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你们别说话了,赶紧吃完上去睡觉。”教练喝了口牛奶,重新看向严准:“要去晨跑?”
严准应了一声,刚拉开基地的门。
“哎,等等。”教练又叫住他,“那什么……你房间的床用不用换?”
严准:“?”
其他人憋笑快疯了,教练抿着嘴,也是翘着嘴角的:“我没别的意思啊,那床就一米八,怕你们睡得挤。你要睡得不舒服,我下午就让人换。”
严准看向林许焕:“……”
几人都以为严准要冷脸骂林许焕两句,林许焕也这么觉得,他连头都低下了,妄图装聋作哑。
却见严准顿了两秒,然后从口袋拿出耳机,只戴了一边:“不用,够睡。”
晨跑路上,严准接到了家里的电话。
他在桥边停下脚步,待呼吸稍稍平息才接起来:“妈。”
“小准。”严母问,“你搬出学校了吗?”
毕竟闹矛盾的对象是舍友,那次从医院回家后,严母就让严准换寝室或搬出学校。
“搬了。”
“好,租的哪里的房子?”
严准望着江景,片刻才说:“我搬到基地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严母好半晌才明白“基地”是哪里。
严准以为她会表达出疑惑或是不解,没想到等了许久,只听见她问:“住得习惯吗?”
严准握着电话的手机紧了紧:“嗯。”
“好,既然住过去,房租多多少少还是得交,平时也要少麻烦别人。”严母说到最后顿了一下,“一定要按时吃饭,好好照顾自己。”
严准回基地的时候裴然已经醒了,他刚打开门就撞见裴然从厕所出来,身上带着洗漱过的薄荷味,因为睡姿没变过,一侧头发被压得轻轻翘起,穿着过宽的T恤,整个人看着懒洋洋的。
“醒了?”严准问。
“嗯。”裴然抬头看他额间的汗,声音略显困倦,“去跑步了?”
“跑了一会。”严准想帮他把头发抚平,抬起才想起自己手心都是汗,又收了回来,“我冲个澡,等我。”
严准从浴室出来时,裴然坐在他椅子上,正在打电话。
“云老师……是,很久没联系了。”裴然说话时垂着眼,像极了上课时的模样,“我很好,您呢?……班级群?我偶尔会看,但有的时候看得晚了,大家已经聊完了,所以没怎么说话。”
听见“云老师”这个称呼,严准挑了下眉,默不作声地走到裴然跟前站着,帮他把翘起的头发往下压。
“云”姓不多见,他记得裴然高二时换的班主任就是这个姓。
他没记错的话,当年也是这位老师,顶着各方压力,给误伤罗青山的那位同学“争取”了两个大过处分。这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其他班的人也都知道。
裴然任由严准摆弄他的头发,没挣开。
聊了近十分钟,裴然才挂了电话。
“饿了吗。”严准问。
裴然说:“有一点。”
“阿姨回去了。”严准说,“我给你做,冰箱有面有饺子,想吃什么?”
裴然说:“跟你吃一样的。”
简单一句话,听得严准心里莫名舒服。他说:“嗯,男朋友给你加餐,多煎个蛋。”
严准才转过身,就被裴然抓住手。
“下个月七号,我要去一趟高中的班级聚会。”裴然说。
高中的班级聚会。
意思是有老师,有同学,还有罗青山。
严准垂着眼,良久才说:“好。”
复了又问,“去哪里?”
“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看群消息,老师说是本地的温泉酒店。”裴然道,“比较远,可能要过夜。”
严准闷闷地“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裴然安静地等了一会,严准都没再说话。他飞快地抿了下唇,问:“你没空吗?”
严准怔了一下:“什么?”
“我自己开房间,不和同学拼房住。”裴然顿了一下,“……我问了,可以带家属去的。当然,你如果没空,我自己去也可以。”
-
同学聚会当天,天气阴沉,雨似乎随时都能落下来。
组织者是当年的班长,集合地点在母校门口,租了两辆大巴车一起过去。
这次临时决定聚会,是因为当年的班主任马上就要退休搬去外省了,所以来的人比较齐,还没到约定时间,校门口就聚集了二十多人。
罗青山刚到就被老同学叫住聊天,他扯着嘴角应了两句,抬头开始扫视到场的人。
老同学还以为他是在找当年跟自己干架的人,忙说:“放心,我们没叫那几个傻逼。”
当初在班里带头欺凌同学的那三个男生,毕业之后没有任何人再和他们联络过,这次自然也没人会邀请他们。
罗青山说:“那就好,老师呢?”
