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暮洲皱着眉,下意识看了看右下角的时间。
——凌晨三点十分。
许暮洲微微一愣,算上点餐送餐的时间,这时间比严岑说得早了十分钟。虽然十分钟其实并不足以证明什么,也不够严岑跑去山源区杀个人,但许暮洲还是没来由地感到一股怪异。
但其实十分钟的时间差算不了什么,普通人又不都是他这样的刑警,很容易记错时间,何况是后半夜这样令人精神迷糊的时间段。
但那种怪异的感觉更加趋向于直觉,许暮洲冥冥之中总觉得,严岑记错时间这件事本身就很不对劲。
视频画面中的服务生推着餐车转身离去,严岑却没有立刻进屋,他在门口站了片刻,然后迈步往前走了一小步,离开门沿的遮挡,然后转身抬头看了看摄像头,勾起唇角笑了笑。
许暮洲:“……”
严岑的脸整个暴露在摄像头之下,每一个细节都异常清晰地证明,在凌晨三点十分,他确实身在这个度假村里,绝没可能跑到申城另一头去给许康打电话。
画面中的严岑像随意溜达了两步,看了看摄像头之后就转身推开了门,带着餐盘回屋了。
严岑的口供没有撒谎,但许暮洲的脸色却变得难看起来。
因为画面中的男人明显是故意的,他从容地让摄像头从三百六十度将他整个人都拍摄得清清楚楚,还挑衅一样地把“故意为之”这四个大字明目张胆地透过监控画面糊在了许暮洲脸上。
——严岑早知道许暮洲会有朝一日站在这里查看这段视频。
保安见许暮洲半天不说话,也没下一步的指令,有些不安地搓了搓手,问道:“您还有什么要看的吗?”
“没有了。”许暮洲说:“多谢……”
许暮洲话音未落,自己忽而顿住了。
“还有什么吗?”保安疑惑地问道。
许暮洲拧着眉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安静。
其实哪怕是监控上确实出现了严岑的脸,这也不代表许暮洲真的觉得严岑无辜,跟齐远那种持续性连贯性都在线的不在场证明不同,严岑这个不在场证明,虽然理论上是成立的,但在实际操作中的操作余地依旧很大。
退一万步说,如果那个“不只有一个凶手”的设想成立,那么那通电话就不能作为作案时间锚点来进行参照了。
许暮洲本来就对这件事存了疑心,何况严岑这个“不在场证明”还这样放肆,简直恨不得把“我可疑吧”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许暮洲不明白他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有什么别的隐情,但光凭他目前为止展现出的态度来看,许暮洲更倾向于前者。
没有一个警察能对疑似犯罪嫌疑人的挑衅无动于衷,许暮洲皱着眉捏了捏鼻梁,闭着眼睛在脑子里搜寻着可能有效的切入点。
许暮洲将脑子里跟严岑有关的所有信息都一并翻找了出来,他回忆着在前台看到的入住和退房信息,却忽然想起了一个被他忽略的点。
“……劳驾,翻到上周五晚上八点左右,正门外附近的摄像头看看。”许暮洲说。
保安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已经手脚麻利地开始查找相关视频,有具体的时间段,监控视频并不难找,保安将光标挪到许暮洲指定的地方,点击了播放。
严岑的入住信息详情中有几行备注,备注栏里写着所有他在杏山度假村中的消费情况。可是在那页详情中,除了自助饭卡和温泉之外,严岑还有一项支出为三十元的停车费。
正如许暮洲猜测得那样,周五晚上八点十几分,红外摄像头清晰地拍到了一辆黑色别克车从外头驶进来,就停在杏山度假村的正楼门口。
严岑从车上下来,然后将手中的车钥匙交给了门口等待泊车的车童。
但许暮洲明明清楚地记得,周日那天早上,他在许康的住所看见严岑时,对方明明是乘出租车去的现场。
——那他的车哪去了?
