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东拼西凑,又向同学借到了二十来万,但那数额远远不够,只好厚着脸皮向亲戚借钱。
这一借,就被他妈给发现了。
他妈也是个奇人,刚开始怀疑儿子偷偷在外边赌钱欠了一屁股债,江呈否认后,又怀疑他在外边生了孩子,总之脑洞大开,把所有违法乱纪的事情都猜了个遍。
“你说,你说!你到底在外边生了多少个孩子!怎么要这么多钱!?你这个败坏门风的混账东西!”江呈他妈的手臂像枪杆子似的指着他,“我生你养你,你就这么气我的是不是!还不赶紧把人给我娶回来!人家小女孩的名声不要了啊!”
江呈抱着脑袋被他妈暴揍一顿,最后忍无可忍,把瞿铮远谈了个男朋友还被偷拍的秘密给卖了出去。
江呈当时害怕极了:“妈,你可千万别乱说出去!这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说出去,瞿铮远就惨了。”
“知道了知道了。”
江呈他妈当时应得好好的,扭脸就热情洋溢地给瞿平生打电话了。
“喂,老瞿啊,欸欸,是我,我是芳萍,好久没联系了,最近心脏挺好的吧?”
“挺好就好,哦对了,你儿子和你小舅子搞同性恋这事儿你知道不?”
第60章 这话说的,老子都要爱上你了。
瞿铮远收工后,驱车赶回嘉禾云筑,佣人告诉他,瞿平生在书房等他。
他的心脏又紧了紧,不由得像小时候考试考砸了一般,试探道:“他脸色怎么样?有没有说什么?”
佣人摇摇头:“没,就是抽烟抽得有点凶。”
瞿铮远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做脚步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希望那台阶永远走不到头,不过走到二楼,又忽然生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不就是出个柜么,多大点事儿,老爸还能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不成?
书房的门窗都开着,但仍有股烟味尚未消散,瞿平生靠坐在沙发里,书桌上的茶壶冒着热气。
“爸。”瞿铮远垂着眼眸,看见烟灰缸里躺着七八根烟头。
“坐吧。”瞿平生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
“我还是不坐了吧。”瞿铮远左顾右盼,发现屋里能打人的东西就一根高尔夫球杆,他拧着眉毛,一鼓作气道,“您要打要骂直接上,我绝对不还手,直到您撒气为止。”
他极少在瞿平生面前用尊称,出现尊称的情况,要么是嘲讽要么就是反驳,这是他第一次很恭敬地喊出来,由内而外透出一种焦虑。
瞿平生还维持着斯文人的修养,点燃香烟猛吸两口,一言不发。
烟雾缭绕,就如同此刻两人复杂的心绪。
气氛越是安静,人就越容易乱想,瞿铮远的小心脏都快跳停拍了,试探着又喊了一声:“爸!?”
他心里最坏的猜测是瞿平生怒吼一声“我他妈不是你爸,我生不出你这么不孝的儿子”,但事实却不是。
瞿平生平静地抽着香烟。
因为谢蔓闻不惯烟味,他一直尝试戒烟,从中华到薄荷烟,味道越来越淡,量也越来越少,只是最近这阶段又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烟瘾。
其实从一家人去墓园的那天他就已经觉得儿子不对劲了,瞿铮远恨不得他早点跟谢蔓撇清关系,怎么会主动想着一起去墓园祭拜?
唯一能让他产生兴趣跟过去的,只有谢衍,后来两小家伙单独留在墓园也印证了他的猜想。
再加上浴室里那堆东西,谢衍因为紧张而涨红的脸,结果不言而喻。
“对不起……”他听见瞿铮远说。
真稀奇,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听过儿子说这三个字。
“知道对不起还做?明知故犯?”瞿平生终于抬起眼眸看他。
瞿铮远提了口气,最终又咽回去,眼下这情况不适宜拉高嗓门反驳。
“那感情的事情又不是我自己能控制的,爷爷奶奶不也让你别跟谢蔓结婚么,你做得到吗?”
瞿平生倏地笑了起来,他的呼吸吹散了缭绕的烟雾,眼底却透着股寒意:“你拿什么跟我比?”
瞿铮远被他问愣了,干脆破罐破摔:“反正我们不可能分手的,你也别想挑拨离间,要不然我也能让谢蔓主动跟你提分手。”
最后这一小段是气话,不过似乎有点奏效。
瞿平生捻灭了手中的烟头,眯缝起眼睛看他:“你威胁我?”
