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着积雪,脚踝上那个脚环越发沉重——他也未曾摘下来过。
即使是在最心灰意冷的时候,他仍旧舍不得陈景焕在他身上留下的,仅存的,那么一点气息。他没有告诉陈景焕,其实他从不介意男人当他是自己的所有物,只是,大概还是贪心了些,他也想让这个男人成为他的所有物。
相互厮守或者折磨,都无所谓,只需要另外一个人是你。
易澄不自觉露出了一个笑容,他缓慢而坚定地回握上陈景焕的手,那男人的步伐好像有那么一瞬的停顿,随即又像是什么都没被触动一般,皱起眉,看向街边橱窗里的衣服。
拙劣的设计,也就只有逛街时,被内心愉悦冲昏头脑的人才会购买吧。
最后一朵云从灰蓝色的天空中散开,那天空不似大海,只像湖泊。没有波澜,平静得仿佛包容世间的一切,好的坏的,全部收纳进不停流转的时间里。
今天的游乐园里面人很少,陈景焕特意挑在了工作日。这天,正是国内的除夕,若是还留在国内,春节假期几天肯定哪里都人多。男人喜静,向来对这些吵吵闹闹的游乐园不怎么感冒,可是,他却想着易澄或许会喜欢……
他的男孩少了的童年,就由他代劳补上吧。
事实果然不出他所料,易澄进了游乐园,就像是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鸟,欢快地四处扇动翅膀,哪里都想瞧瞧,可又怕离陈景焕太远,总是怯生生用眼神看着他,示意自己想玩的项目。
这天的游乐场里,游园的花车多了一辆被装点得红红火火的,最上面那层站立的是个穿着旗袍的外国姑娘,大红大绿的配色,配合过于花哨的刺绣图案,易澄看了没忍住笑出了声——欧美人对东方文化的理解总是有所偏差,可是不妨碍他们也喜欢热热闹闹庆祝异国他乡的节日。
在游行的队伍路过易澄身侧的时候,他和陈景焕一齐抬着头看,那白人女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会,虽然肤色苍白,但是易澄还是长着一副明显的亚裔五官。女孩反应过来,立刻活泼地向他们这里挥起手:“新,撵,快,惹!”非常非常蹩脚的中文。
易澄笑得更欢了,他腼腆地伸出一只手,向着女孩地方向挥了挥。
陈景焕立在他身边,安静等着花车的队伍都过去,才终于向易澄开了口:“之前说,等我重新开始画画,就答应跟我。”
“等我回去之后,就会着手准备春夏季的设计。”
男人难得严肃的看向易澄,神色专注而柔和,就像是天空融化在他的眼眸中,易澄看得出神,一点一点靠近他,想要将他眼中的神色看得更清晰些,却忽然被陈景焕微微俯身吻住了嘴唇。
烟火在此时绽放,窜入无边无际的星空中,火花也化作了星星,消散成为装点夜空的一部分。这时候,周围有人发现了这对相拥的情侣,善意的哄笑声从周围传来,还有几个热情的姑娘冲着他们吹响口哨。
易澄臊得一头栽进陈景焕的怀里。
下雪了。
陈景焕用英语对着围在一旁的人说了两句话,大意就是他的男朋友害羞,谢谢你们的祝福之类。他本应该是不喜欢热闹的,可今天的热闹却很反常的让他感觉到舒心……嗯,当着别人的面宣示自己的主权,这种感觉还不错。
撤离了人群,两个人躲进糖果店里避开雪最大的时候——要知道北欧的雪和国内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动不动就是没人小腿肚的积雪,要是不避开的话,凭着易澄这个身体状况,肯定又要生病。
糖果店里面弥漫着一股焦糖混合着水果的香气,或许是为了烘托复古的气氛,这里还用的是老式的壁炉,熊熊的火焰烧着,勾着室内的气温暖意一片。抱着猫的老板靠在躺椅上,一头白发,合着眼小憩。
陈景焕坐在易澄的对面,看着男孩通红的鼻尖,他一双清澈的眼睛仍旧含着点活泼的气息,那样鲜活,那样蓬勃。
就在这一刻,陈景焕忽然意识到,相比起永远关在笼子里的鸟雀,在森林里的歌声似乎会更加动人。反正……反正他早已驯服他的玫瑰,他只要吹响回家的哨声,他的易澄就一定会回来,他相信。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爱。
“……你以后有没有什么想要做的事情?”他蓦地发问。
易澄愣住了,他缓缓道:“什么意思?”
