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看见吗?”许暮洲被严岑救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大咧咧地冲着严岑一晃手里的锤子,往墙上一指:“钉钉子啊。”
严岑:“……”
“怎么?”许暮洲后知后觉:“永无乡严禁往墙上钉钉子?”
“那倒不至于。”严岑的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微妙:“……你是觉得这装修不太符合你的心意?”
“谁说的,我觉得挺好的。”许暮洲回手一捞,从床上捞过一本纸制品:“这不是为了挂这玩意吗。”
直到许暮洲将那杯挂历翻开,严岑才发现那是个什么东西。
原因无他,这种姹紫嫣红的纸质挂历真论资排辈起来,恐怕比许暮洲的岁数还大。也不知道许暮洲是怎么填的申请表,这本挂历足有一米见方,封皮上浮夸地用凹凸不平的塑胶工艺做出了劣质的浮雕感,几朵粉不粉红不红的大荷花突兀地铺在红底的铜纸上,几片鲜绿荷叶长得一模一样,乍一看简直辣眼睛。
严岑像是被这个审美镇住了,足有两三秒没说出话来。
“……喂,这才不是我挑的。”许暮洲咬着枚钢钉站回木凳上,重新开始他叮叮咣咣的拆家大业,含糊不清地抱怨道:“我只是申请要一本我进入永无乡那个时间点的同年挂历,谁知道你们的采购人员眼光这么差。”
有理有据,听起来并不是他的锅。
“不过你挂日历做什么。”严岑好心提醒他:“永无乡的时间流速跟你生活的世界不一样。”
“当然是……”许暮洲像是想说什么,但随即又将话咽了下去,顿了顿才笑道:“这不是有点气氛吗,有归属感。”
临时想的借口拙劣得简直不需要拆穿,小狐狸自己也明白这个,转过头冲他眨了眨眼,讨好似的笑了笑,摸索着将剩下的一枚钉子也钉在了墙上。
——还钉歪了。
严岑无奈地叹息一声,决定随他折腾算了。
严岑是个不太爱出门的人,他的作息好像跟许暮洲有细微的差别,大多数时候不是待在卧室补眠,就是在阳台抽烟,许暮洲撞见过好几次。
不过大概是一起执行任务所培养出的战友情作祟,严岑对他出奇纵容。偶尔有两次许暮洲吃撑了非要拽着严岑一起出门消食,严岑虽然不太情愿,但也都万般无奈地默许了。
永无乡并非是个封闭空间,在非任务时期是可以在周边活动的,只是大多数人不愿意出来。永无乡的边界范围最远划在了浮桥外的海岸附近,大半的海岸被浓雾遮盖,昭示了危险的未知,只留下大概一小片延伸出去的海岸线能用以散心。
许暮洲去过几次海边,还赶上过一次海上日出。
永无乡的海面广阔,海浪将日光折射出层层叠叠的光晕,像是铺了满片的碎钻,波光粼粼。等到太阳彻底升起时,会被半空中的巨大金属钟表遮住一个窄小的边,璀璨的金色替轮盘重新镀上一层崭新的金色,连带着上面附着着铜锈的指针也重新焕发起生机。
他曾经问过严岑关于这只钟表的意义。
“如果永无乡存在的含义是要在各个时间线中寻找平衡,来让世界存续得更加久远,那为什么象征时间的轮盘是一直在倒退的。”
“因为这世间的一切就像是一轮圆盘,周而复始,永生不停。”严岑说:“这世界最终会化成一个圆,在奋力向前跑的同时,也在不断向起点接近。”
许暮洲还记得严岑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日出的柔和光芒铺洒在他身上,严岑微微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海面,眼中波澜不惊,像是已经见过千遍万遍这种盛景了。
严岑在许暮洲心里,一直是个极其神秘的人。哪怕相处至今,许暮洲也依旧这么觉得,甚至觉得他比初次见面时显得更加有故事。
或许一起吃饭是人类用来拉近关系的重要手段,许暮洲已经不觉得严岑有多么难以接近了,那些神秘感更多的从隔阂感中剥离开来,化成一汪柔软的琥珀色,被尽数纳入他深邃的瞳仁中,反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闪闪发光。
许暮洲舒舒服服地过了四五天万事不愁的假期,每天最大的任务就是用马克笔在日历上画圈。
直到第五天晚上,严岑才从外头带回来两本让许暮洲无比熟悉的文件夹。
“新的工作内容吗?”许暮洲刚刚洗完澡,头上罩了个毛巾,说话声音有点发闷。
“对。”严岑随口说:“钟璐给的任务信息,你现在看还是等一会儿?”