从杏山度假村到许康所住的嘉禾小区,自驾车程正好在半小时之内,如果不算上“黑桃A”的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严岑完全可以在接收餐点之后立刻动身去找许康。
许暮洲隐隐有些兴奋,他拍了拍保安的肩膀,说道:“麻烦了,再看一下这辆车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估计看不成。”保安为难地说:“咱们停车场都是自己的地方,是纯露天的,收费是从住宿账面上走,所以停车场那边没有进出库系统和监控摄像头。”
许暮洲并不气馁,他抿了抿唇,说:“那回去看看周日那天凌晨的客房监控,看他有没有离开酒店。”
但很遗憾,许暮洲没从监控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信息,走廊中空荡荡的,除了偶尔走过的服务生之外再无他人,直到早上六点多,207的房门才被重新打开,严岑拖着一只小型行李箱,从里面走出来,看样子是正打算去退房。
许暮洲深知查案这件事,线索不会像淘宝打包套餐一样查到一条牵出一串,于是也不失望。
何况这次他得到的可疑线索已经够多了。
市局那边没有消息传过来,名单上剩下的四个活人三个都在市局分开喝茶,没有新的受害者信息,也出现了新的线索——仿佛一切都在转好。
许暮洲再三叮嘱了涉事人员不要对外透露情况之后,就离开了杏山度假村。
他将蓝牙耳机扣在耳上,一边随手拨通了沈双的电话,一边扣好了安全带,伸手拧着了火。
电话接通得很快,只响了两声,那边就有了回音。
“喂。”沈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回音,应该是开了公放:“许哥,你说。”
“给我查一辆车。”许暮洲说:“申A26C17,黑色别克。周五晚上开进杏山度假村的,之后什么时候开出去的不太清楚,可能得调一下路面信息。”
沈双一听这个时间地点就明白了,应声道:“好,这就查——是严法医的车?”
“嗯。”许暮洲说:“严岑在那个时间点确实在杏山度假村,但是之后是否在屋内不能确定,他的房间就在二楼,如果想跳窗走也不是不可能……他自己有车,如果是开车过去,那这个时间差足够他去杀许康了。”
“但是黑桃A不是提前给许康打过电话吗?”沈双说:“开发区离郊区太远了,不可能啊。”
“谁说那电话必须是凶手打的?”许暮洲反问道。
电话对面的沈双顿时噎住。
许暮洲抬起转向灯的控制杆,将方向盘向左拐了半圈,驶上大路。
“黑桃A。”许暮洲说:“听着好像确实天生就比方片红桃像坏人,又尖锐又特殊……但谁说黑桃A就是凶手牌的?”
沈双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你是说……”
“我们好像被这张牌误导了。”许暮洲说:“扑克牌花色当然不会是凶手……沈二狗,能杀人的只有人。”
第185章 天黑请闭眼(二十三)
承沐集团大楼的二十四层办公室里,刚刚结束了一次周一的例行早会。
穿着精致职业装的秘书站在门口,微笑着送走各部门主管经理,然后走进门,熟门熟路地开始收拾会议桌上主位面前散落的文件和办公用品。
齐远日常携带的一个黑色套皮笔记本安安静静地躺在桌面上,不知道怎么被落下了。
这只笔记本巴掌大小,总是被齐远随身带着,秘书也见过许多次,一直觉得是他用来随手记日常事务的备忘录。
笔记本又轻又薄,秘书收拢文件的时候不小心蹭了一下,那本子原本就被放在桌边,这样轻轻一刮,就从桌上掉了下去。
皮质套壳重量比纸页更沉,落地时带着纸页哗哗乱翻,还不等秘书反应过来伸手去捞,就面朝下趴在了地上。
秘书连忙躬身去捡,生怕弄脏了什么重要信息,回过头来要被齐远追究。
她半蹲在地上,将收拾好的文件夹搁在膝盖上,伸手捡起了扣在地上的笔记本,翻过来擦了擦上面蹭上的浮灰。
笔记本最新一页应该是被齐远翻看过很多次,书脊的接缝处有一道明显的折痕。上面的笔记乱七八糟,寥寥几个词用各种箭头连接着,在这页纸的上半部分划出了一个小小的环形圈。
每个箭头旁边都标注了时间,这些时间相差不大,最少的只有几分钟,最长的也只有十几分钟。而环形圈的正中,还画着一只小小的扑克牌,看花色应该是红桃五。
在这个环形圈底下,还画着其他六张扑克牌,除了第一张空白的牌面之外,剩下的五张里,有三张都被打上了叉,看不清花色。最后一张画着草花2的扑克牌旁边打了个小小的问号,被一只突兀的箭头连接到了上面的环形圈中。
箭头旁用红笔标注了一个奇怪的时间——1月26号(16:00-?)
