突然下了讲台四处走,岳恺小声叫他,他也没反应。
“哎老杨来了!”
岳恺提醒了两声见程钰还是没动静,咬咬牙硬着头皮伸脚揣了下程钰的椅子腿。
程钰从桌上起来了,椅子发出“吱呀”一声响。
岳恺一缩脖子装死了,程钰环顾四周最后锁定在他身上。
杨臣面带微笑:“你们两个要是嫌教室里人多热得慌就出去做题吧,外面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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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走廊里程钰问:“你干嘛踹我?”
“老杨都要走到跟前了你也不知道起来!”
岳恺苦哈哈地蹭到窗台边写题。
程钰眯起眼:“平时老师站我跟前你都不会提醒我,今天是怎么回事?”
岳恺不吭声了。
总不能说是中午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心里有些愧疚吧,那太没面子了,程钰准会嘲笑他。
程钰也没深究,靠在窗边看岳恺写题。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学学吗?”
“我又不高考,程伽闻会给我安排学校。”
程钰这话说的拉满了仇恨值,岳恺握了握笔,“你哥对你真的不错,或许……你还是别和他对着干。”
程钰斜了他一眼,“你又怎么知道我和他对着干?”
“难道不是吗?”岳恺也看他。
程钰忽然定睛瞅他,就在岳恺以为他看穿什么的时候,程钰说:“哦,你就是怕担事,不想给我拿药。”
岳恺泄气垂头:“不是……”
“那是什么?”程钰傻乎乎地发问。
岳恺抿了抿嘴,“没事,你别出声了,我要做题了。”
程钰不爽,把脑袋贴在玻璃窗上,看了一会儿说:“就这么一道题你看多久了?不是选D吗?”
岳恺算到最后填了答案,惊讶道:“你这不是会吗?”
程钰冷哼一声,半天才吞吐道:“程伽闻教的。”
周日做作业恰好有类似题型,程钰算了半天算不出,程伽闻特意给他讲的。
岳恺好奇:“他比老杨教的还好?”
程钰自然不会说是他哥硬把他固在座位上强迫他做的,都成年了还要被安排在哥哥腿上写题。
他才不要讲。
于是转移话题:“杨臣不是挺年轻吗,二十五六?你干嘛叫人家老杨?”
岳恺闷了几秒才说:“老狐狸。”
程钰想了想认同地点点头,“那确实。”
下课铃响了,两人站在外面不敢回去,杨臣推开门:“进去吧,程钰可以走了,岳恺你留一下。”
程钰露出幸灾乐祸的笑脸,吐吐舌头道:“那我就先回家了。”
岳恺整个人一僵。
程钰收拾好书包,岳恺正好走进教室。
“怎么了?小杨老师跟你说什么?”
程钰这么叫杨臣是有不待见的意思在,毕竟知道是他哥安排过来的人,对杨臣就只有表面的礼貌。
岳恺深深叹口气,“他让我去躺办公室。”
程钰乐颠颠走了,留岳恺一个人在原地纠结。
他是真的不想去。
这个时间老师同学都去食堂吃饭,一会儿还要上晚自习。岳恺推开办公室的门,看到里面只坐着杨臣一个人,浑身都难受起来。
他在班里的男生中算长得高的,个子挺拔模样也不错。和本身的书呆子特质正相反,岳恺笑起来阳光开朗,乍一看还以为是运动型。但仅仅是看起来,实际比程钰还要弱。
杨臣比他还要高,看到他进来便从座位上站起身。
男人的脸是精致的,肤色偏白,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熟练的勾起一抹笑,“我刚才在教室给学生讲题了,你在外面不是没听到吗?过来我给你讲一下。”
岳恺退后一小步,硬着头皮走过去,“那就谢谢老师了。”
杨臣还是笑,慢条斯理地,“找个椅子坐我旁边吧。”
岳恺推拒:“没事,我站着听就行……”
“说起来,”杨臣歪了头,手撑在桌子上看对面的少年,笑容蛊惑而危险,“我们也算共犯啊,没道理你这么怕我。”
岳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奇差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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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钰回家的路上在自动售卖机前停了一会儿,兴致缺缺地扫码买了瓶冰雪碧。
记忆里小时候的汽水酸酸甜甜好喝极了,程伽闻不让他喝太多带汽的饮料,他就偷偷喝。
好像从很久以前起他就爱和程伽闻对着来,从前是撒娇求关注,后来是故意惹他哥生气。
记得有一年夏天,他喝凉汽水喝到肚子疼,病了一夜。他哥当时在备考,本该熬夜做题的,硬生生变成一边做题一边守着他,又是给他塞被子又是扶他起来喝水。
在程钰的观念里,他的家人只有程伽闻一个,所以他要拼命赖着他哥,拽住程伽闻的衣角不放,不让他去睡。
程伽闻最后是困的不行,趴在他床边睡着了。
程钰第二天看到他哥眼下的青黑还是很心疼的,认认真真讲:“等你病了我也会守着你。”
江妈在旁边听着,无奈道:“你就别咒你哥了。”
程伽闻摸摸他的脑袋,蹲下身伸出手跟他拉钩:“好,我记下了。”
程钰那时候觉得程伽闻是认真和他拉钩的。
因为这个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所以他们必须彼此倚靠。
他们是家人、是兄弟,是没有血缘却一起生活十余年的对彼此都尤为特殊的人。
程伽闻曾经是程钰努力的目标,小时候的日记本里歪扭的字迹写道:要变成和哥哥一样优秀的人。
后来事情变得复杂、变混沌,变成所有人都不想见的模样。
程钰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同样知道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但是不太后悔。
他向来莽撞又没心眼,看似精明实际傻得要命。
妹妹被养成这样傻乎乎的性子,说到底都要怪哥哥的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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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屋子只亮着一盏台灯,程钰独自吃好饭就睡下了。
程伽闻晚上回来的时间不固定,他不会特意等他哥,或者说是故意不等他哥。
程钰卷着被子睡得正香,有人欺上来把他从暖和的被窝里挖出。
“程钰。”程伽闻轻声叫他。
“嗯?”程钰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程伽闻亲他,尝到唇齿间的甜味。
“喝了什么?”他看着床头柜上还剩半瓶的雪碧,明知故问道。
“汽水。”程钰小猪一样在他哥怀里拱了拱。
程伽闻又卷起他的舌头,嘬弄出声。程钰被吻醒了,不太开心,撇下嘴角问:“你干嘛呀?”
