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长达数年,他都徘徊在抑郁的边缘,前方就是悬崖,一脚踏过去,便是和母亲一样的结局。
收到邮件那天,是顾栖川自杀欲望最为强烈的一段时间。
家里只有仆人和妹妹,只要锁上卧室和浴室的两道门,像妈妈那样无声无息地割开动脉,沉入水里,死亡就能将他带走。
他坐在电脑前,原本是写遗书的。
却收到了这样一封邮件。
出于礼貌,他回了一句:
【我没有快乐的故事,以后也不会再有。】
十分钟后,他敲完了500字的遗书,句号还未打下,邮箱弹出了新邮件提醒。
原本他是不想点开的,但邮件标题上,多了一个表情符号:“(σ`д′)σ快打开这封信!!!”
“……”
像是有个小人儿对着他跺脚狂跳,不看看就要生气揪头发那种。
顾栖川点开了,这回邮件连开头问候都没有了,而是非常直白的:【我有快乐!!我分享给你!我可以每天都与你分享!!】
紧接着是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
【我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你可以叫我小灯!我们可以做长期的笔友!!】
【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和我说!拿你的“不快乐”置换我的“快乐”!这笔交易你做吗?】
【我们应该是同龄人,你和我一样有着许多人羡慕不来的长远未来,拜托不要轻易放弃!!】
【如果你愿意接收我分享出来的快乐,可以给我一个回复吗?!!】
……
字里行间,都是焦急,15岁就归于死寂的心湖被这一封封邮件硬生生砸出了新的涟漪。
在收到第12封来自小灯的邮件后,他删掉了文档中还未画上句号的遗书,转而给邮件做了回复,没有多余的话,只回了一个同款暴跳小人儿:(σ`д′)σ。
顺便将自己毫不走心的邮箱名字替换成了高冷简练的英文“G”。
如果他的人生在15岁这年就敲上了句号,就不会有今天,他花了将近十年的时间走出了母亲去世的阴影,这其中最煎熬的8年,都有小灯的陪伴。
他去英国,一方面是为了求学,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避开家中良心发现试图补偿陪伴缺失的父亲,他无法跟顾千峰待在一个家里,因为他心里清楚,是爸爸间接“杀”死了妈妈。
即是生养自己的父亲,又是害死母亲的“凶手”,顾栖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爸爸,所以只能选择逃避。
这回他没想过死,他的求生欲望被小灯重新照亮,懂得了向更好的心理医生求救。
在英国的第五年,他的心理状况被评估为健康。
他亲身经历过,所以比别人更清楚那些药的可怕,也更明白,陆盏那晚眼神无光的状态其实等同于一只脚踏到了悬崖边。
顾栖川拼命拉住了陆盏,就像陆盏当年拼命拉住了他。
小灯照亮了他的人生,现在,换他来做小灯的太阳。
只求陆盏能给个机会,只有健康地活下去,光才能照进他的生命中。
顾栖川抹掉眼角的泪花,他从椅子上起身,小心翼翼地在陆盏的额头上印下一吻。
亲吻的这一幕,被病房外的秦灼看得清清楚楚。
他就那样憋屈的看着小盏被顾栖川亲了额头,他想拿拳头砸门,想冲进去骂他凭什么碰陆盏,想把那两拳还到顾栖川脸上。
但一切,都只敢想想。
他和陆盏离婚了,他再没有光明正大的立场站出来说自己独占了陆盏这个人,这又能怪谁?离婚是他提出来的,字是他骗着陆盏签的,所有的馊主意都是他自己拿定的,现在就该承担一切后果。
他也不敢正面和顾栖川对着干,秦灼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五年自己名利双收,都是因为背靠着顾氏,没有顾氏支撑,他什么都不是,让他跟顾氏的现任当家对着干,但他是嫌自己现在的处境还不够恶劣,要给自己火上添把油。