瞿铮远撇开眼:“我只是给你提个醒,我光脚不怕你穿鞋的,你要是去找谢衍的麻烦,你一定会后悔的。”
瞿平生的鼻腔里笑出一声气音,那是瞿铮远最熟悉的冷笑。
考试成绩不理想;在学校犯错老师要请家长的时候;说要报考戏剧学院时,他都听到过这样充满不屑与否定的笑声。
瞿铮远板起脸,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态度:“我是认真的,不管是感情也好,我刚才说的话也好,都是认真的。”
瞿平生是过来人,知道局外人的掺和只会让这两人的身心都凝聚得更紧密罢了,没再接这话茬。
他给自己的茶杯里添了点水,漫不经心道:“那四百多万你凑到了没有?”
“还没。”瞿铮远警觉地看着他,“不过你别想拿着个威胁我们分手,我不需要你帮我。”
瞿平生垂眸吹了吹杯里的热茶,一笑置之,他在儿子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哪怕毫无底气,也要维持着表面的倔强固执。
这时候强拧是不明智的决定。
“饭吃了没有?”瞿平生碾灭了小半根香烟,“晚上在这边吃饭吧。”
瞿铮远不知道前方是不是还有什么暴风雨在迎接他,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声。
傍晚时分,起风了。
这是徐念第一次来到时光里,被小区保安拦住不让进,她花了几分钟登记信息,等待核对,在确认业主信息后才准许通行。
“六楼是吗?”她还在跟王不凡通电话。
“嗯,出电梯右拐到底就是。”
这也是谢衍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经纪人,一头过肩的黑长直,黑色通勤装,脚踩七八公分的细高跟,镜片后藏着一对精明的凤眼,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雷厉风行的干练劲。
而这种气质跟王不凡的又不一样,她的脸上就仿佛刻着?“别招我”三个字。
谢衍以为她是来找瞿铮远的,正准备给她倒水,徐念开门见山:“你知道照片的事情了吗?”
“什么?”
徐念将打印出来的一叠照片丢到桌上:“你好好看看。”
谢衍抽出信封里的照片,吓得魂不附体,那感觉就像是谈恋爱被老师抓包说要叫家长,耳内尖鸣,脆弱的脖颈被一双手死死地扼住,发不出声音来。
“是你吧?”
谢衍恍惚地点点头。
徐念牵了牵嘴角,上下打量着他,一套简单的家居服包裹着细瘦的身躯。
长得确实干净帅气,比照片上好看百倍,但她不可能因此而心软。
“知道这些照片如果被爆出去会有怎样的后果吗?”
“这是谁拍的?”谢衍的声音有些发抖,他还没明白徐念来这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就冲这语调这气势,多半是冲着他来的。
虽然徐念和瞿铮远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他总有种被恶婆婆提审的错觉。
“是谁拍的已经不重要了,对方现在一口气勒索500万,瞿铮远三天内要是拿不出钱,这些照片就会被卖给媒体,他就别想在这圈里混了。”
谢衍被吓傻了。
那对充满灵气的双眼此时茫然一片,大脑也跟着空了。
他是个掏50块都要精打细算的穷学生,怎么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和500万这个数字扯上关系。
简直像做梦一样。
他的指尖微微发颤,不可置信地翻看着照片,两组,七张,还很糊,这就要五百万?
他不自觉地顺着照片的拍摄角度望出去,他无法想象生日那天有人就躲在对面的房间里偷拍。
隐私被侵犯的羞耻感和怒意令他心率加快,他气得冲向阳台,挨家挨户地搜寻,可哪还有什么线索能被他发现。
“瞿铮远跟你说过这事儿没有?”徐念诘问道。
谢衍摇摇头,因为恐惧,泪水不受控地向外翻涌,眼眶很红,眼皮轻轻一眨,两行热泪就顺着面颊滑落。
他飞快地擦干,询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中午收到照片,晚上收到就勒索信息,要是明晚还拿不出钱,对方很可能就会卖照片。”
徐念把大致的情况给谢衍捋了一遍,着重讲述了问题的严重性。
谢衍听得胆战心惊。
这件事情的结局方式就一种,掏钱,如果瞿铮远能在三天内凑齐那500万,恋情被爆出去的可能性就很低。
谢衍正准备打电话关心一下瞿铮远,徐念又说:“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想跟你说。”
谢衍目光呆滞地垂下手臂,他差不多能猜到徐念接下来想说什么了,但他还是抱着那么一丝侥幸心理,问:“什么?”
