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现代耽美]——BY:客兮

作者:客兮  录入:05-18

  “都不是,”班主任在那头急迫地说道,“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也没有老师批评他,我甚至下午都没有见过他,但他好像是从楼上跳下去了……”
  老板娘什么也没听到,好奇地看着郑文英,忽然看见她膝盖一弯,直直跪到了地上!
  这声音可够疼的!老板娘赶忙上前扶住她:“英子,英子,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儿啊?”
  郑文英牢牢攥着手机,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嘴巴甚至都没有动,发出哆哆嗦嗦的声音:“几楼啊?”
  班主任说:“不清楚,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警察也已经到了医院了,总而言之,您快点过来一趟吧!”
  “我来,我来,我这就来了。”郑文英扒着墙边站起来,踉踉跄跄往马路牙子上走,老板娘在后面叫道,“诶!英子,店还没关呢!”
  此时此刻,高二三班是死一般的寂静。
  陈老师坐在讲台桌前,还有半个小时晚自习就结束了,但她什么也做不进去,手脚冰凉地看着桌上的语文课本发呆。
  就在刚刚,警察把孙星鹏和李牧泽都带走了。
  底下有个女生在哭,她后知后觉才发现,那是孟园园,她哭得双眼红肿,像是快要呼吸不过来那样抽着气,张甜在给她拍背,拿着纸巾擦她的脸,露出为难的样子看着陈老师。而孟园园的另一个同桌刘超,平时也是个机灵鬼,却好像对这一切都毫无察觉,一脸木讷地坐着。
  陈老师终于走下来,拍了拍孟园园的背,示意她和她一起出去。
  她们前脚刚离开教室,不出五秒,教室就开始“嗡嗡”乱响。
  在那个瞬间,刘超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好像可以听到一些声音,那些声音在他的耳朵里放大无数倍,荡起似真似假的回声,让他分辨不出是可怕的想象还是残酷的真相:
  “真的是沈听眠啊!”
  “他两个同桌都被叫走了,肯定是他。”
  “他为什么要死啊?”
  “沈听眠真的跳楼了吗?”
  “我们是不是可以放假了!”
  “孟园园刚刚怎么出去了,她是不是真的喜欢沈听眠?”
  “沈听眠跳楼和她有关系没?”
  “那孟园园怎么没有被叫走啊?”
  “你们在说沈听眠吗?扭过来说,我也要听。”
  “你们有问题吗?!”
  突然,陈老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手里拿着课本,重重在敲大门,那声音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
  这个从来脾气都很好,说话文文弱弱的女老师,此时眼睛血红,气到口齿不清,破口大骂:“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聊天?你们都有毛病吗!”
  “就在刚刚,”她指着窗外,说出不合时宜的话来,大概因为她年轻,感情用事,不懂得避风头,所以才会如此激动地大喊大叫,“刚刚你们的同学跳楼了!你们现在在这儿这么乱,是在讨论他吗?”
  “你们,一个个的,每天都在这里念书,学习知识,现在我问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尊重人,体量别人的心情?”她带着哭腔在骂,甚至直接把书本重重丢在地上,“你们长这么大,读了这么多年书,受了这么多年的教育,最后就被培养成这样的人吗?!”
  教室里每个人都低着头,年轻的语文老师站在前方,胸膛起伏不定,她擦了下眼睛,弯下腰把课本捡起来:“我真是对你们太失望了。”
  她说完就走出了教室,好像不会再回来了。
  班里没有人再说话了。
  张甜握着笔在发呆,突然听到刘超冷笑了一声。
  他往后靠去,把手上的书“啪”扔到了桌上,爆了句粗口:“一群傻|逼。”
  两个小时前,救护车经过校门口,门口的保安在前一秒正和别人聊着别的事情:“我老婆让我晚上回去稍个猪肉,儿子明天想吃红烧肉。”
  救护车匆匆而过,他一边放行,一边听旁边的人问:“怎么回事啊?”
  “有学生跳楼了,”保安见怪不怪地说,待救护车过去后,继续用抱怨的口气聊上一个话题,“这胖小子,那么胖了还天天想肉吃。”
  那天夜里放学后,学生们在夜色里边走边热情地讨论着听说的事情:
  “有人跳楼了!”
  “你看见了没?警察在那里,还有一滩血。”
  “哪个班的,男生女生,好看吗?”
  “不知道,等会回去逛逛贴吧就知道了。”
  “我这儿有照片,看不看?”
  “看!”