“现在看。”许暮洲说着胡乱地擦了一把头发,然后将毛巾回手丢在床上,趿拉着拖鞋走出来从严岑手上接过了其中一本文件。
大概是因为许暮洲正式度过了“实习期”,这次两本文件夹上没有署名,光看薄厚也差不了多少。
许暮洲懒洋洋地往沙发上一倒,然后立马爬起来挪了挪,给严岑让了半个沙发的地儿,等着他一起拆封。
永无乡的任务信息表规格一致,这次的跟上次的任务表相差不差,只是原本写着“高危”的那一栏这次换成了温和的“普通。”
别的不说,光看见这个,就足够许暮洲松口气的了。
一次惊魂校园就够人受的,许暮洲可不想一边动脑子一边还要逃命。
“严哥。”许暮洲指着任务评估底下那行小字问:“‘特殊情况’是什么意思。”
“就是任务执行的地点是非常规地点。”严岑说。
许暮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手翻到了下一页。
许暮洲:“……”
他翻页的手顿在原地,望着上头任务目标那栏久久无言。
上一次的任务信息中,任务目标不明的情况下,那栏好歹还画了一个叉,但他现在手里这一份明显是曾经写过字,但后来又被人为涂掉,在后面添上了“不明”两个字。
“这是怎么回事。”许暮洲几乎要气笑了:“上次的事要再来一次?”
“不会,上次的事不会再发生了。现在你手里拿到的这份资料,就是永无乡能够捕捉到的所有信息。”严岑很快摇了摇头:“出现这种情况,大概是因为因为永无乡捕捉到了非单一信号,但最后也无法辨明具体来源。”
“非单一信号?”许暮洲敏锐地察觉到了重点:“这次的任务目标不只有一个人?”
“是一个人。清理系统的任务目标从来不会多于这个数,只是大概有什么其他情绪干扰了永无乡的判断。”严岑笑了笑:“不用紧张,这种情况以前也出现过……而且这次任务,你应该更游刃有余一些。”
他说着点了点信息表上的任务时间:“公元2017年,你应该很熟悉。”
许暮洲当然熟悉,那一年他刚刚跳槽,忙得天昏地暗,每天站在地铁里恨不得闭上眼睛就睡过去,印象极其深刻。
“感谢天感谢地。”许暮洲叹了口气:“我终于不用两眼一抹黑了。”
他说着将几页文件收拢好,准备晚上再多看两遍。一回头发现严岑正用文件夹当垫子,用笔在某一页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你在做什么?”许暮洲好奇地问。
严岑头也不抬,伸手过来从许暮洲那沓文件的底部捻出一张薄纸递给他。
“……申请表?”许暮洲拿着那张纸左看右看,上面只有几段类似人物身份的信息,每个人名后头有一个小小的方格,整页纸没头没脑的,看不出什么来。
许暮洲用胳膊肘拐了拐严岑,问道:“这申请什么的?”
“身份。”严岑说。
“上一次任务是例外。”严岑解释道:“在每次任务中,你可以自主选择是要生成原世界线中的人物,或者是依旧沿用自己的身份。这份申请表就是可供你挑选的身份信息,如果想要沿用自己的身份,只需要空着不填就可以。”
“别人的身份有什么好用的。”许暮洲一脸莫名其妙地把那张纸塞回去:“我自己的就挺好。”
许暮洲说完,突然来了兴趣,探头过去试图看看严岑在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然而严岑正好写完,他搁下笔,将自己那页填好的申请表夹回文件夹中。许暮洲晚了一步,什么也没看见,不由得有些泄气。
“急什么。”严岑笑着说:“进入任务之后你自然会知道。”
第41章 望乡(一)
两天的任务缓冲期转瞬即逝,许暮洲一回生二回熟,已经了解了进入任务时间线的流程,早在头一天晚上就接过严岑带回来的绣球花,自觉地挂在了脖子上,躺在床上等着入眠。
但许暮洲大概是因为心里有事,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都没睡着,直到远处的天际都开始泛白才一脑袋栽到枕头上,睡了过去。
等他再睁开眼时,才猛然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大铁门前。
上次的实习任务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许暮洲下意识环视一圈,直到发现除了严岑之外再没其他人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严岑看他一直盯着自己看,转头问道:“懵了?”