“就是,你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与我无关。”
什么叫与他无关?!易澄着急起来,他怕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梦,陈景焕会就此撒手让他离开,情急之下,也不顾虑那么多,男孩眼眶立刻泛了红:“你,你不要我了?”
作者有话说:
修正扭曲的关系,希望易澄小可爱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人生,而不是把陈当做他的全部。
第78章
“下一场的春夏季,你来登台表演吧。”陈景焕认真地看着易澄,“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想弹琴吗?”说实话,让陈景焕自己提出这个建议,他内心是拒绝的,但是只要一想到,可以借此机会让所有人都看到这支漂亮的玫瑰,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的玫瑰吸引,他再向所有人宣布玫瑰的所有权……
这样一想,似乎心中那些阴暗的占有欲就消退了一些。
易澄红着眼眶,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唯一一次登台的机会,给他留下的印象并不坏,可是后来随着技术一点点的进步,他再回想起之前的那次演出,总觉得还有很多可以完善的地方……再次登台吗?
他承认,一开始对钢琴并不算喜爱,曾经那是他苟活的手段,后来变成了为讨陈景焕欢心的行为,现在呢?现在……他也渐渐能从那些音符的变化中体会到音乐的美感,就连一向严格的霍尔教授近来都对他的表现赞不绝口。
“可是,你会不会不开心?”
去年易澄要求去参加秀场的时候,陈景焕就明令拒绝了他想要登台的想法——他只允许易澄跟着一起去参观,可却再没愿意让他再出现在公众面前。虽然,易澄当时也是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所以在遭到拒绝之后来不及深想,但是他心里还是清楚的,陈景焕从来都只愿意将他藏在一个只有男人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壁炉里面的火焰烧得正旺,几声噼里啪啦的声响从里面出来,声音细微,却足以在安静的房间里传递很远。靠在躺椅上的老板咳嗽两声,睁开眼向两人坐着的方向看过来。
连同老板怀里抱着的猫也转了头,喵呜一声,不太满意主人的动静将它吵醒。
“你开心吗?”
易澄听见男人这样问,他诧异地抬了头,看他,借着稍显昏暗的光线,想要仔细打量清楚陈景焕的表情。
“我原先告诉过你,如果你不愿意我做什么事,我就不会再做了。”可惜一旁糖果架子的阴影落在陈景焕的脸上,易澄本就视力不好,这会两个人距离一远,他就更加看不清了。
可是,男人的语气是温和的,犹如春天最后一场雪。
“同理,如果你想做什么事……”
“就去做吧。”
这是陈景焕的承诺,易澄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对他从不说谎。从最开始见面的那一刻起,他从来没有违背过自己的诺言,即使是在让易澄感到最灰暗的日子里,陈景焕也只是以沉默面对着易澄的凌厉的发问。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易澄才从始至终放不下热切的喜欢。他见过太多人撒谎,小丑会撒谎,为了快乐,魔术师也会撒谎,同样为了快乐。那些虚伪的笑脸和收藏家手里的赝品没有分别,它们没有价值,随时都可丢弃。
可当他与陈景焕待在一起的时候,悲喜从来明确,这个男人无疑是骄傲的,他永远在心里为这个现实的世界竖着一道高墙,他不屑说谎,所以痛楚和快乐一样深刻,融在皮肉下方的骨与血里,控制着易澄每一道情绪的起落。
他好像找到了那把钥匙,不,准确的说,是陈景焕亲手将这把打开他内心世界的钥匙放在了他的手上。
当骄傲的爱人低下头时,没人会不为之动容。
“怎么哭了?”
陈景焕坐在桌子的对面,平静地看着对面的男孩。
他哭了?