  “天哪,好惨啊,这白色的是什么?”
  “我的妈呀……”
  “这个衣服是摔没了,还是卷上去了?也太吓人了……”
  “可能高空坠落所以衣服扬上去了吧,但是怎么还反光?是血吗,好亮啊。”
  “这是鬼图吧……”
  “这么热的天他还穿外套啊?”
  “你这个关注点好奇怪……”
  “他还活着吗?”
  “难说了……我感觉……”
  “六楼跳下去,非死即残,我觉得还是死的概率大一点,要是摔瘫痪了,我宁愿去死呢!”
  “哇……”
  “嗯……算了!聊点开心的。”
  “你要是不把化学作业写了,明天跳的就是你了!”
  “哈哈,对哦,然后变成一滩憋屈又惨痛的血,再被保洁阿姨拿墩布擦掉,哈哈哈!”
  “哈哈哈,我们明天吃什么啊?”
  “我想想……”
  他们可以热闹地、关切地讨论着,又在下一秒失去兴趣。这之中,也会有人感到悲伤和惋惜,他们会说:“听说是独生子女,为什么不为家人想想呢?”
  “这么年轻,还是学弟啊,是因为学习不好吗?太可惜了,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怕的?”
  “好可怜,真的心疼。”
  有人察觉到了事情的真相:“听说是抑郁症,抑郁症都好可怜。”
  “对啊,我爸爸同事的孩子也是抑郁症跳楼。”
  “唉!”
  “应该对他们好一点的。”
  他们的确这样说,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大家都很忙,没有谁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帮助他人。这个世界的冷漠是有原因的,每个人都很辛苦,为自己负责已经足够困难,他们没有余力去救济濒死之人了。
  这一届的看客和过往并没有多大区别,他们审视着悲剧,以自己设置的标准定义这件事,但并不会有谁的记忆持续太久,只会在下一次同样的悲剧发生时,恍然想起来,脱口而出:“啊,当年也有个高二的跳下去了呢!”
  隔岸观火,俗世悲欢不过尘埃。对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依然是个美好的、平凡的夜晚,即使有个人可能会在今夜死去。


第30章 2
  一个人忽然死去,会像石头砸入平静的海面,在短时间内荡起急促的浪花,激起疯狂的水珠四溅,而过不了多久,一切又会重归平静。
  生前得不到的东西,死后也不会得到。
  沈听眠不再想用死亡惩罚谁,或者让谁惋惜他,他迫切地想要结束痛苦,真正懂他的人会为他感到开心的,他相信李牧泽以后会明白他。
  写了无数次的遗书删删减减,最后只剩下了这段话:
  “我的死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没关系,死前想再玩一把,所以和李牧泽去了游乐场,这件事和他完全没有关系,谁也不要怪他。”
  他把遗书和抑郁症诊断书放在窗边,然后跳了下去。
  就这样了,没有别的事情了,他可以休息了。
  他闭上眼睛,却在模模糊糊里看到母亲跪在地上哭,她那么狼狈,他看着她摇摇欲坠走在街上,逢人就问:“你看到我儿子了吗?他还活着吗?”
  她一夜白头,店也不开了,抱着枕头在床上一宿一宿地哭,她问空气:“是不是太恨妈妈,所以才不来妈妈的梦里?”
  这一幕沈听眠幻想过无数次,然而真实发生在眼前,他并不觉得解气,只剩无尽的苍白和惶然。只是这份悲伤渐渐模糊了起来,他看见自己期待的乐园近在咫尺,精灵在歌唱,美妙的、奇幻的光洒在他身上。
  他就快要摸到这曙光了。
  沈听眠觉得忽冷忽热,他朦胧间好像睁得开眼睛,眼前红白交间,母亲的影子淡去了,有手电筒的光在闪,人影交叠在一起,有人大声叫着他的名字要他保持清醒,光怪陆离。
  他本能地想要动一动,但是身体好像散架了,死死黏在了地上,血腥味儿****往外冒,他张开嘴,就有血块迫不及待地捅出来,在某个瞬间,他感到十分惊恐,生怕这疼痛的分量还不足以让他死去。
  很疼,肚子疼,腰疼,疼得他快要受不了了,他身上好像没有衣服,身体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痛苦一阵一阵伴随着冷热传来,他好像听到有人吐了,外界很嘈杂,他却隐约听到天使们降临的声音。
  他们会带自己走。
  这么痛、这么难受,这次终于可以死了吧。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感觉到意识在流失。
  他到了一个白茫茫的地方,恍恍惚惚问出声来:“我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便一直磕磕绊绊地,意识不清地问:“我、我死了吧,我死了对不对。”
  有声音要回答:“你……”
  另一个声音突然插过来:“是的,你已经死了,辛苦了,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
  这就是了。
  他不喜欢的世界消失了,这次他无需停留,以后不会再是谁的孩子,谁喜欢的人,他不用再去对任何无法救他的恶意和善意做出回应,日出月落,人间的所有都再与他无关了。
  他以后会起落于另一个世界,纵然另一个世界的人们怪他自作聪明,只因他隐瞒了所有人,精心策划了自己的死亡。
  护士看着晕厥过去的沈听眠,吓得脸色苍白,男医生跟她说:“没事,心跳正常。”
  护士这才安下心说:“为什么要骗他?”
