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黑了,陆沅离出来,踉跄了一下,差点撞到。
焦旸伸手握住他的手道:“好了,跟我来。”
黑暗中给人拉着往前走,陆沅离头一次生出,给他指引方向的感觉,倒是楞了一下。
化装舞会八点开始,凌晨结束,每个人都带着跟自己装扮人物一致的面具,可以自带舞伴,也可以随机邀请人共舞。今晚的即兴节目就是,到十点,整个大厅熄灯,面具一起揭下。
这时人们才会知道,身边陌生的舞伴到底是谁。然后,参加舞会的人开始投票,零点钟声敲响的一刻,揭晓今晚人气最高的那个人,获得校方提供的神秘礼物。
即使都带着面具,来邀请陆沅离跳舞的人,还是比找焦旸的多许多。焦旸围观了一下,陆沅离的舞跳得,确实是非常……凑合。
陆沅离开头去跳了两支舞,就懒得去了。两人坐在一起,运用专业知识,猜测装扮后头的人都是谁。
这时,一位穿着古希腊白裙,挽着金色长发,背上背着一对雪白翅膀的女孩走了过来,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那是黛西。”陆沅离笑道:“实在太明显了。”
“这还用你说!”
焦旸道:“她的面具那么小,谁看不出来!”
陆沅离指着远处一个穿着水手服,打扮成美少女战士的人道:“你能看出来,那个女孩是谁吗?”
这个人的面具遮盖得很严实,焦旸仔细看了半天,才说:“是安娜吧?看不出来,她的身材挺好的……”
“我叫你看那是谁,没叫你盯着看人家的腿!这是室内,没有风,裙子再短也吹不起来!”
陆沅离嗤笑道:“这么熟悉的人,你还需要看这么久吗?!”
“谁要看人家腿了?!”焦旸脸上一窘,“都带着面具,不看身材怎么认得出来?!”
“那你知道,”
陆沅离道:“她这身装扮,背后的含义吗?”
“这还有什么含义?”焦旸奇道:“美少女战士在这边也很流行,不就是因为漂亮吗?!”
“美少女战士,虽然是娇弱的少女,也可以变身成为强大的战士。这表示,她希望自身获得新的力量,战胜目前的困境。”
陆沅离道:“而美少女战士的对象,是夜礼服假面。也就是说,同时,她也在等她的王子与骑士到来,渴望被救赎。”
“真假啊?”有这么神吗?只是看个装扮,就能猜出心里的想法?!焦旸道:“那黛西呢?”
“还用说吗?”陆沅离道:“她就觉得自己是女神嘛!”
反正都带着面具,也看不出来这时候脸上的表情!焦旸忽然坏笑道:“那你这身装扮,又代表了什么心理?”
陆沅离道:“这不是你为我选的吗?就是真能代表,说明的也是你的心理投射啊。”
焦旸大着胆子道:“那我为你选这身装扮,代表了我的什么心理?!”
陆沅离道:“等十点我再揭晓答案。”
焦旸道:“你怎么这样,故意吊人胃口!”
陆沅离扫了旁边打扮成彼得潘的男孩一眼,道:“那不如我们先来说说,你为什么要选这个人物来装扮。”
焦旸下意识道:“没、没什么……”
“那好吧,让我们来换个问题。”
陆沅离冷不丁问道:“大部分想做警察的人,都是受到某些感召,比如警匪片,出现危险被人所救,从小立志,做个那样的英雄,来惩治罪犯、拯救弱小,维护正义。或者,就是为了前途考入警校。
你一个复旦应用心理的高材生,前途一片大好,为什么要突然加入警队?而且一定要是又苦又累又危险,收入还不高的刑警?!”
焦旸沉默了一下,看了看四周嘈杂喧嚣的环境,“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不过这里,似乎不太合适。”
“嗯,那就让我来猜一下吧。如果我猜对了,你再告诉我,不然就算了。”
陆沅离道:“彼得潘,永远不想长大的男孩。但在日常生活中,我并没有察觉,你有这个倾向。那么,你就是在潜意识里,想要逃避成人社会的某种责任。那么,会是什么责任,让你犹豫、徘徊,却又必须要去面对的呢?你加入警队,其实是想为某个人,寻求公正或者真相吧?但你心底里,又感到困难重重,担心自己做不到,是这样吗?”
焦旸一怔,右手不由自主的抓紧了身上墨绿色的斗篷。
“啊?!”
