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招呼兵士:"儿郎们随我冲杀出去!"
士兵都没弄清现在的形式,只当张邵是来营救贾南风的,正欲呼应,宫墙上头"唰唰"站出层层叠叠的弓弩队,将整个院子围了个严严实实,那弓箭都上满了弦对准院中诸人。
"殿下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司马玮气得发疯,他还算果敢,在士兵张皇四顾时断然下令退进殿内。这方一动,墙头上已经万箭齐发飞蝗般扑射过来,在"笃笃"的箭雨里,楚王的兵马倒下一大片,有被乱箭射死的,有被射穿了眼的,有伤到腿一时没死绝的,倒在地上哀嚎。
卫队护著司马玮向里躲避,进到殿内一看五百多人只剩下一半不到,大多负了伤身上脸上血迹斑斑。司马玮含恨咬牙:"想不到我司马玮会阴沟里翻船。"
"殿下,"旁边幕僚张司见他脸有绝望之色,安慰道:"咱们还有镇卫军和後置营的一万精兵......"
话音未落,殿外张邵高扬的声音传进来:"殿下这是何必,难不成还指望著其他人来解救?齐王带了翊军进宫勤王,另外许昌三万兵马此刻怕已经控制了镇卫军和後置营,我劝殿下还是莫要做多余动作才好。"
司马玮冷哼一声,他心里还有一个希望,後置营的一万精兵里编入了他武昌的子弟兵骁勇善战并不是那麽好控制的。但张邵的下一句话完全打碎了他的希望:"只要王爷投降,咱们看在岐大人故主的分上也不会多做为难。"
司马玮头脑一黑:"岐盛!"m
他突然觉得心里透寒,如果连岐盛都是司马兰廷的人,那麽他策划这一切是在多久以前?这是场多深的阴谋?
如果有岐盛,那後置营岂不是拱手待戮吗!
外宫宣武殿外黑压压跪了一地,司马兰廷气宇轩昂地"扶著"一脸苍白的胖球皇帝,迎接地动山摇般的高呼:"万岁!"
做戏得做全套,出师有名,才好堵天下悠悠众口。一朝内外,皇帝始终才是名正言顺的统治者,宗法的最高代表,不管他是不是一个白痴。只要他站在你身边,你就成有理的,你就成了忠义。所以皇帝是一个白痴,其实是很方便的。
司马兰廷站著没动,他狭长的凤目微微瞟著後宫长秋殿冲天而起的火光,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杀人放火,放火杀人。如今真正是万人之上了。
过後张邵是这样禀报的:"......楚王冥顽不灵,绑缚了皇後退入殿内,下臣竭力好言规劝无果,楚王见大势已去竟然丧心病狂放火烧宫,好在此等恶行引起了士兵哗变将他绑缚出来投降......可惜皇後她......已经救治不得。臣等无能,请陛下治罪。"
司马哀坐在龙椅上面色惶恐,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但张邵这番话本也不是说给他听的,司马兰廷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这也是皇後日不存善该有此劫,张大人不必自责。"又向惠帝禀报了才方获得的太子一案新证,请追复太子司马遹位号,立司马遹侧妃所出的司马臧为皇太孙,既保存了贾氏其他枝系又安抚了司马宗室。
这场萧墙之乱司马兰廷最终成了大赢家。
次日,惠帝升殿曰:"拨乱反正,卿之力也。"拜司马兰廷为大司马,加封九锡,以贤王之名入策典籍。
楚王党羽,除战死者外,石崇关押在牢。
刚刚因"平乱"有功升上校尉一职的张守正请示时,司马兰廷特意嘱咐他:"不可用刑,不可为难。"但也不可放归,关得他想清楚了,把他的锐气磨平了再做打算。至於石府只是派兵守围,不准擅自骚扰,不准擅自出入,吃穿用度悉皆供给。
这样安排,照理来说本没有错。错就错在,司马兰廷太忙了,一时间万千事务都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宫变之後连续多日不得还家,府里连苏子鱼都是奉明,奉勤在照顾。
给苏子鱼吃的药叫"绵眠",为了减少用药的危害,从过年开始在素菜中就逐渐混入了此药。苏子鱼用菜素多荤少,并且绝对不碰牛肉,因此解药就放在荤菜里,让他慢慢熟悉药性,等到後来再加大计量。