  “不骗他才可能会出事,”男医生摇摇头,“警察说这可能是个抑郁症患者。”
  郑文英是被人拖着来的,她左右是两个身强力壮的女人,牢牢撑着她,尽管她表现得比较正常,只是脸色苍白了些,头发有些凌乱,但终日没怎么保养过的脸好似骤然垮掉了,透出无尽的衰老。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却没有眼泪,也没有声音。过道的人们用同情的、热闹的眼神注视着她,揣测着她身上的故事。
  医生拿出病危通知书要她签字,说了很多话,两边的女人努力跟她沟通,好像在做翻译似的,郑文英勉强拿住笔,手好像在跳舞似的,零七八乱写着字。她眼睛并没有焦点,字已经和上方的印刷体重叠在了一起,但她毫无意识。
  走廊里乱成一团,几个护士跑来跑去,还有医生在喊要什么什么药,两个女人扶着郑文英坐下,她任由她们摆弄,没有出声。沈听眠的班主任和几个老师站在一旁和她沟通,她偶尔木讷地点两下头,其余时间则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一样,盯着空中的虚无。
  她有些神志不清,任由思维飘得很远,想起来今天早上沈听眠出门走的时候,她塞给了沈听眠一袋牛奶,沈听眠接过来,看了她一眼,她琐碎地说:“记得喝啊。”
  沈听眠“嗯”了声,跟她说:“妈妈,我走了。”
  李妈妈和李爸爸匆匆忙忙赶到时,警察正在问李牧泽的话。
  李牧泽的状态很差,人软趴趴撑在椅子上。
  起初,警察无论问他什么,他都只会反问:“他死了吗?他死了吗?”
  只会这四个字,用各种腔调叫喊出来,到了最后,又只变成气音。他像逐渐瘪了的气球,蹭着椅背,毫无生气地耷拉着脑袋。
  警察只能不断和他重复:“医院那边还没有消息。”
  他们发现了沈听眠的遗书,在六楼窗边的书包里,据那层楼的学生交待,沈听眠很正常地上了楼,窗边的某个学生注意到他在窗前,但也没有过多留意,下一秒,他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毫不犹豫,动作流畅,就好像那里是一楼。
  而李牧泽只和警察沟通了一个问题,他语无伦次地形容着:“应该不是他,我觉得不是他,我们很开心的。”
  他强调着这一点:“我们今天特别开心,他也是,真的。”
  警察问道:“你们去了哪里?”
  “游乐场,”李牧泽吞咽着回答,好像慢慢找到一件事可以做似的,坐姿也端正了些,“他很开心,一直在笑,他真的很开心。”
  这是无法进行的沟通,李牧泽全程都在强调“这是真的”,“他真的很开心”。
  李妈妈看见李牧泽的样子,焦急万分,站都站不住想要冲进去,李爸爸拦着她,却也面露焦急。里面的警察还在和李牧泽交谈,但李牧泽却忽然不说话了,他的头朝后仰去,看不见表情,也不再有动作。
  好在孙星鹏还算正常。
  他脸色有些苍白,逻辑却很清晰,他交代着和沈听眠同桌的一些往事,用不太平稳、探究的口吻说:“我看不出来他是要自杀的人,在平时相处的过程中,他很正常。”
  警察问:“他在学校有受到欺负吗?”
  孙星鹏很敏锐:“你是说老师,还是说同学?”
  警察说:“你知道什么,都可以说。”
  孙星鹏摇摇头:“我们学校是好学校,学习是有压力的,谁都有。但他在学校没有受到霸凌,我和他同桌了很久,他几乎都不怎么移开座位,老师怎么对他也怎么对别人,这个更不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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