他也治不了苏孟,即使知道这个人做过了那么多恶心事,依然毫无办法,甚至还要想方设法地替他圆谎,原因很简单,苏孟入狱,他一定会坚称自己是帮凶,陆盏在生病的情况下,秦灼是需要对他的生命健康负责的,事实是他配合非正当的就医流程使得陆盏被误诊五年还毫无所觉,这种事实摆上法庭,法官可以合理判定他是帮凶,秦灼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
他终于认识到自己有多无用,三条路,全部被他的愚蠢堵死了。
现在,顾栖川合理合法地对陆盏示爱,而曾经拥有陆盏的秦灼,只能躲在病房外的昏暗走廊里,连声都不敢出。
第二日,陆盏被送进了手术室,他的左手无名指空了出来,只是伤痕累累,暂时套不上新的婚戒,顾栖川只敢抓着他的小拇指,直到手术室门口才眷恋不舍地松了手。
秦灼躲在角落里,甚至不敢靠近去看看,在角落的角落,苏孟冷眼看着这一切。
脑部手术可以有很多意外,他希望这些意外能发生在陆盏身上。
事到如今,陆盏最好是再也不要醒了。
但他做不了手脚,这毕竟不是他家的私立医院,不能任他为所欲为。
作者有话说:
盏下章满血复活!顺便把文名改成《彼之蜜糖》了,毕竟开始甜惹!正常情况下都是日更。
第41章
手术在顾栖川的护航下进展得十分顺利,术后,陆盏在ICU观察了两天,病情基本稳定后,又被转入私人病房。
李医生却始终没有放松下来,严格来说,下了手术台也只能算成功了一半,要等陆盏真正苏醒,醒来后精神状态和五感正常,才能正式宣告这场手术成功,毕竟把刀动在了后脑,病人一天不醒,未知的风险就一直存在,他早醒一天,痊愈的概率就多20%,反之,则多20%的危险。
陆盏躺在柔软的被子里安然昏睡,顾栖川焦虑得数夜睡不着觉。
他整颗心都扑在陆盏身上,所有和陆盏无关的事情,都暂时被抛之脑后,这样过了五天,终于惊动了顾千丰。
这日夜里,顾栖雅领着爸爸悄悄来到了病房门口。
顾董事长微微弯腰,扒着病房门上的小窗户往里面看,他本意是担心栖川,想过来看看具体情况,但出乎意料,顾栖川此时并不在病房里,顾千丰的视线在病房四周梭巡了一圈,发现里面除了躺在床上的病人,就只有一个护士。
“你哥哥不在里面啊。”
他小声和女儿说,顾栖雅一听,还觉得不可思议,她挤过去想看看,顾千丰却没给女儿让出位置:“我看看他喜欢的人长什么样。”
顾栖雅一愣,立刻站直了身体,不跟爸爸抢位置了。
她早就替寡言的哥哥在父亲这里做好了思想工作,还狠狠夸了陆老师一顿。
家中发生变故时,顾栖雅还小,加之顾栖川当年有意保护,她对于母亲的死亡并没有那么惨烈的记忆,童年那份阴影,顾栖川默默替她背负着。
在这种刻意的保护下,顾栖雅长成了典型的富家千金,更是家中两个大男人的亲情粘合剂。
她比谁都希望哥哥能得到自己喜欢的人,为此也不断地付出了行动。
“这个陆盏,我前几年是见过的。”顾千丰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憔悴万分的陆盏,有些感慨:“挺好一个苗子,怎么被糟践成这样了?”
“雅雅,他这病能好吗?”
顾栖雅还没回答,忽然喊了声:“哥?!”
顾千丰闻言,立即挺直了腰背,仿佛自己刚刚那样是在做贼一样,但这一下起得太猛,一把老腰被闪到了也不敢当着儿子面喊疼,就干忍着。
顾栖川刚从李医生那里出来,没想到回病房时先见到了有些鬼鬼祟祟的父亲。
“你们怎么来了?”
他很有些意外。
顾千丰此刻腰疼得说不上利索的话,顾栖雅紧急救场:“爸爸说想看看你和陆老师!”
顾栖川听得出来,这话里的深层意思就是他和陆盏的关系,顾千丰已经心里有数了。
他本来也没想隐瞒,干脆走到父亲面前,开门见山地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就直说了,我打算追求陆盏。”
事实上他早就这么做了。
“爸,如果陆盏愿意,我会跟他结婚。”他象征性地问:“你有意见吗?”