徐念没有与他对视,而是看向角落里的虎子。
“被勒索的事情我们副总已经知道了。”
谢衍的心跳如战鼓。
“之前我们公司艺人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谈地下恋,被发现后不知悔改,后来被上边命令冷处理了。”徐念的视线上抬,回忆道,“到现在为止得有三四年了吧,没接过戏,偶尔给商场专柜站个台,一场下来一千块,公司再抽一半,我想你不希望瞿铮远成为第二个他吧。”
谢衍下意识地攥紧手机,指尖掐得泛白。
“虽然公司没有明令禁止艺人谈恋爱,但大家都懂这行的规矩,瞿铮远当初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过,他不会在上升期谈恋爱,他已经违背了诺言,这事儿你也摆脱不了关系。”
徐念直白道:“如果底子是干净的,公司自然会替他把障碍清扫干净,但要是底子出了问题,公司没必要花时间花精力去培养一枚定时炸弹,圈里最不缺的就是长得好看和努力的。”
谢衍想说点什么,可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其实他早该想到会有这一天的。
在这行是靠名气吃饭的,越是声名大噪越是没有隐私更不能犯错。
只是他们一直抱着一丝侥幸心理,觉得不会被拍,不会被发现。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鱼和熊掌兼得的事情,为了想要的东西,自然就得放弃些什么。
就算今天不被拍,那明天呢?后天呢?
他现在就是瞿铮远演艺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徐念将目光投向他:“我看你的年纪顶多就是念高中吧?我说的话你能听懂吗?”
谢衍点点头:“我还能做点什么吗?”
听到这话,徐念终于确定今天这趟没白来。
——爱情和理想,这两样只能选一样的话,你会选什么?
瞿铮远记得很久以前,王不凡开玩笑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当时他想不出答案,敷衍地说:“做个三线艺人,谈低调恋爱。”
现实太骨感,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都还没挤进三线,就又被逼着回答这个问题,而这次提问的人不是王不凡,是徐念。
家里的饭还没吃完,他就又被叫去公司“喝茶”了。
“副总那边的态度已经挑明了,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把该断的感情断掉,踏踏实实拍戏,公司会想办法替你把消息压下去,要么……”她顿了顿,“我想你明白的。”
“我知道了。”
瞿铮远离开公司,钻进车里踩下油门,一路上大脑空荡荡的,回忆一段一段在眼前闪过。
车子在高架上疾驰,将原本并排的车辆甩开很长的距离。
恍神间,差点开过一个闸口,车轮压上了一道道白线才下去,接下去,全凭身体本能把车开回了家。
小区里灯火通明,他抬头看见客厅里的灯还亮着,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阳台晃过。
谢衍在等他回家。
很奇怪,明明没有拍戏也没有接任何广告,身心却格外疲惫,不想动弹。
他多希望这两天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微信弹出消息,是江呈发来的好几条语音消息。
“实在抱歉啊阿远,我也不知道我妈怎么会把消息捅到你爸那边去,他没打你吧?”
“钱的事情我再帮你想办法,只是我爸妈跟你爸现在串通一气,死活不给钱,我再去问几个老同学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
“我现在手头凑到了九十多万,先转你卡里吧,你卡号发我一下。”
还是给他拽回现实了。
瞿铮远舒了口气,点按屏幕:没有就算了吧,我自己想办法。
江呈立刻弹了个语音过来。
“什么意思啊兄弟?这种时候你别说气话啊!不是还有一天么。”
“没说气话。”
瞿铮远望向车窗外,路灯泛着暖融融的光晕,无数小飞虫正在路灯下飞舞,这一天一夜下来,他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或许大家都觉得,为了将来,牺牲一段仅维持了短暂几个月的恋情是明智之举,但谁又能百分之百保证他的未来就一定是功成名就,风光无限。
而他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的是,如果再也看不见谢衍的笑容,再也没有人愿意分享他的快乐与伤悲,那么风光无限都失去了意义。
一件事情的结果是好是坏,其实取决于自己的心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