宫变之後,不待司马兰廷吩咐奉明已经停用了"绵眠",他还是心疼老王爷遗子的,总觉得既然大事已定,自然不能再让小少爷受苦。但长时间的用药後,清醒也有个过程,这期间苏子鱼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清醒时偶尔也能认出人了,只是头脑还很浑沌,常常都是痴痴呆呆的坐一阵就模模糊糊的睡过去。
大家都以为他完全恢复还须得一段时间,可苏子鱼这人本来就不该用常理论,因此偏偏就出了意外。
百十九 花落人亡
第四天司马兰廷回府时,苏子鱼用了晚膳坐了一下才刚睡著,奉明向他禀报这几天府里的情况,把停药的事也说了。司马兰廷暗叹了声,不置可否。他一向精力充沛,如今也觉得疲惫不堪。
左右丞相已经借故贬出,从明天起三省主官,八公九卿凡有议事皆改在齐王府,想来少了来回折腾应该轻松一些,但等诸事理顺起码还需几个月时间。
此刻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卧室早从椒房搬了出来,苏子鱼仍然留在他哥的寝室方便司马兰廷就近照顾。
草草用过晚膳,司马兰廷坐在榻边给苏子鱼号脉。
脉象和前期服药时候的迟而无力已经有很大不同,洪大得多,隐隐尚有琴弦之势,司马兰廷皱起眉头心里浮出几丝疑惑,即使在每日服食解药脉动也不该如此有力,苏子鱼虽然个性易怒但这弦脉之象也太过了。正想去翻看苏子鱼眼皮,外面走廊响起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脚步沈重却焦躁不安。司马兰廷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轻轻放下苏子鱼的手迎向外间。
奉勇几乎是撞进来的。原本守在外面的奉祥瞪大了眼睛,被他这样急切慌张的样子吓到了,连声问著:"这是出什麽事了?这是出什麽事了?"
奉勇抬头正看见司马兰廷从内走出来,"噗"地一下就跪了下去:"绿珠姑娘坠楼死了!"
司马兰廷心里一跳,下意识就往屋内望,拉门两边的青瓷骑兽烛台静悄悄的燃著,内里仍旧无声无息。司马兰廷转回头时一脸阴沈,随即跨过奉勇身边朝书房走去:"起来书房回话。"
"你亲眼见著没有?还有没有救?"
"绿珠姑娘从崇绮楼上摔下来是我亲眼见著的......大夫到的时候人已经去了......"奉勇身上血迹斑斑,容颜惨淡,声音异常凄楚。
"你们怎麽办事的!我为什麽派那麽多兵守著护著?如此三令九申,怎麽就闹出这种事了!"司马兰廷喝断一声,心里很是恼火,因为不知道弄成这样怎麽跟苏子鱼交代。
奉勇面白如纸,涩声道:"王爷如此注重石府的意思,我们都知道。是我们疏忽了,只防著外人,没想到石府里有人会对姑娘不利。"奉勇本来没有守卫的责职,他会出现在石府纯粹是自己担心绿珠因为石崇下狱而伤心,但毕竟身份之别、男女之别让他不能靠得太近,只能在守卫中远远望几眼。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司马兰廷厉声道:"直接说。"
"石大人姬妾众多,绿珠姑娘自来後却几成专宠,早就引起诸人不满。石大人在时还好,如今石大人在狱中鞭长莫及,府里的大夫人便把大人获罪的事归责到了姑娘头上。今晚用膳後带了一众姬妾去崇绮生事,服侍姑娘的下人没看住,等外院的守卫赶到时姑娘已经坠楼了。"
"不知死活的东西!"司马兰廷僵著脸,又是懊悔又是急怒。好啊!都什麽时候了,这些女人还只知道争风吃醋,原本想保你石府满门了,现在红玉死了,还保你干什麽!不如灭个干净。他冷冷地站起来眼神里全是凶狠的戾气。
"叫奉毅来!"
门外奉祥小心翼翼地回道:"殿下,小毅和正哥就在外面候著。"
司马兰廷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了更加糟糕的事情,身上的气息越发阴鸷了。奉毅和奉正跨进来,低了头下去,大气也不敢出。
司马兰廷把几人扫了个遍厉声喝道:"说!"
