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阴沈著不答话,歧盛催促著:"王爷,昨夜所说的计划,究竟有决断了没有?"回来几次闲聊,他已经知道对於司马兰廷来说,苏子鱼这个人已经变成了特殊的存在。
担心他感情用事?
司马兰廷倏笑一下,他虽然心里隐有沟壑过不去,但昨夜歧盛提出那办法时他并没有拒绝其实说明他已有决断了,只是自己不想承认而已。人都是贪心的,既然看到一条又近又稳的大路,怎麽还肯费尽心思去绕远路冒风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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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勇、奉勤落後苏子鱼五天到的许昌。
当初没让他们和苏子鱼一起走,一是奉喜才出事,怕他们掩饰不住悲伤被苏子鱼看出端倪。二来也方便护送侍奉苏子鱼的大队人马尾随而去,秋水连两个小丫头绫罗、绫绮,一个红案大厨一个白案大厨并两个小厨工,另有一大堆小鱼惯用的寝具、用具、饰具、书籍、药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拖了九个牛车浩浩荡荡。
但不管怎麽样,奉勇奉勤怎麽也没想到一到许昌会看到这样的情景──苏子鱼在公堂之上发飙。
话说苏小哥在叔叔郑方圆领导下,威风凛凛神气活现进了许昌城,屁股还没坐热一个"郡国副都尉"的头衔就落到了头上。
郡国都尉就是比国相小上那麽一点点,可以说是郡国最高的官衔之一了。当然,在他哥哥的地头上,他其实领个什麽官衔都没差别,不过是为了威慑下人而已。
原先的郡国都尉裴嘉,立马眉开眼笑地表示自己虚领多年、才不胜任,今後凡事都请苏小公子多出主意。傻头傻脑的苏小哥官职权责还没弄清楚,就热血沸腾的要求前去剿匪。
国相、郡丞、功曹史、五官掾、郡府属官拖著给他接风洗尘,可惜拖不了一天被他软硬兼施脱围而出。
苏子鱼领著洛阳带来的三百栩军另一千许昌兵士、一百贼捕士追风赶月开赴流寇山匪出没的紫雾山。
层层叠叠冷峭巍峨的山峰, 连绵不断,一遍苍苍莽莽。最阻碍的人是山脉四周雾气很大,远远看去尽是紫灰之气。
一众将官都收到了国相下达的拖延命令。
栩军队主说:"都尉大人,我们需要入山寻查山匪踪影,找到他们的老巢再作定夺。"
许昌统军说:"都尉大人,入山寻查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
贼捕吏说:"都尉大人,入山寻查由我等负责,请诸位军士守好附近村寨即可。"
苏子鱼由著他们安排妥当,然後不容反驳的决断:"我要同去。"
於是寻查时间因为苏二爷的加入,由十天半月锐减为一天。苏二爷在山中直接用的神识搜索,带队才刚进入第二座山,即发觉出异况,直接把人领到了山凹里的"悍虎"寨前。一个时辰後,山寨前後地形被弄得一清二楚,山匪数量被"小神通"苏子鱼一览无遗。
由於滥用神识,心力耗费过甚,让苏二爷过指挥瘾的袭击会议才开了个头,突然两眼一黑栽倒在地。等他悠悠转醒已经是两天之後。
悍虎寨一干悍匪早已剿清,两百二十三名匪寇伏诛四十五人,其余诸人受缚押回许昌定罪。既然拖延之术无效,放开了手脚的虎狼之师踏平山寨只花了一个时辰,算是给昏倒的苏子鱼报仇。
