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拉倒吧,你学了快十年了。”姚暑雨仰脸,把脑袋枕在沙发靠背上头,身体力行地做出了一个不忍直视的姿态来,跟苏祁寒控诉说,“就美国人那种高卡吃法,她都能把我喂得跟小鸡仔儿似的。我十五岁回国那年才一米六出头,第二年就奔着一米八去了,我要是土生土长在国内,现在八成已经突破一米九大关,进省队打篮球了。”
众人只知姚总爹不疼妈不爱只能点外卖的悲惨生活。
却不知让他点外卖吃竟是爹妈对姚总最大的疼爱。
“你少在那儿夸大事实,”苏祁寒忍俊不禁,“唔,照你这么说,我这么多年的饭岂不都白吃了?”
“哪儿能白吃,”姚暑雨立马说,“翻年你就得长到七七、七八的样子了,等着看吧。”
“你还小,”陈莜直接选择性略过了姚暑雨告她的黑状,以为苏祁寒是在对他和姚暑雨之间的身高差耿耿于怀,于是安慰说,“男孩儿长个子得长到二十好几去呢,不急。”
“不、不急,”苏祁寒眨巴了一下眼睛,想了想还是添上一句,“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不算矮,跟姚暑雨站在一块儿,也还……挺配的。
姚暑雨偏过头看他,勾起了嘴角,像是知道他那点小心思似的。
“啧,在老林面前你俩可别这样儿,”陈莜见俩人眉来眼去,一脸的没眼看,“他可受不了这个刺激。”
苏祁寒疑惑:“……老林?”
姚暑雨耸耸肩:“我爸。”
那瞬间苏祁寒脸上就写着他想问为什么不叫老姚。
可这话要是问出来了,大名鼎鼎的“姚杰林”三个字就得从他亲妈嘴里蹦跶出来。
“咳,”姚暑雨赶紧在他问这个问题之前止住话头,“这么叫显得亲切。”
苏祁寒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头想起了……什么刺激不刺激的?
姚暑雨暗自松了口气,扭头又跟陈莜杠上了:
“我俩干什么了就能把老林给刺激着?你看你,把他说得跟个老古板似的,回头又得跟你叨叨半天中西合璧。”
“中什么西,合什么璧,你妈我现在就是华人,‘美籍’俩字儿早就去了,你少在这儿裹乱。”陈莜柳眉一扬,瞬间少了几分秀美,多了几分嚣张,“老林在你心里这形象倒是改观不少啊,还替他说上话了。”
“不是替他说话,”姚暑雨难得正经地说,“你在美国待这么多年,他两头跑也跑了这么多年,允许你开明,就不允许他思想一块儿跟着先进了?”
“倒也是,”陈莜略作思考,得出结论,“也不至于那么难接受。”
苏祁寒从他们俩开始讨论“老林的思想进步程度”开始就一直懵着,越听越不对劲,最后直接目瞪狗呆:
“阿姨你……我……和姚总……我们……”
姚暑雨和陈莜停止讨论,一起看向了苏祁寒,等待下文。
“就是……”苏祁寒心跳直接奔着跑完三千米的那个数去了,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蹿腾到了脑袋顶,“我们俩……”
苏祁寒手里的靠枕要是有生命,此刻约莫早已被勒断了气。
姚暑雨见他快把自己紧张死了,于是委婉地解释了一下当前的情况。
“那个,我也是才知道我妈知道了,不过跟我没关系,不是我擅自汇报的,是陈茹那个烦人精……你要不乐意,我回头揍她一顿?”姚暑雨顿了顿,接着说,“我妈来之前再三保证‘只是看看你’,我才放她进来的。”
“啊……”陈莜听完这段知道不知道的绕口令,无辜道,“我就是来看看小祁寒的呀?”
可能是这俩人理所当然的态度给了苏祁寒一点点勇气,让他几乎就要相信,现在的情况,就是他心里想的那样。
他攥紧了靠枕的一个边,看看左边的姚暑雨,又看看右前方的陈莜,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阿姨您……知道我和姚总……?”
“嗯,”陈莜笑着点点头,“他脸皮那么厚,你也跟他学学,别觉着不好意思。”
苏祁寒心里蓦地一跳,和做梦梦到自己一脚踩空突然惊醒的感觉差不多,却又有点不一样,就像在半空中急速地往下坠,最后却飘飘忽忽地落在了一团棉花里。
他张了张嘴,喉咙梗作一团,没说出话。
姚暑雨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让他把靠枕松开一些,都皱巴了。
陈莜还挺俏皮地眨眨眼睛,说:“想说什么?没事儿,慢慢讲,阿姨人可好了。”
苏祁寒酝酿了半天的复杂情绪一下破了功。
“你正常点行吗?”姚暑雨瞥了陈莜一眼,“人贩子拐小孩儿才这么说。”
陈莜吧唧嘴,扯起了歪理:“我可不是把别人家的小孩儿拐到自己家里来吗?”