"是!"二人对视一眼,奉正微微迟疑方出列禀告道:"王爷日前交代的事已经查清了,的确有人用偷梁换柱的方法换出了楚王,在牢里的一直不是司马玮本人。"
"是谁?!"
"我们从日前参与长秋殿之围的士兵查起,查到了张大人身上......最後发现换人易容的是......岐大人。"
司马兰廷脑袋"轰"地一下,坐在几案前脸色一下子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他极力想平复下来,端起桌上的茶盏凑到嘴边,只觉得苦涩无比,气得"砰"一声掼得粉碎。司马兰廷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即使生气也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作出此等动作可见痛恨至极,比起方才绿珠坠楼之事不知震怒了多少倍。
从张邵禀告司马玮被缚投降开始,他就隐隐觉得事情有异。明明适时杀了司马玮是最一劳永逸的方法,为什麽张邵要接受所谓的投降?
前日他去天牢看望这位堂兄弟,发现司马玮神不守舍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比服了药的苏子鱼更显得意识不清,狱卒回报说是楚王因为打击过度,一下子得了失心疯,司马兰廷却立刻觉出了不对。张邵本人是歧盛借著身份恩威说服过来的,他马上就联想到了岐盛身上。
查出结果的和他预料的一样。
司马兰廷虽然预料到了,却仍感到震惊。
在心里面,一直觉得自己是了解岐盛的,即便他三番四次想离间自己和苏子鱼,即使他对自己怀了异样的心思,司马兰廷仍觉得岐盛是自己身边最可靠的人,比之苏子鱼更胜。如今被这"最可靠"的人背叛了,心里翻江倒海似的搅成一团,整个人如中雷劈似的,气得五官都错了位,那张白皙若玉的脸如即将落下倾盆暴雨的天气黑沈得吓人。
奉祥换了一杯热茶进屋,奉勇接过来无声无息的放在司马兰廷手边。司马兰廷看著奉勇的动作眼光有些茫然,他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空虚,唯一的弟弟,至亲至爱的人不能理解他;从小的知交好友现在也彻底的背叛了他,他第一次生出人世苍茫异变的无力感。
这种情绪很快被他压制了下去,他喝了一口热茶沈稳住心性瞬间做出指令:"第一,立刻查抄石府;第二,从现在开始,都城方圆十里内全程戒严,城外驿站官道不准任何人来往走动,明日正午公开处决司马玮一干人犯。第三,一炷香後奉毅、奉正著董艾、张守正点齐栩军人马,等我号令准备全力收捕。"
他这麽一说,奉正三人都懂了。
不管真假,只要"司马玮"被处决掉就会绝了很多人的念头,这时候消息不好散发出去,即使真的司马玮出来树立反旗也得等著验明正身,等他潜逃回楚地去,司马兰廷的人马早就携圣旨去往楚地接管了剩余势力。
等三人退後司马兰廷冷声唤出了灰狼,盯著他看了好大一会方问道:"我让你现在去唤岐盛来,你知道怎麽做吗?"
灰狼全身一震,双手据地咚咚碰了叩了几下头,灼热的目光含著一汪泪水。他没有看司马兰廷,只向前膝行了两步,仿佛用尽了气力,沈重地又叩了下去,大声道:"我相信他不是真的叛变,请主上也一定要相信他。"
百二十 满目成空(一)
司马兰廷浑身颤抖,眼光像出鞘的刀子,雪亮:"灰狼,连你都要悖逆我吗?都是些大胆妄为的东西。我留你们何用?"他倏地站起来,话音一落却突然呆了一呆,脸上先是一阵发白,接著血涌上来,筋绷得老高,双手也微微发抖。
似乎突然间就怒气全退了。慢慢重入坐中,居然对灰狼轻言道:"算了。你去给我叫奉明过来。"
灰狼一怔,没想到司马兰廷居然这麽好说话,他疑惑著站起身,喏喏应道:"谢殿下,我这就去。"
"现在叫明叔不嫌晚麽?"
