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听眠摇摇头,用所有的力气说:“我是活该,但你也不应该。”
“呸,”李牧泽打断他,“什么活该,你怎么对自己的用词都这么变态。”
还是换个话题吧。
“我挺喜欢你的房间,很大,很安全。”
“是啊,把门一插,贼拉安全。”李牧泽仓促说完这句话,忽然把右腿压到沈听眠身上,他搂过来,好小声在说着悄悄话,“你以后不用害怕上学,因为学校里有人喜欢你。”
他还在想着厚脸皮的话,沈听眠突然转过身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李牧泽彻底愣了,满脑袋都在冒泡泡。
“我明天可以去上学,我不害怕。”沈听眠对他说,“学校里会永远有人喜欢我吗?”
“会,”李牧泽不假思索,他激动地语无伦次,“会,永远。”
李牧泽呼吸很烫。
沈听眠想起来李牧泽表白的那次,也是这样烫,他的灵魂都在颤抖。
他那天没想到会被李牧泽亲这样久,他们几乎断断续续亲了一个晚上。
李牧泽半搂着他,呼吸急促,他头次被人这样亲吻,嘴唇仿佛要糜烂,在月光下泛着水光,红艳晃人。
李牧泽是笨拙的、真诚的,这是他的初吻,他没有技巧,总是咬到沈听眠的舌头,一边和沈听眠道歉,一边去吸他的舌头,到了后面才渐入佳境。那天晚上他们就这样拥抱在床上反复亲吻,沈听眠很热,身上全是热汗,而李牧泽不愿意放过他,他好像上头了,沈听眠好几次快要睡着了,又被李牧泽拉回去继续亲。
“你别弄了,”沈听眠迷迷糊糊叫道,“别亲了,李牧泽。”
“再一会儿。”李牧泽的声音黏稠而脆弱,呼出的音在抖,“就一会儿。”
这过程中,李牧泽抓住了沈听眠的手腕,是凹凸不平的粗糙感,他动作一顿,沈听眠却贴着他亲了过来。
在李牧泽的怀里,沈听眠想他或许可以再试一次。他们在无尽的黑暗里沉沦,摸索着彼此不成熟的温度。
再试一次吧,热烈而短暂也无妨,沈听眠看着月光在李牧泽的头发上跳,他想到李牧泽会这样陪他一晚上,又想在今夜死去。
只是有李牧泽陪着他,他想他可以活得再久一些。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该睡觉的时候意识模糊了,李牧泽是柔软滚烫的银河,紧紧抱着他这颗孤独冰凉的小星球。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在夜晚安然入睡,只有李牧泽的呼吸声,这很安全。
两个少年在夜里互拥着,翻来覆去亲吻,可怜又可爱。
沈听眠很怕,他怀疑这一切的真实性,因为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心过,他怕第二天醒来会发现这只是梦,他无法坦然地安慰自己,梦就是这样。
很久没有这样睡过,再醒来时好像有一个世纪那样久。
模糊的视线里,他的眼睛是一座城堡,城堡里的小王子正坐在床边轻手轻脚穿袜子,感受到了什么,小王子扭过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醒了?”
“嗯。”沈听眠撑着手坐了起来,“怎么不叫我?”