秘书不解其意,也不敢多看齐远的东西,匆匆将本子合上,跟那堆蓝色塑封的文件夹叠在一起抱在怀里,匆匆出门上了电梯,准备去给齐远送东西。
齐远的办公室在更上一层,在承沐大厦的中间层。
秘书去时齐远正准备出门,俩人在齐远的办公室门口撞了个正着,齐远的目光微微下移,正看见秘书怀中那沓文件最顶上放着的黑色笔记本。
“正巧。”齐远笑了笑,伸手从文件上拿走了那只笔记本,说道:“我还在想落在哪了呢。”
“是落在办公室了。”秘书说:“就放在桌子上,应该是您忘拿了。”
“唔……应该是。”齐远将本子揣回兜里,点了点头。
齐远在不办正事的时候一向没什么架子,他转身走回了办公室,还跟秘书笑着开了句玩笑。
“睡眠不足果然会导致注意力下降,一会儿告诉各部门员工,都少熬夜加班。”齐远说。
秘书抱着文件夹走进来,拉开文件柜的门,将手里的报表和合同分门别类地塞进柜子里,闻言也笑了:“谁让您给的加班费高呢。”
秘书说着转过头来看了看齐远,说:“要给您咖啡吗?”
“不用。”齐远正低头翻看着他手里的那只笔记本,闻言回道:“对了,通知一下各部门,原定下周一开设的股东大会挪到今天下午两点,如果有出差在外不能来的,叫他们自己找好代表。”
秘书微微一愣。
齐远将桌上的一张停车凭证夹在笔记本中,抬头看了秘书一眼,继续说道:“还有,叫法务部的人来一趟,一会儿我要出去一下,今天上午不在公司。”
“……好的。”秘书说:“我这就去通知。”
申城的好天气没有持续多久,到了九点多的时候,那场淅淅沥沥没下干净的雨又卷土重来,将整片天压得黑沉沉的。
上午十点整,齐远的车准时停在了市局门口。
他这次没有带司机,也没有带律师,而是自己开着车找了过来,进门时像所有来保安的普通市民一样,还从门卫那里拿了一张临时停车卡。
齐远熟门熟路地走进大门,他没有往一楼的报案大厅看一眼,而是径直找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踏了上去。
许暮洲正忙得脚打后脑勺,他刚从法医那拿到老张新鲜出炉的二次尸检报告,一页还没翻完,就在楼梯口跟齐远碰了个正着。
“……许副队。”还是齐远先开的口,他挑起唇角,露出一个非常塑料的微笑:“早啊。”
“眼瞅中午了。”许暮洲皮笑肉不笑地说:“成功人士的‘早’可能跟我有时差——怎么,齐先生是来自首的?”
早上沈双联系传唤的时候,齐远自然也在其列,当时对方连电话都没接,直接转到了律师手里,可谓十分不给面子。
“怎么会呢。”齐远脸上挂着一副恰到好处的疑惑,说道:“我这种普通公民可不敢开这种玩笑。”
许暮洲忙得恨不得一个人掰成八瓣使,没心思跟他在这里打机锋。他冷笑一声:“不过齐先生来的正好,我这正巧有点情况想询问一下齐先生——”
“我拒绝。”齐远笑意不减,但说出的话就不那么客气了:“如果许副队想要问我什么问题,等二十四小时的间隔期过了,下一个传唤时间我会回答的。”
还好现在时间尴尬,市局里没什么人在走廊里溜达,不然看着齐远和许暮洲占着半个楼梯口对峙的模样,都得在空气中闻出硝烟味儿。
许暮洲也不恼,他将手中的尸检报告卷成一卷,上下打量了一圈齐远,说道:“那请问齐先生,无故跑到警局来干什么——要是没有正当理由,我可以算你寻衅滋事。”
“我来保释一个人。”齐远说。
“不管是谁——我告诉你,不可能。”许暮洲一猜他就是为里头那几个人而来,油盐不进:“我是正规流程传唤,想要接人,二十四小时之后吧。”
“那我见一面总可以吧。”齐远退而求其次:“我担心她的精神状态,只是想见一面——你们可以派人在旁边看着。”
他要求放得这样低,许暮洲心里也不免犯嘀咕。
“你要见谁?”许暮洲问。
“我要见秦怀。”齐远说。
现在资助名单上的幸存者有一个算一个,在许暮洲这里都算得上是有嫌疑,何况加上那个“凶手不止一个人”的猜想,剩下的几个人里不定都在这场凶杀案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人只要有欲望就会有破绽,欲盖弥彰本身也是一种真相。许暮洲不太想冒险,但是却也不想放过可能会出现的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