清醒过来的苏子鱼听说匪寇已平,虽有些怅然若失,也只得认命。他本打算深入虎穴探清山寨由来,内外接应尽力将伤亡减至最低的。好在任务已经完成,他心里还想著,神速回去洛阳,可以给他哥司马兰廷一个大大的惊喜。
结果,押解回来的一百多山匪才是真正让苏子鱼头痛的大麻烦。
八十五 殚精竭虑
郡国府的大总管叫奉福,是个很有和泰意味的名字。单看名字不看人,你会猜测名字的主人身形发胖,圆圆的脸上带著和气笑容,可实际上奉福瘦得跟竹竿似的,脸上的表情虽然够不上阴冷却绝对是不苟言笑的。
苏子鱼头晕脑胀的醒来,正对著这张严肃的脸,半天无语。
苏子鱼现在的情况就好比这样,有一潭清泉,本来可以缓缓沁润周边方圆十丈远的生灵,它偏偏要一次性倾倒出来泽及遍野,那下场可想而知:泉涸水干。所以晕睡两天醒来的苏子鱼仍然觉得疲惫不堪,身体像拖著千金铁般的沈重。
出事那天,他才被属下送回郡国府时还伴发了高热,上下一众属官吓得脸青唇白,也弄不清楚他是中毒了,还是突然宿疾爆发了。请来大夫来一摸脉象,也只道他是气滞血逆,蒙蔽浊窍晕厥过去而已。开了副平肝泄热,镇心定惊豁痰启窍的药剂,煎好後拿去喂,一碗药也只灌得下十之二三。好在虽然人没清醒,倒是慢慢的退了热。
郑方圆虽不如其他人这般忙无头绪,猜到大概是运功上出了问题,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算知道苏子鱼身上带著些好药,因为分不清药性,也不敢乱用。一面对众人谎称是劳累过度旧疾迸发,一面由得意识不清的苏子鱼被人灌药施针。弄了两天苏子鱼果然醒过来了。
一双黑亮的眼睛毫无预警的突然睁开,和奉福大眼对小眼。
後者端著药碗的手没有出现一丝抖动,稳稳的一手端碗一手慢慢盛出一勺药剂。黑中透亮,泛著沈沈的苦涩之气。苏子鱼头皮发麻,一个冷栗从脊椎窜上头顶百汇穴。勉强吞下一口唾液才觉出自己口腔里存留的怪味,他不觉得自己有病,既然醒了便不会再吞什麽不明汤药,於是苏小哥盯著奉福的眼睛很干脆的回绝:"不吃。"
喂药的人也不坚持,轻轻放在一旁退下去。坐在一旁的郑方圆踱了上来:"小祖宗总算醒了,你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苏子鱼觉得脑袋上带了个铁梏,捧著呻吟一声,叹道:"我大概自不量力了。"
郑方圆稍微放下心来:"你再不醒,我只得向洛阳白马寺求援了。"
郑方圆受司马兰廷嘱托本来只需送苏子鱼平安到达许昌,因为这场病被耽搁滞留下来,虽然山匪的事提前解决了,可他知道洛阳将有变故此刻不能将苏子鱼送回去,只得陪苏子鱼留在郡国府静养。
苏子鱼神气困顿,又休息了一天也不见起色,索性丢开这头急冲冲地去审问被捕回来的山匪,期望能早点了结这桩差事回去洛阳。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百多个余孽身上竟然个个有冤情,人人喊冤屈。
匪徒甲说:"大人,我冤枉。想当初我也是一介良民啊!好好的在老家受著几某薄田度日,可地主非要强占我土地,逼我为奴啊。出了上山为匪我还有活路麽我?你要治我,也得先治那逼良为匪的地主啊!"
匪徒乙说:"大人,我冤枉。我家世代在工坊做事,一向循规蹈矩,好不容易娶了房媳妇,可工坊小少爷看上我媳妇,非要霸占为妾,我逼不得已带著媳妇逃出来,为了躲避追杀我也是不得已上山当土匪的啊!"
匪徒丙说:"大人,我冤枉。我是想作个好人的,可我从小长这副样子,人人看到我就跟看到贼似的,走到街上平白都会被人诬陷成小偷,我也不容易啊......"
......