“奥……”
忽然四周一片漆黑,人们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十点了。
满室华灯重新亮起的一瞬,陆沅离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一袭黑色的燕尾服,苍白的面孔,红色的眼眸,精灵耳与隐隐约约的犬牙,俊美纤瘦,优雅而慵懒,传说中城堡被无数蝙蝠环绕,每十年出现一次的德古拉伯爵。
当夜幕降临,他乘着蝙蝠幻化而成的马车,来到一个美丽的女子面前,打开车门向她伸出手。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拒绝他的邀请。第二天,当那心甘情愿走进马车消失在夜空里的女子,尸体被发现时,定然全身苍白却又异常美丽。她的嘴角,一定挂着甜美幸福的微笑,在极致的满足中离去……
周围发出声声惊叹,打扮成女巫、黑猫、精灵、天使、妖怪的女孩们,一时似乎都被镇住了,在旁边窃窃私语,小声议论,却没人敢走向他,再次邀请他跳舞。似乎只要一接近他,就会失去灵魂。
然而,总有勇敢的女孩,敢于蔑视一切人间规则。一个打扮成蛇妖美杜莎的女孩、外语系的莎拉走到陆沅离跟前道:“托马斯教授,我可以请你跳支舞吗?”
陆沅离还没开口,穿着白色长裙的黛西就走过来道:“陆教授,你不是说今天有事不能来了吗?!”
“呃……”
他厌恶复杂的人际关系,这不是他擅长的领域。陆沅离还没想好,怎么解决眼前的场面,就听大厅角落里一声尖叫,人群接着就骚动起来。
几个学生哭喊着往外奔跑,“杀人啦,死人了!”
大厅里瞬间乱作一团,人们争先恐后的想要跑出去。焦旸一惊,跟陆沅离逆着人群挤到大厅的一处角落里,只见一位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从坐的椅子倒在地上,后背插着一把尖刀,微微渗出血迹。想来是凶手趁着刚才关灯,黑暗当中下手杀死了受害者,然后逃之夭夭。
“奥,上帝啊,这不是杰拉德教授吗?!”
马上就有周围的学生认了出来,死者是学校医学中心的杰拉德教授。
这一会不过几分钟,此时凶手应该还在学校,甚至就在大厅里!焦旸马上掏出电话报了警,接着打给学校的保卫处,叫他们马上派人来封锁现场,暂时制止人们进出。
“那是什么……”
“别乱动!”
有个学生看到杰拉德教授脚下有个小纸团,下意识的就想捡起来。
陆沅离怕毁损证据,马上出声喝止了。
陆沅离掏出随身携带的白手套戴上,捡起那个纸条看了下,上面只有很简单的几个印刷体:罪有应得。看起来,应该是打印的。
陆沅离随手给焦旸看了下,刚想收起来,就有几个女生惊慌失措的冲进来道:“托马斯教授,凯瑟琳教授也死了!”
“什么……”
陆沅离一怔,道:“还有别的受害者?!”
陆沅离跟焦旸来到隔壁相对安静的小宴会厅,人们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士,安详的坐在沙发上,穿着套裙、美丽优雅,她脚下有一杯打碎的饮料,一时判断不出死因。
第38章 万圣夜(三)
焦旸就发现,这位凯瑟琳教授坐得沙发跟前,也有张小纸条。
陆沅离捡起来看了看,上面写着:礼物。
陆沅离与焦旸对视一眼,这绝不会是巧合,不用说了,也是谋杀!这两张纸条虽然看起来纸张、样式、字体都不相同,但应该都是凶手故意留下的,也许是同一个人,也许不是。
几个在学校里的院系领导立即来到舞会案发现场,同时也打电话就近联系了几位校长。
社区警察很快赶到,封锁现场,拍照取证。然后,开始查验在场众人的身份。法医初步判断,凯瑟琳教授死于中毒,至于是什么种类的药物,还得回去化验才知道。
大厅里的人,基本都是学校里的学生、老师,还有一些请来表演的演员、歌手、魔术师、演奏家等等。再不然,就是一些临时聘用的服务人员。
然而,CP分校规模很大,学生人数众多。这个大舞厅,一共可以容纳2000人,旁边相连的宴会厅,可以同时容纳800人就餐。万圣夜是校内的大活动,基本满员,加上提前离开的,当晚出入案发现场的人,3000以上完全没有问题。因为不能离开,有些学生抱怨连连,骚动起来。
在校园内,发生了这样的恶性事件,数万名师生面临威胁,已经有人联系了杰克局长,约瑟夫也被立即指派了过来。他还带来了大批的警力支援。
约瑟夫看见陆沅离,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不由自主的露出苦笑,“嗨,又见面了陆教授!”