易澄愣怔着伸手摸在脸上,指尖湿润一片,眼泪像是决堤的河流,从眼眶里不停流出。他怎么也止不住泪水,就算他是知道的,他不难过,他很开心……他太开心了。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建议。”
“我……”易澄胡乱用手抹着眼睛,“我喜欢。”
陈景焕的表情总算有了松动,他一边站起身来,一边低笑着发问:“那你喜欢我吗?”他的声音很轻,易澄几乎听不大清。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的老板咳嗽起来,老人拄着拐杖在地面上重重敲了两声,向着两个人的方向走过去,叽里咕噜用外语对着陈景焕说了一通,就连怀里面抱着的老灰猫也喵喵叫得凶狠。
易澄被这种突**况打断,擦掉眼泪抬头看着交谈的两个人,他这才觉得自己之前的外语课全是白上了,要不然怎么这会半句都听不懂两个人的交流。
最终陈景焕拽着他起来,随手买下了一大袋子草莓馅巧克力,牵着他走出了温暖的糖果屋。外面的雪还在洋洋洒洒地下,易澄的身体对寒冷不太耐得住,很快他的鼻尖就被冻得通红,可他还是抑制不住觉得开心——他知道,陈景焕在明确表达着他对自己的爱意,他在让步,他在为两个人的未来做出改变。
不管好坏,只要对未来有着期许,那么所有的不开心都会过去,彻底成为被压在箱子最底层的旧物件。
“刚刚那位老板同你说了什么?”
陈景焕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听在易澄的耳朵里如同赌气:“他说,他的糖果铺里不欢迎苦涩的眼泪。”
易澄没忍住笑了。
“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陈景焕停下来,弯下腰,两个人的脸凑得很近很近,鼻息交缠在一起,易澄又听到自己胸腔里怦怦的心跳了,他闭了眼睛,听见陈景焕继续道,“这是我亲爱的玫瑰花瓣上的露珠,甜的。”
易澄庆幸自己闭了眼睛,不然对上陈景焕的眼神,一定会暴露他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想法。
却是没等到陈景焕的吻,他只是用鼻尖轻轻碰了碰易澄的鼻尖,像是在确认关系的野生动物。
“好凉。”陈景焕直起身子,皱眉道,“怎么都穿这么多还这样凉。”虽然是一句抱怨,但是语气却并没有很坏。
男人牵着易澄的手就向外走了一段距离,又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这才又停下来问易澄的意见:“要不然我们今天早点回房子吧,下雪了。”
易澄本都做好了听陈景焕话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突然问起了他的意见,那是不是就代表着……可以拒绝?男孩的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可是我喜欢雪。”
在两个人视线交锋之后,最终还是陈景焕妥协了,他想了想,最终跟易澄说:“那你在这里等会我,不要乱走。”他记起之前在不远处有一家买热可可的店铺,虽然记不太清,但是找找应该还是能找到的。
易澄“嗯”了一声,也没问陈景焕要做什么,原地坐在广场旁的长椅上,中间正有歌舞演出,大人小孩都围着看得欢:“我在这里等你,不会走。”
作者有话说:
明天要请一天假,我这周还有五篇论文没写,我得抓紧弄一下,《缪斯》争取这周末或者下周一二完结,之后应该会有番外,新文已经在构想中~
第79章
易澄从没有想过竟然能在这里遇到瑞安,不同于之前,瑞安这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身边并没有那些漂亮男伴。
雪小了,广场上激光灯打出的暖色灯光在人们的面孔上游走,易澄在对上瑞安一张脸的时候下意识向后缩了缩——上一次交谈就是在酒店里那回,尴尬得让人不愿再回想。
他四下打量一番,试图寻找陈景焕的身影,可惜失败了。
易澄暗自懊恼为什么每一次见到瑞安的时机都这样不讨巧,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男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好久不见。”这位白人设计师中文水平很不错,脸上一如既往挂着微笑,只是其中有几分真意就难以分辨了。
易澄谨慎地“嗯”了一声。
瑞安和陈景焕在某些方面相当有共同之处,例如这两个人都总是让人有捉摸不透的感觉。不同的是,陈景焕的性格一直都有些阴晴不定,而瑞安则是看上去温和,实则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打着什么盘算。
男孩姑且将这种“看不透”算作是艺术家的气场……虽然他实在欣赏不来瑞安的作品,就像他也欣赏不来瑞安本人。
瑞安也没有因为易澄的敷衍回答而露出任何不满,相反,十分自来熟地坐到了长椅的另一头,易澄心里犯怵,不想让他坐到这里,又没有理由赶人家走,只能憋屈地向旁边挪了挪,祈祷陈景焕赶紧回来。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吗?”瑞安将他的动作收入眼底,面上仍旧是一脸笑意,丝毫不觉得自己受到了对方的厌恶。
易澄摇了摇头。
除了陈景焕之外,他不喜欢猜任何人的心思。当然,瑞安的出现确实显得古怪,比如,根据易澄在时尚杂志上看到的信息,这个男人并不来自北欧,这里不会是他的故乡。而就算是碰巧在这个国度,易澄觉得凭借他的性格也肯定不会特意来游乐场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