“担心会下雨,班长让他和师娘在车上等。”老同学说完,看了看他身后,“裴然没和你一起来?”
“没有,”罗青山顿了顿,略显局促地拿出手机,“不然,我给他打电话问问……”
“我刚打过了。”班长走到两人身后,说,“他说马上到。”
哗啦——
雨倾盆而下,大家先是一怔,然后纷纷举起背包挡雨,往大巴车里跑。
“雨还挺大的,咱上车等吧。”
“……你们先上去。”罗青山打起伞,说,“我去车站等裴然,我担心他没带伞。”
“不用吧。”班长说,“他和家属一块来,你这伞也遮不了三个人啊。”
罗青山脚步一顿:“什么家属?谁的家属?”
“裴然的啊。”班长说,“他特地私聊跟我说的,还单独报了一间房。”
刚说完,旁边的人忽然喊一声:“裴然来了!”
罗青山呆滞地回过头去。
雨幕中,裴然和严准打着一把伞并肩而行。灰伞打得有点低,遮住了他们的眼睛,看不清表情,只知道伞下两人挨得很近。
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背着包。
他们的行李装在一起。
第38章
窗外倾盆大雨,巴士里热热闹闹。
毕业没几年,大家都还熟络,依旧有聊不完的话题。只是大多人聊着聊着,视线都忍不住往车内倒数第二排的座位飘。
裴然带来的人,大家基本都认识。
严准,以前也是满中的,他们的同届同学,男生知道他是因为他游戏打得好,女生则是因为他长得帅。
巴士开到半途,经过一段山路,车子抖得厉害。坐在罗青山身边的好友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你和裴然……分手了?”
罗青山正在嚼口香糖,心冷不防被人戳了一下,他闷闷地应:“嗯。”
“一开始班长说裴然要带家属,我还以为是带亲戚呢。”好友说。
听见“家属”二字,罗青山脸更黑了,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了窗外。
到酒店时雨刚停,大山里的空气清新好闻。下了车,班长很快跟酒店沟通好,把房卡分给大家。
还没到晚饭时间,马上就有一批人商量一块去泡温泉。
裴然原本想跟云老师打个招呼,但老师有些晕车,一下车就回了房间。
等裴然拿着房卡回来,严准问:“要和他们去泡温泉吗?”
裴然摇摇头:“回房间。”
班长统一给大家开的标间,不过酒店规模大,标间也足够舒适。
进了房间,严准刚放下行李包,就听见唰地一声,裴然把窗帘拉上了。
“睡一会吧。”裴然说。
严准摘下棒球帽,挂到一边:“好,困了?”
“我是说你。”裴然顿了一下,“昨晚不是五点才睡吗?”
TZG队内指挥手出了问题,没办法再继续打比赛,只能让替补上。为了练习默契,TZG这段时间紧急加训,严准经常陪训,一陪就到深夜。
五点睡着,中午就醒来收行李,刚才还在车上颠簸了近两个小时,换谁都累。
严准问:“我吵醒你了?”
“没,林许焕告诉我的。”
严准点点头,从口袋掏出手机顺手给林许焕发了个抹脖子的表情包,调成静音才丢到桌上。
严准脱了外套,里面只剩一件单薄的T恤就躺到了床上。酒店的床通常都太软,虽然睡久了对腰不好,但偶然睡一睡还挺舒服。
他光是闭上眼,困意就如同潮水涌上来,半分钟后,他重新睁眼,看到裴然站在床边看手机。
严准侧身叫了一声:“裴老师。”
班级群里在通知晚上聚餐的时间,地点是提前预约好的酒店地下餐厅,裴然跟着其他人回了一句“收到”:“嗯?”
严准声音懒懒的:“过来陪我睡一会。”
裴然怔怔抬头,严准正半垂着眼皮,神色疲倦地看他。
片刻,两人同款外套堆在一起,裴然刚躺上床就被严准从后面搂住了。
说搂也不准确,就是手臂搭在了腰上,没用力。
严准问:“几点去吃饭?”