幽黑的大门外,一抹廊下的灯火透过门廊斜照进房里。司马兰廷眼眸一眯,看著岐盛脸上挂著笑容慢慢走进来。那笑容竟带了一丝说不出的苦涩意味。
他完全冷静了,盯著岐盛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语气清淡平稳:"这次你扮得很好,我完全没有看出破绽。"
"他从石府出来慌乱无神,我乘机制伏了他。我观察他有一段时间了,知道他对绿珠心思特殊,这点想来兰廷也是一直知道的。"歧盛脸上的表情也很淡,和他从前完美易容,成功做假後的喜悦完全不同。以前是恨无赞誉,现在得了这一句赞誉却像解骨的钢刀狠狠拖过了心间,只换得一个苦笑。
人说蒲衣公子从来都是倜傥飘逸的,他惊才羡豔,他眉飞入鬓,令人欣然的气态总是洋溢於笑容眼波间。但此时此刻的蒲衣公子发绺微乱著覆在额上,眼角含辛悲带,脸上隐隐消沈。
这消沈却不知道是因为司马兰廷还是因为他自己。
"是,我先入为主了。所以没发现不对的地方。"正因为清楚奉勇的心思,才会毫无怀疑。假扮的人也的确演得入木三分。
如往常一样,两个人之间似乎只是平和地交流检讨著。随著歧盛的缓缓走近,那表面的平和方显出隐藏著的一触即发焦躁不安。
灰狼闪身挡在歧盛和司马兰廷中间,像一座山似的,稳稳地杵在歧盛面前。两眼直刺刺地望著岐盛,带著询问,带著责备,也带著信任。
他想问这位即将登顶权臣宝座的齐王心腹,为什麽会做出那样李代桃僵的事。是不是有什麽误会?是不是有什麽为难?
岐盛和他对视了一眼便垂下了眼帘,轻轻的问:"三弟信我麽?"
灰狼怔住了,岐盛虽只静静地看了他一眼,可他却看到了岐盛眼里没有流出的泪水,一滴一滴的化作了心头的朱砂。那是垂死动物的眼神,却绝望得没有哀伤。
他竟然如此绝望。
他想到了岐盛对司马兰廷的感情,就像自己对岐盛的,爱无尽绝毫无希望。秋云一般的背影,永远高渺。永攀不及。
他不会伤害岐盛,就像岐盛不会伤害司马兰廷,这一点他从心里笃定。於是,他犹豫了。不光是因为他对岐盛的信任,还因为他对司马兰廷的信任。
当然,即使他下不去手去做任何伤害他的事,但他始终也记得自己是齐王府的家奴,他是司马兰廷的护卫,从小到大他活著的意义只有一个:守卫司马兰廷。可司马兰廷很强大,强大到其实不需要护卫挡在他敌人面前。
况且,岐盛能算敌人吗?
迟疑的结果是岐盛绕过了他身边。
通常来说,灰狼让他们自己解决的想法是对的,但灰狼不知道一点,司马兰廷中毒了。扮成奉勇的岐盛在他传递的茶碗中下了毒,全身麻痹的司马兰廷此刻并不强大。
他在听到司马兰廷随即喝唤青影红影後,才发觉到了事不寻常。
司马兰廷在大明居中时,通常只留一个影卫在身边,特殊时期是两人,现在朝政初更正是多事之秋,所以留职的是两人一轮。影卫是从不轻易出面的,一旦出现便是生死一线之际。可现在青影、红影都没有出现。
灰狼心里大震,几乎手足无措,对上了司马兰廷狠厉的眼睛。
那眼睛里分明连他都戒备上了。
岐盛停下脚步苦笑道:"原来是青和红。我在外面下了‘迷雾'因为害怕影卫坏事,所以对他们多奉送了几根絮柳针。"
司马兰廷冷笑:"好周全的手段!家贼难防,公子思虑这麽周到想必图谋已久。我是养虎为患,活该被反咬了。"岐盛扮成的奉勇退出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大明居内外就完全落入了他的控制,不是因为熟悉,不是因为以往的信任怎能做到?
"我只想让你好好听我解释。"岐盛虽极力淡然,仍掩饰不住被言语伤害後的失望,眼里有一些懊丧有一些痛楚,但他并没有逼近,因为清楚这个距离是目前对方能容忍的底线:"我是今日得知你派人调查楚王之事,才不得不如出此下策。在你身边这麽久,自然容易突破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