“想让你再睡一会儿。”
李牧泽捧着朝阳,这样跟他说。
只是这样一句话而已,就这一句话,让沈听眠对今后所有的清晨都深信不疑。
爱我吧,李牧泽,用你所有的想象力来爱我。
第14章 14 -13
沈听眠做了很混乱的梦。
低矮的视角,晃晃悠悠的家。屋子里都是排骨汤的香味,妈妈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朝门口看去,那里站着三个小男孩,其中一个是他的好朋友凯子,凯子对着他摆摆手,说:“沈听眠,来和我们玩吧。”
他和小朋友们在院里跑,鼻间依然萦绕着排骨汤的味道,他肚子很饿了,想要回家吃饭,就跟朋友们说:“我明天再和你们玩,我要回家了。”
凯子对他摆摆手,站在一片绿色里跟他告别:“明天还要一起玩,我们说好的。”
他点点头,朝家里跑去。
只是排骨汤的味道越来越远了,他跑得越快,就越是嗅不到,周遭的风景变得陌生,慢慢地,化成无尽的黑色,他哭着叫妈妈,却没有人回应他。
他在黑色里跑向了另一条路。
长大在梦里是一瞬间的事情,梦里有黑色的手拖拽着他,要他从头到尾再次观摩这场疼痛盛宴。
一开始,谁也不知道你到底怎么了,包括你自己。
你的灵魂不再忠于肉|体,它背叛了你。
你看着自己变得陌生,原本擅长的事情全部搞砸,引以为傲的成绩开始下滑,记忆力变得越来越差,你不再对任何事情感兴趣了,开始失眠、焦躁,没由来的想哭,经常性发呆走神。
你无法抓住任何能让你产生依赖感的东西,你在下坠,你叫不出来,你什么都没有了,你很清楚自己在死亡,而期限无限长。你什么也做不了,在真正死掉之前,你只能重复这个让你崩溃的过程。
沈听眠起初只是以为自己不再那么容易开心了,他把这些低落的情绪归结于近期发生的小事情上,比如一次成绩没有考好,或者受到了老师的批评,再或者,是丢了根喜欢的笔。
直到理由变得越来越荒谬,他开始无病呻吟。他没办法告诉别人,今天的太阳不够圆也会让他想要哭泣。
别人可以开心的事情他做不到,他们笑得前仰后合,他只觉得索然无味,和一个人这样只能说兴致不和,然而他逐渐和很多人都割裂开了,他开始对很多事情失去兴趣,并且开始失眠,他失眠很严重,一旦躺在床上就心跳如鼓,胸闷气喘。
那段时间他经常问赵琛好多奇怪的问题。
“你都是怎么睡着觉的?”
“啊?躺下就睡了呗,我一沾床就着。”
“哦……那你有没有有的时候睡不着觉?”
“没,怎么了,你失眠啊,睡前少玩手机,容易兴奋。”
“没玩,就是睡不着。”
“那就想事情呗,想着想着就睡着了。还睡不着那就说明你不困。”
“有没有很困但就是睡不着的情况?”
“没有,那就是不困。”
沈听眠开始观察起周围人的生活神态,他觉得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正常,很轻松。这让他产生了侥幸,同时还有些自责。
其实没那么难的,他想的太多了。
他发现自己和赵琛不一样,他渐渐与正常人这个群体脱轨了。他想说自己真的很困,身体已经疲惫到极点,几天几夜不睡觉让他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走起路都头重脚轻。他开始对睡觉产生恐惧,每每快到睡觉的时间,他就会感到绝望。这是个恶性循环,越是恐惧,他就越是睡不着,总有种要猝死的感觉。每到了夜里,一丁丁点动静,甚至刮风的声音都会放大无数倍在他的耳朵里,好像有根脆弱纤细的神经在他脑子里,突地跳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打了个激灵。
不是没有好过,非常偶尔会睡个好觉,让他以为自己好了。就像别的毛病,平时头疼,头晕,胸闷气短和耳鸣,这些也会忽然就好了,有那么一两天,他又找回了正常的感觉。短的时候,一天也会有十几分钟,当他奔跑在操场上,坐在教室里,非常偶然的,他感觉到了普通人的知觉。
而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失落。
他很忙,没时间学习,没时间休闲娱乐,没时间规划未来,他所有的时间都给了两件事:发呆和流泪。除此之外,他开始越来越懒散,他再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干某一件具体的事情了。他的学习成绩开始下滑,这让他感到很无力。很多时候他都告诉自己的大脑,太累了,不要再想了!可是他忍不住,他管不住!他就是在想,拼命的想,想各种消极的东西,想自己怎么去死,或者想今天过的多么失败,每天每天,都要与自我周旋抗争,在自责和崩溃的情绪里反复游走,直到筋疲力尽心如死灰才能在床上晕睡过去。睡眠太浅了,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没有。
时好时坏让他总是在怀疑莫须有的事情,他觉得自己的症状很古怪,好像得了病,又好像没有病。他会怀疑这是不是某种不治之症的前期表现,为此他经常跑医院,每当身体给出反应,就欣喜若狂,如获至宝,想要医生给他个准信。