“……”顾栖川18岁时,性取向就被心理医生测出来了,顾千丰很早就清楚。
他这几年一直小心翼翼地讨儿子高兴,却总是不得要法。他实在不知道顾栖川的爱好,只记得这孩子小时候总嚷嚷着要建一座博物馆,用来放各种限量款玩具,顾千丰努力替他实现了,但顾栖川似乎也没有多高兴,直到半年前往里面放了各种建筑模型,他脸上才露出点满意的神情。
儿子长大了,心思再不像小时候那样好猜,顾董事长一度抓不到要点,现在小川难得主动展露出自己喜欢一个人,他自然不会拒绝,当然了,这也是基于他对陆盏这个人初印象不错的基础上。
他道:“我不反对。”
顾栖川:“谢谢。”
他们之间血浓于水,却疏离得像陌生人。
心结犹在,顾栖川回国后非必要节日极少回家,哪怕同桌吃饭,也总是顾千丰在找话题,他问一句,儿子给面地答一句。
现在也是一样。
他看到顾栖川的黑眼圈极为突出,又不敢明着让他去睡觉,就转了个弯问:“陆盏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现在还在等他醒。”顾栖川说:“醒来就好了。”
顾栖雅能察觉到哥哥话语间的疲惫,她被带得也有些伤心,顾千丰看他面有倦色,还是忍不住要提醒他多休息,关心的话还没说出口,顾栖川脸色忽然就变了,戾气瞬间就爬上了脸,顾千丰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没想到儿子忽然指着自己身后,凶道:“你为什么又来了?这里并不欢迎你!”
顾董事长回头望去,看见一个长相上佳精神却极差的男人,这人他认识,顾易影业近年力捧的影视新星秦灼,他确实是个高投资高回报的男艺人,影业部的总负责人年终汇报时,总忍不住夸董事长慧眼识珠,顾千丰才记起自己当年因为欣赏陆盏而给了秦灼一个机会,没想到无意之举,却催生出了几个亿的净利润。
在名利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顾董事长忍不住想,这样看,陆盏怕是能旺家族的!
秦灼早已受惯了顾栖川满身带刺的敌意,但他想看看陆盏,不看到他好好的,这一天他都过不踏实,哪怕被骂挨揍也成,只要让他看一眼就行。
只是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当年的伯乐——顾董事长。
他下意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才上前,顶着顾栖川的眼刀和顾千丰问了好。
顾千丰原本是挺欣赏秦灼的,但最近出的事他也有所耳闻,他负了爱自己的妻子,已经追悔莫及,现下也极看不惯和曾经的自己一个作风的人。
他端起上位者的架子,居高临下地道:“秦灼,你闹出的那些事,免不了让我对你失望了。”
秦灼低下头,认了错:“是我对不起陆盏,对不起公司的栽培。”
“你不必跟顾氏道歉,顾氏在你身上的投资都得到了回报,在商言商,我得承认你是个高风险高回报的投资‘产品’。”顾千丰的语调从欣赏忽然急转直下,转为赤裸裸的批评:“但是做人不能忘本,你有今日,是陆盏替你挣来的,他当年在我面前力荐你,不是为了让你辜负他。”
“什…什么?”秦灼一时糊涂了:“您说陆盏当年力荐过我?”
“是啊。”顾栖雅语带讽刺地道:“是陆老师小心翼翼地把秦先生这颗蒙尘的‘明珠’捧到我父亲面前,求他看一眼,你才能有今天,圈内比你有潜力的新人一抓一大把,没有陆老师这层关系,顾易怎么可能花心思去捧一个丑闻缠身的十八线艺人?”
秦灼有些慌乱地求证:“我知道,我知道我被顾易栽培是有贵人相帮…可那个贵人不是苏孟吗?他有一个业内的亲戚…”
“你在胡说些什么呢?”顾小姐冷声打断他:“别把苏孟这种没有基本道德的人和我家扯上关系,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父亲面前说上话么?”
“你说苏孟有个业内的亲戚是吧。”顾栖川终于也开了口:“很好,影业部高层是有个姓苏的,我会让人好好查查他的背景,他要是真跟苏孟这个脏东西有联系,我会亲自清扫门户。”
“……”
话说到这里,秦灼全懂了。
他当年能从谷底一跃而起,在背后替他助力的不是在电话里急着邀功的苏孟,而是默默陪在他身边只字不提的陆盏。
是陆盏凭借自己的才能在顾千丰面前争得了话语权,他大可以拿这个机会为自己挣前程,可他把这个机会让了出来。
秦灼无法想象陆盏当初是如何举荐自己的,当时的秦灼,是个跌落神坛丑闻缠身一蹶不振连粉丝都嫌弃的失格烂人,推销他不如推销路边的臭狗屎,陆盏是顶着多大的压力把自己的名字说出口的?他又是怎样小心翼翼地夸出自己那些半真半假的优点呢?
他这几年立于云端,傲得目中无人,在他眼里,陆盏就是地上的泥。
他费尽心思摘下了长于高岭之上的花,拿到手了,嫌它不够艳丽,还总是刺手,玩腻了就扔到地上,时不时还高高在上地贬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