陆沅离耸耸肩,“我们这是什么缘分!”
现场的人实在太多,根本做不到一一详细排查,只要是该校的师生,登记了姓名、班级就可以走了。然而就是这样,也一直查到了凌晨以后。可还没有发现,有问题的校外人员。
当然,这也在预料之中。按照陆沅离之前的推测,凶手是在黑灯时行凶杀害杰拉德教授。而对凯瑟琳教授,如果真是投毒,那完全可以更早一些就离开,在暗处等待受害者毒发身亡。刚才黑灯的瞬间,又或者是趁着人群混乱当中,跑出大厅去并不困难。
警方只好先让在场的师生回去休息,暂时封锁了舞厅跟宴会厅。
第二天,陆沅离一到学校,就被副校长布莱恩请到了办公室里。
约瑟夫冲陆沅离摊摊手,两位死者学院分管的副院长,也都已经赶来了。
杰拉德教授属于医学中心,凯瑟琳教授则是新闻学院的。两人表面上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因为考虑到陆沅离是学校里的教授,情感上相对好接受一点,约瑟夫就请陆沅离来询问几位领导。
新闻学院的院长约翰逊简单介绍了凯瑟琳教授的基本情况,很有魅力,性格温和,富有才华,学生们都很喜欢她。丈夫是一位知名律师,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假期经常一家人出去旅游。同事们也都看到过,她的丈夫来接她一起出去吃饭。
医学院的副院长艾佛森则介绍道,杰拉德教授的夫人,是他医学院时的同学,有三个孩子,两个已经成年,子女也都很优秀。
陆沅离又分别询问了一下,两人有没有私下来往。两个院长都疑惑的摇头,虽然年纪相近,但从未听说过,两人之间,有什么情感纠葛,甚至平时私交都不多,基本没什么联系。两人分别跟另一半,感情看起来都很不错,都是家庭幸福,事业有成的人设。
以两人的社会地位与职业状态,收入十分理想,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巨额花销,或是财产与债务纠纷。
那么,目前表面上看起来,唯一的线索,就是凶手留下的纸条。
先说杰拉德教授,罪有应得,这个比较好分析一点。既然是“罪”,陆沅离就习惯性地先从他的专业着手。
陆沅离想了想,问道:“杰拉德教授今年五十二岁,年纪并不大。我印象里,他是很有权威的心外科专家,但是好几年前,就专心教学了。培养一位医术出众的权威人物,是很难的事情。早早就隐退,这一点,似乎有些特别。当时,杰拉德教授是因为教学工作繁忙,才选择放下手术刀的吗?”
艾佛森好像有些为难,犹豫了一下道:“杰拉德教授的确是四年前,就从前沿岗位上退下来了。也许是因为,一起手术……”
艾佛森大致讲了一下,当时的情形。那时,有一位家产不菲的病人比伯先生,患了严重的心血管肿瘤。他的长子用了一些关系,转入学校的医学中心来救治,找到了当时就已很有名望的杰拉德教授。
治疗初期,就取得了一定的好转,病人家属都很高兴。但因为比伯先生一直偷偷处理公司的事务,在一次公司经营出现状态的时候,病情突然恶化了,必须尽快做手术治疗。
当时有两套手术方案,一套比较稳妥,相对保守,但有可能会留下失语、行走不便等后遗症。另一套则比较大胆,如果手术成功的话,恢复较好,但是手术难度很高,容易失败,而一旦失败……
病人家属倾向于保守的手术方案,但是比伯先生想保持头脑清醒、身体行动自如,坚持用另一套风险大的手术方案。
艾佛森顿了顿,又道:“杰拉德就……听从了病人的意见,选择了高难度的手术方案。但是,很不幸的是,手术失败了。不过,因为这是比伯先生的意思,所以,病人家属也没有说什么,还是对杰拉德表示了感谢。
而且,都是做过医生的,我个人是认为,从杰拉德的角度来说,这样选择也没什么错。首先病人本人坚持用这套方案,医生当然要考虑。其次,另一套保守的方案,也只是因为难度低,而相对来说稳妥,并不是绝对的,手术台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果运气不好,选了保守方案,手术却仍失败的例子比比皆是,反例也数不胜数,这只是个概率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