“没有。”许暮洲伸手抹了一把脸:“就是还没习惯只有咱俩的安稳日子。”
严岑被他这没出息的模样逗乐了,语重心长地说:“那你最好尽快习惯。”
他说完迈步向前,先一步往铁门的方向走去了。许暮洲搓了搓脸,没急着跟严岑一起去查看那扇门,而是先退后两步,查看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是个露天环境,天已经完全黑透了。许暮洲穿了一件长袖的休闲衬衫,依旧被夜风吹得有些瑟瑟发抖,他搓了一把胳膊,感受了一下环境温度,觉得这大概率是个深秋。
他面前是一条坡度极陡的柏油马路,蜿蜒而下。从许暮洲的角度最多只能看到两个弯,剩下的都被路边的行道树挡住了,看不太清。马路的路沿上砌着一排大约十公分高的青砖,一直顺着马路延伸下去。
许暮洲光看一眼就知道,这种设计规格是给非公路盘山道的,大多都是景区或者登山公园修建,因为不用行车,所以路肩会略矮一些。
2017年这种任务背景无疑给许暮洲感觉到了放松,他回头看了一眼严岑,发现对方还在那折腾那扇门,于是有心往下走走看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这条健步路并不长,大概三十米左右会拐下第一个弯,只是路边没有路灯,树影在夜色中沙沙地响,听起来有些渗人。
“……建国后不能成精。”许暮洲被这气氛闹得有些后背发麻,于是给自己打气道:“鬼也不行。”
但这条路显得有些格外长了,许暮洲拐下了第一个弯口,下面依旧是向下延伸的健步路。许暮洲目测了一下这个长度,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大概率身在山顶。
许暮洲还记得任务信息上的“特殊情况”,于是一时也不敢走得太远,大略看了看情况便折返回去,准备去跟严岑汇合。
而另一头的严岑,已经手法娴熟地将铁门上那只巨大的锁头撬开了。
许暮洲回来的时候正看见严岑将挂着门的锁链解下来,他将一根长长的钢丝弯成几节,揣回了自己的袖口。
“……这什么新奇的技能。”许暮洲看了看那根铁丝,又看了看严岑手里足有拳头大小的铁锁,一脸复杂地指了指:“请问你还有什么不会吗?”
“这是正常的实用性技能。”严岑面不改色地将铁链往地上一丢,先一步推开了那扇生锈的铁门。
往里走了不远,许暮洲就差点被五光十色的彩灯晃了眼睛。
——这是个很小的游乐场。
靠近游乐场入口的地方盖了一间小小的铁皮房,看着大概能容纳两三个人,玻璃窗锁的死死的,里面没有人。玻璃上贴了几行红色的贴纸字,是里面各个游乐项目的价格。
【摩天轮,20一次。】
【旋转木马,15一圈。】
许暮洲往里看了看,还真的看到一个大概十米高的低配摩天轮掩藏在树影中,轿厢上挂着一圈圈的彩灯,五颜六色地闪烁着。
这座游乐场显然是在营业阶段,各个游乐项目上的彩灯都亮着,碰碰车项目外头放着的巨大音响还在叮咣地放着吵人的重金属摇滚乐。
看起来一切都稀松平常,但反常的是,这座游乐园明明在运行过程中,里头却一个人都没有。
自从上次校园任务之后,许暮洲对这种反常的现实场景十分敏感,他没敢贸然抬腿往里走,而是下意识往严岑那边挪了两步,开口问道:“严哥?”
严岑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进入游乐场的那条石砖小路,根本没听清许暮洲在说什么。
还不等许暮洲再叫一声,严岑已经一言不发地冲着游乐场里面走去了。
这游乐场规模不大,里面的游乐设施倒很齐全,什么过山车碰碰车海盗船应有尽有,只是尺寸比许暮洲认知里的小了不少。
严岑在过山车的入场须知前站定,微微仰着头看向场地内蜿蜒曲折的车道,眯着眼睛用手比照了一下尺寸。
按目测的情况来看,这个过山车的最高车道高度也才两米高,落地车道的算上缓冲的部分也才十米出头,从动力来讲,这场地显得有些逼仄了。
过山车的车厢静静地躺在车道入口处,上面的LED灯罩沉默地闪烁着,像是随时可以启动。
除了过山车之外,其他的游乐项目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
——这不是个正常环境。
音响里的摇滚乐播放完毕,自动地切换了下一首,那是一首有些年头的粤语歌,比刚才听不出名头的摇滚乐顺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