妹妹不乐意了。
程伽闻的瞳仁在暖橙色的灯光下不再是深棕,反而接近于黑。
他揽着程钰,在男孩子的耳边低声说:“是甜的。”
“是啊。”程钰郁闷地抬眼看他哥,“我没刷牙。”
程伽闻把他抱起来,像抱孩子那样拖着屁股,这样程钰就过了他头顶,“那去洗漱。”
程钰警告道:“只是洗漱!”
程伽闻:“好。”
他会听妹妹的话。
他一直都很纵容程钰。
本来是搞来爽爽的,为什么开始走剧情了……!!!十万字我能写完吗?!
第13章
岳恺在课堂上表现出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好几次险些睡着。
下课后程钰一脚踹在他的椅子上,他瞬间惊醒。
程钰不满道:“至于吗?平常让你拿药也没看你吓成这样啊。”
岳恺抿住嘴唇,“不是因为这件事。”
“那是因为什么?”程钰歪头,两腿交叠着说话。
岳恺捏了捏眉心:“没什么,就是这几天学习效率不高有点着急了,昨晚也没睡好。”
程钰瞬间没了兴趣,只发出“哦”的短音,过一会儿问道:“那药呢?”
岳恺一僵,扭过头看他,“不是中午才……”
“无所谓啦,这两天天凉,我不想去顶楼冻着了,你想?”程钰向来不委屈自己,手上转着笔,没两下就掉在课本上。
岳恺抿平嘴角,声音变小些:“没带……”
程钰没听清凑近了一点:“什么?”
岳恺鼓起勇气又重复一遍:“我没带。”
程钰问:“为什么?你忘了?”
岳恺看向程钰,程钰没有怀疑他,仅仅是单纯的提问。
他放松下来,轻轻应一声:“嗯,忘了。”
“哦,那明天记得拿。”程钰说完便低下脑袋看自己的皮鞋,他今天穿了镜面红棕色的小皮鞋,两只脚碰在一块又分开,来回撞两下才把脚收回去。
岳恺握笔的手悄悄放下了,无声地碰碰自己的裤子口袋。
他想第一次程钰来找他时他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的点头答应拿药呢?大概是那天的夕阳昏沉,他的脑子也跟着发昏,程钰又是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他心软了。
可是他不应该心软。
他本身就不是见义勇为的性格,从很久以前起就胆小怕事,还处处被他哥压着一头。他是家里影子一般的存在,父母首先想到的会是哥哥,很久之后再是他。
结果偏偏是被他哥发现了。
岳皓问他拿这种药干什么,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说出来了。
他和程钰又不熟。
哪来的道理帮他隐瞒替他担着风险。
比起暴露程钰,他更怕他哥的责问,岳皓就是皱皱眉头都让他倍感压力。
“我知道了,我回头会跟程伽闻谈,至于这药……”岳皓低下头,有些不耐烦地抬眼,“岳恺,你长点脑子吧,要是让程伽闻那疯子知道你想给他妹妹拿这种药吃,我都救不了你。”
男人站直了身摆弄着手里的药瓶,轻瞄他一眼:“不过你拿的也不对。”
那眼神好像在说“废物”。
岳恺把头低下去。
结果隔了没两天他哥忽然甩给他一瓶没有任何说明的药,“拿着吧,给程钰。”
岳恺怔愣,“什么?”
“上周那小孩不是跑了吗?一整天没回家,程家都找疯了。”见岳恺还是不明白,岳皓皱起眉再次解释,“与其让他这么作下去,不如直接给他药让他安生下来,免得再打其他鬼主意。”
岳恺瞠目结舌。
他是知道上周的某天程钰没来学校上课也没请假,却不知他是单独跑出去直接失联了。
那小矮子还真能作。
“这里面是什么?”岳恺下意识觉得里面不可能是真正的药。
岳皓说:“你要是想吃也可以试试,记得交给他。”
岳恺没有试。
第二天他犹豫再三,还是用纸包了几颗交给程钰。
程钰不疑有他,冲他扬起笑脸,说:“你真能拿到啊,谢啦。”
程钰真的很傻。
既能毫不讲理地提出任性的要求,也能大大方方的道谢,丝毫不怀疑他。
岳恺忽然感到一丝残忍。
他们瞒着他欺骗他,想要他规规矩矩的做个乖宝宝。
他也的的确确被瞒住了。
岳恺不由问道:“你真的会吃吗?”
程钰愣了愣,回答:“会吧。”
他犹豫了,眼神里有害怕。
或许这对兄弟的关系并不像外人所看到的那样好。
岳恺过去的艳羡变成另外一种复杂的情绪。
但是他什么都没说。
亲自包裹好那些圆滚滚的药粒交给程钰,多次看他吞下去孩子气地皱着脸说有股难吃的橙子味。
岳恺仿佛也尝到了,嘴巴分泌出唾液喉咙里塞满苦涩。
他们的关系在这一年里变得要好。
程钰是他的朋友。
——“说起来我们也算共犯,没道理你这么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