另一方面,他其实很怕去医院,每次和郑文英提起要去医院都小心翼翼。因为次数实在太多了,任何家长都会怀疑孩子是否出于别的目的——比如厌学。郑文英常常训斥他,最近心思很歪,成绩下滑不说,还总装病,却拿他乞求的眼神没办法,最后还是会拉着他去医院。他会害怕,会四处留意情况,医院繁琐冰冷的气氛太过压抑,他在队伍后面跟着母亲排队交钱,会觉得母亲一言不发显得很冷漠。郑文英没有表情,也鲜少说话,好像很不耐烦,他知道都是他自己在添麻烦。
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他无计可施,他甚至期待着医生宣布他得了不治之症,那样他会松了一大口气。
到了后期,确实也查不出什么,每次去都是浪费钱。再有不适的感觉,他就学会憋着。实在受不了,他就自己拿压岁钱去医院做检查。
他期待着医生告诉他什么,他需要被定义,他要知道自己怎么了。
每次都是失落而归。
请假的次数太多了,同学们看他的眼神越来越异样,带着不屑和不理解,班主任一看见他就开始皱眉毛,他们的行为举止在沈听眠的世界里放大,放大,撑涨到全世界每个角落,他从未如此确信过,如果有一天他会离去,不会得到任何人的挽留。
当人们认定你是个矫情、不够坚强、事多的人,你唯一能责备的人只有自己,因为他们不会再爱你了,但是慢慢地,你会习以为常,那一切都不会再那么让人难过了。
很多时候他会突然产生了诡异的感觉,好像自己已经好了,在某些时刻,大脑的确会按照主人的意志自动绕出合理的回路,让恢复健康这件事可以自圆其说。
他后来才知道,那不是恢复好了,那是他自己已经习惯了。
契机在某一次,他在网上经常发自己的状态,有个人私信他说,这可能是抑郁症,让他去医院具体某一科做检查。
他第一次相信这个概念,抑郁症,这可能是一种疾病。
他去了,医生姓薛,笑眯眯的,很和善,是个上了岁数的男医生,头发花白。沈听眠第一次看见他坐在那儿,微笑着问他“你怎么了”就想哭。是的,他几乎没有因为这件事哭过,但是第一次看见薛医生,他就想哭。
他简单描述了下症状,带着不确定性,薛医生点点头,看着检查报告,又看看他,微笑地说:“好啦,你不用说啦,你也是这个病,抑郁症。”
这句话存在于多么缓慢的瞬间,他眨眨眼,就过去了。
他不可思议,指着自己:“我生病了吗?”
在薛医生面前,他不住地哭,一个大男孩,哭地上气不接下气,他哭着说:“我很痛苦,我睡不着觉,学不进去,每天每天都心慌得很厉害。”
他一千万个不放心,薛医生于是说:“那你躺下来。”
薛医生给他听了听心率,点点头,笑呵呵的:“没事儿,心跳正常,就是因为抑郁症所以才会觉得心跳不对。”
沈听眠再次坐到他对面,他努力平稳着呼吸,然而说着说着还是抽噎了起来,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哭得很凶,这个过程中有不少人打开门要进来,薛医生跟他们严肃地说:“请你们在外面等吧,患者需要点私人空间。”
然后他看向沈听眠,温柔地笑着说:“然后呢?”
沈听眠不停地说:“我以为我只是心情不好,我做了很多检查都没有结果。”
薛医生耐心听他说完,握着他的手,在他手心写字:“来,我跟你说你是什么病,这是抑郁症,抑——郁——症,你生病了。”
“吃药吧,”薛大夫微笑着说,“好好吃药,听医生的话,就能好。”
是吗?
沈听眠不敢相信,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快乐、不幸福,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得到解释,得到救赎。
他拿着一堆单子,抱着两袋药走出医院,在医院外的小道里恍恍惚惚。
他张着嘴,说不出话,又不知道在对谁说。
我……
我生病了。
看看。
我生病了啊。
快来看看——
你们快来看看啊。
第15章 15 -12
此时此刻,沈听眠才缓缓从梦里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他借着李牧泽眼里的笑意慢慢苏醒过来。
然而清晨美好的凝视只持续了片刻。
“你干什么!”
李牧泽坏笑着扑过来,不由分说去扯沈听眠的裤子:“我看看你有没有梦遗。”
沈听眠见他来真的,急的脸都红了,绷紧身体往后缩着喊:“没有,你放开!”
“我看看嘛,”李牧泽仗着他比沈听眠力气大,笑嘻嘻压上来,“没有你躲什么?”
“李牧泽!”沈听眠生气了,胸口起伏着,由于皮肤太白,他的脸颊透出些粉色,让李牧泽的心脏都漏了一拍。
于是李牧泽俯身去亲他,压着他的胳膊,见他偏开脸避开了,就去嘬他的耳朵。
沈听眠胡乱推着他,气息不稳地慌乱说道:“等等,你,李牧泽!我生气了,我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