如此,不胜枚举,数不胜数。许昌的官员更在此时突然爆发出刚正不阿,秉公执法的官品来,力主一一查清所有冤案,还世间一个公道!同时也不容居心叵测者混水摸鱼妄图逃避律法制裁。
一百七十八名匪徒啊!那得查到猴年马月去了。苏子鱼再不通事理也认为这些家夥实在耍自己玩了。忍不住气当场就在公堂之上爆发了,才摔了一个砚台两个笔筒,突然眼前一黑又晕了,被赶上来的奉勇接个正著。
众人这才意识到,不用教唆山匪编撰窜供,或者千方百计找借口留人生事了。这位苏小爷实在病得不轻,压根走不了。现在该担心的是怎麽跟洛阳那边交代,好好一个人才到许昌十天,晕了两次三天了。
其实苏子鱼这问题吧,说轻还真不轻,真元耗损已近油尽灯枯。但你要说是病却又不是病。
固神真元是人与生俱来的能量,普通人的固神真元随著精神意念的飘逸不定而散乱不宁,修佛之人通过修行守住真元不时时外散,储藏在紫腑内酝纳循环,生生不息,到了一定程度就能在有需要时释放出比常人强大百倍的神识。
按苏子鱼的修为原本达不到这种神识通明的程度,可机缘之下的苏子鱼早已得入四禅明心之境,渐渐发现自己由不经意间神识通明慢慢可控制为有意识的引导神识。试过几次後胆子越发大起来,才有了前几天不知天高地厚的作为。现在储存已久的真元耗损巨大,莫说今後习武练气,就是平常的固神都有困难。举措不当,逐其一生也别想恢复,精进先天之境只能是妄想,不成废人就不错了。
好在苏子鱼虽然粗心大意,人并不蠢。这麽反复晕厥,他自己也知道事情不妙了,两眼发黑之际临时抱守归一,净念相继紧守灵台清明,这次便很快清醒过来。
从洛阳过来的第二批人马,比许昌诸人更清楚司马兰廷的心态,一封更正前言"累到昏迷"的书信早已经发往洛阳北海王府,现在都盯著珍珠出蚌似的守在他床前。苏子鱼顾不上叙述再会之情,慌忙解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要求闭关摄心凝神。
苏子鱼这次闭关比一往任何时候修炼都要痛苦,他原本仗著本性聪慧,从来都是不大用功的。若不是上次在魏华存手中吃了亏,一辈子都想不起"精进"二字。即便是这之後苛求努力也没有像现在这麽殚精竭虑过,生怕再有疏忽即成废人。偏偏他想用功却精神难以为继,加之头脑昏胀欲裂,原来轻易可入的禅定境界反而求之不得,闭关数日几无进展。
八十六 阿赖耶识
正说著,丫头绫绮牵著裙摆小跑过来,红红的脸蛋儿眼睛忽闪忽闪的,还没到近前就嚷道:"姐姐,洛阳来人了。"
秋水把她拉过来,一面掏出绢子替她拭汗一面问:"是不是请了大夫来?"
绫绮嘻嘻笑道:"可不得了,听说还是王爷的师父,天下最好的大夫。"
趁送晚饭的当儿,奉勇把苏子鱼拉出了闭关的内室。说是内室其实是府内一清静小院的静休房,原本就是司马兰廷小时候用功的地方。
对著表情冷漠,玉面美髯的圣手,苏子鱼晕胀的头脑总觉得有什麽地方不对,等对方拿出白马寺慧宁师伯的信函,他就觉得更不对了。
"前辈怎麽会有我师伯的信函?"
周凤池淡淡的回他:"你兄长央我转交的。"周凤池是司马兰廷的师父,如果司马兰廷得知自己的情况後前去白马寺求取解决之道再转交给周凤池,其实是顺理成章的,可苏子鱼还是觉得什麽地方怪异。
他狐疑的打开信帛,确实是慧宁的字迹。上面说师祖道安日前入禅闭关了无法下指示,慧宁自己给出的建议和苏子鱼自己想到的办法差不多,信上表示出对他小小年纪成究惊人的激赏,更多的则是他对滥用神识的批评和担忧,再无其他。
苏子鱼有些失望,虽然知道不会有什麽捷径能一修而复,心底还是指望有什麽更有效解决的办法能帮他闭关恢复的。
周凤池示意要为他号脉,小鱼乖乖伸出手来,触到手腕的指尖很符合周凤池给人的感觉凉凉硬硬的,那指尖在寸关尺就位後却输送出一丝暖暖的内力过来。一股玄和的力量,慢慢沿著经脉攀爬到四肢百穴,脑中像被一只温和的手轻轻拂开了黑沈的蒙晦。只这一下,苏子鱼便知道圣手毒心确有过人之处,心底那分不信任感便渐渐去了。
边问边查脉,约过了一顿饭的功夫,周凤池才收功,摇首道:"元神耗损太甚,无法可医。"他盯著苏子鱼,冷漠的脸上这时候方显出一丝长辈的关怀:"我来之前不知道情况竟然如此严重,你太胡闹了。"
苏子鱼张张嘴巴,发不出反驳的声音。周凤池看他蔫头搭脑的,不但没安慰反而更严厉了:"你是修佛之人?"