晚上的聚餐是不能带家属去的,毕竟都是同学,有了陌生人难免不自在。
“六点。”裴然说,“我早点回来,给你带吃的,想吃什么?”
“不用,我叫客房服务,你好好玩。”
“好。”
几秒后:“……也别玩太晚。”
“好。”
严准声音很低,像呢喃,一本正经:“记得男朋友还在等你。”
“好。”裴然无声地笑了一下,“知道了。”
身后的人没再说话。
严准侧身低头,嘴唇挨在他后脖几厘米的地方睡着了。
-
到了晚饭时间,裴然悄声下了床,担心吵醒严准,他只开了一盏厕所灯,在微暗灯光下匆匆收拾后出了门。
他踩着点去的,大半同学都到了,裴然环视了一圈空着的位置,正想着随便坐,就见云老师放下杯子,朝他招了招手。
“裴然,过来坐我旁边。”
云老师五十多岁,两鬓已经有了一些白发,头顶俨然有了地中海的架势,不过看起来依旧精神。
他左边的位置空着,右边坐的是罗青山。
见他不动,云老师又催了一声。裴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坐了过去。
云老师打量他几眼:“你衣服怎么这么大?”
裴然一怔,低头看了眼,才发现自己穿的是严准的外套,出门时灯光太暗,他没看仔细。
他说:“……穿错了。”
中间隔着个人,罗青山压根看不见裴然,听见这句话,他低头猛地闷了一杯酒。
云老师叫他坐过来,也没有特别说什么,只是问他这两年过得好不好,大学生活怎么样。
裴然一一回答,然后问:“老师,您身体怎么样了?”
“还行吧,小病不严重。”云老师云淡风轻地说,“就你师母不放心,非要我辞职休养,随她了。”
旁边有人问:“那老师,您还能喝酒?师母不说你啊?”
“她在房间呢,不在这。”云老师说,“就喝两杯,都别跟她说啊。”
罗青山说:“那不行,您高中天天让我罚站,今天我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云老师转头就敲他脑袋:“臭小子!”
大家一阵哄笑,桌上的气氛一下就活跃起来了。
都是成年人了,饭桌少不了酒。裴然低头默默吃饭,徘徊在热闹之外,只有在众人举杯时,他才跟着碰一碰。
到了末尾,大半男同学喝红了脸,坐到另一边划拳玩儿,罗青山就是喊骰声音最大的那个。桌上霎时间空了很多位置。
裴然放下筷子,低头想看手机有没有收到新消息。
云老师刚和另一位同学唠完嗑,旁边的人都走开后,云老师忽然转过头问:“严准怎么没和你来?”
“他在房间补觉。”裴然脱口,“您认识他?”
这话问完,裴然又觉得多余。严准高中也读满中,老师偶尔代课、监考,会认识他也不奇怪。
没想到云老师点点头,道:“知道这号人,他来班里给你塞东西的时候,我正好看见。”
裴然一怔,下意识重复:“塞东西?给我?”
云老师“嗯”了一声,察觉到他的诧异,笑笑着看他:“怎么,你忘了?就那几本课本。”
裴然像被定住,姿势都没变过,良久没有回神。
云老师见他这幅表情,有些回过味来了:“什么情况?”
“没……”裴然找回声音,他心脏跳的有些快,“老师您……什么时候看见的?”
“我哪还记得了。”云老师摸了摸杯沿,“哪天午休的时候。”
之所以记得是午休,是因为他当时也拿了两本新课本,想趁教室没人时放到裴然的课桌上。
却有热心同学先他一步,不仅给了课本,好像还拿着一包白色包装的糖。
罗青山捧着酒杯过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云老师,我敬你一杯,高中让你操了不少心……”
云老师回头见到他,冷笑一声,拿起杯子:“你是该敬我,我这头白发里有不少都是你的功劳。”
罗青山扯扯嘴唇,看向裴然:“裴然,一起碰一杯?”
裴然举起杯子,机械地和云老师碰杯。
他压根没注意来的人是谁,要他碰杯的又是谁。旁边的人聊得热闹,他垂头坐着,脑子里的碎片零零散散拼凑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