小鱼点点头,拉起眼皮回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要被数落什麽大概心中有数了。
"真是可惜。呼吸耗损元气,识神扰耗元神,但这是生命演化中必须的耗损,只要充养大余损耗也没什麽大不了的。你本来後天形身充养极为充分,精全、!全、神全。又自小得名师指点,只要继续修行按照佛家的说法得证阿罗汉果指日可待。然而现在情欲已开,破体之人无缘仙佛正道,即使不能转阿赖耶识为大圆镜智,也可以顺人道生化,轻而易举得入先天高手之境。"
周凤池微微皱眉,像是看到一块良质美玉被雕刻成了废料,他顿了一顿接到:
"没想到你竟蠢到用识神耗尽元神,现在虽於功力无甚影响,但日渐神晕智庸,昏聩糊涂,莫说踏入先天之境,即使日常生活也自顾不暇。况且,你是学佛之人,想必是相信轮回之果皆由阿赖耶识持种之因。现在这第八识破败成这样,下辈子你想投猪胎麽?"
他每说一句都像在小鱼头顶上重踩一下,最後一句侧彻底把苏小弟踩到了泥土里。这几天担负的恐慌像巨石般累积到一起猛砸过来,让苏子鱼懵呆半晌。他没想到周凤池对佛释一道了解甚透,那些话串联起来一说字字都碰在刀刃上。
一转念,撑出个笑脸往周凤池身边挨蹭,眨巴眨巴眼睛扯过人衣袖,做出恭奉之状:"求......求前辈救救我......"
周凤池木著脸,显然没想到他有这手,跟个邀宠的小猴子似的。猛咳嗽一声,换过表情来:"也不是没办法,我用金针刺穴助你行功三日,可保你恢复一层,今後五年内修身养性勤於用功或可慢慢充养回来。但不知你信不信我?"
苏子鱼急忙点头,正想满口答应又突然迟疑了。
这行功之时让人金针刺穴不是把整条小命都交别人手里了麽?这个人虽然号称圣手还有个外号叫毒心呢。想想也不是什麽好名字。看他阴阴沈沈的面相,白瓦瓦一双手,要是行针的时候故意刺深一点......小鱼一个冷颤。就算周凤池会看在司马兰廷面上能真心实意为自己医治,可他果真就是周凤池麽?再说了,即使外表年轻司马兰廷的师父年纪也不小了吧?年纪大的人容易失误啊......
小鱼觉得自己真的因为元神耗损头脑越来越不灵光了,一时之间下不定主意,拿眼去询问站立一旁的奉勇。
奉勇见他还在犹豫,心急火燎的说:"二爷快谢谢周前辈啊!"
周凤池一张脸渐渐阴沈下来,不愉之色显而易见。苏子鱼也不管他这种怀疑有多得罪人,仍旧和奉勇拿眼对话:"真的可信?"
奉勇猛眨一下眼睛:"可信!"e
苏小哥咬著手背下定决心,抬起头讪讪的想说话,周凤池掏出一件事物递给苏子鱼:"你兄长托我给你的。"
匕首层霄。
"这金针之法凶险万分,你我二人如不能全心配合互相信任不如不予实施。"
苏子鱼接过匕首,慢慢抚过剑鞘的刻花纹路,复笑道:"如此,劳烦前辈了。"陪周凤池用过晚膳,约好明早开始医治後苏子鱼转回自己房里,按照匕首的机关拧开柄头里面果然有一封司马兰廷写给他的密函,满篇皆是殷殷关切之情,末了特别嘱咐苏子鱼:全力配合,来人可以信任。
八十七 一石三鸟
既然看到他这麽写,苏子鱼再无疑虑。只是"全力配合,来人可以信任"一句却让苏子鱼嗅出一丝别样的味道。这决不是介绍自己老师的口气和态度。他拿著信喃喃自语:"果然有问题,看来不是我变笨了嘛。"
但无论如何苏子鱼是相信司马兰廷的,他要苏子鱼全力配合苏子鱼便全力配合。事实证明,这周凤池确实医技过人,全力配合的结果是仅仅三天时间苏子鱼已见起色。
小苏不知道其他人求周凤池看病有多难,因此并无特别的献媚和尊崇,但他待长辈一向谦恭有礼,相处下来周凤池也并没有什麽不满之处。三天之後周凤池由奉勇护送离开许昌。临行前交给了苏子鱼一满瓶保神丹,只吩咐每三天按时服用,至少连服三年。用完了,洛阳会掐著时间送新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