姚暑雨顺着她的思路一想:“啊,也是,对。”
然后转头对苏祁寒说:“我妈人可好了。”
这下不光是苏祁寒,连陈莜都没忍住,俩人一块儿笑了起来。
苏祁寒小小地咳了一下,清清嗓子,虎着胆子试探道:“您……不反对吗?”
“这有什么的,”陈莜像是完全不理解苏祁寒为何会担惊受怕一样,坦然道,“我亲姐姐就是les,现在住在LA,跟她的伴侣一起领养了个孩子,那孩子现在跟你差不多大,一家人生活得相当幸福。”
苏祁寒绷着的背脊一瞬间放松了下来。
姚暑雨这才跟着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从他妈在陈茹的撺掇下搞突然袭击,进了门那刻开始,他一颗心就是悬起来的。
他的瞌睡只是他穿的保护色。
陈莜是在洛杉矶长大的华人,对同性之间的爱没有歧视,而且接受程度非常的高,所以姚暑雨并不担心会遭到陈莜的反对。
他之所以悬着一颗心,是怕他亲妈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让他的宝贝祁寒无所适从。
回头真的要把陈茹揍一顿。
陈莜叹了口气,拉长了话音说:“我就是担心呀……”
苏祁寒刚落回肚子的一颗心又咻的一声提了起来:“什、什么……”
陈莜靠着沙发背,愁容满面地说:“我就是担心你爸爸不满意这个儿媳妇啊……”
姚暑雨:“……”
“咳咳。”
苏祁寒一手成拳,抵在唇边咳了两声,想压下笑意,却怎么也忍不住,看着姚暑雨慢慢变黑的脸,反倒是笑弯了眉眼:
“我、我会努力让我爸爸满意的。”
“是他该努力让你爸爸满意才对。”陈莜见小孩儿精神终于不紧绷了,这才说,“笑起来真好看,多笑笑,少绷着个脸。”
苏祁寒怔愣一瞬,一抹可爱的粉色渐渐染上了他的耳朵尖。
紧张劲儿是下去了。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不好意思。
这是正经八百的,见家长了。
毫无预料,毫无准备地……
被接纳了。
是……比较满意自己的意思吗?
姚暑雨一时间没注意到苏祁寒心里的小九九,他还在怄自己被亲妈摆了一道,在一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说起了风凉话:
“这还没怎么着呢,她就已经要说教你了,小祁寒,以后咱俩日子不好过啊……”
苏祁寒从万千思绪中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是有点,但仍是翘着嘴角摇摇头:“阿姨……挺好的,可好了。”
姚暑雨愣了一瞬,扭头对那位可好了的阿姨说:
“恭喜你获得一张他们苏家祖传的好人卡,我那儿存了好多,你争取多拿一点啊。”
陈莜郑重地点点头,看向苏祁寒:“嗯,妈妈会努力的。”
苏祁寒听见“妈妈”这个字眼瞬间红了眼睛。
他吸了吸鼻子,转移注意力似的在姚暑雨腿上锤了一下:“‘好人卡’是你这么乱用的吗,我早就想说你了……”
姚暑雨勾着嘴角,伸手轻轻抚了抚苏祁寒冒着热气的眼睛:
“管他呢,我就想这么用。”
“夸我对你好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天虽然上班,但可能还是会照常休息嗷。
谢谢马住这篇文文的小可爱。
☆、专门丢钥匙
陈莜说话说渴了,就跑去厨房,把她惯用的那个杯子涮了涮,又从罐子里抖落出刚好盖过杯底的茶叶来,自个儿从饮水机里接了开水泡上,完全用不着伺候。
“对了,”她握着杯把,对着蒸腾的热乎气儿吹了吹,还是难以下口,只好继续找话说,“还有备用钥匙没,再给我拿一把。”
苏祁寒这才想起,陈莜上午进门好像进得并不是很顺利。
最近因为各种事情,姚暑雨一直都很忙,无论是“学业”的部分,还是“不务正业”的部分,都让他老人家操碎了心,有时候还得A市、B市两头跑。
难得闲下来几天,当然要拽着苏祁寒一块儿睡懒觉。
即使是周末,苏祁寒本也要坚持起来做早饭,大不了吃了再睡回笼觉,但姚暑雨死缠烂打,手脚并用,愣是没让他从床上爬起来。
再挣扎下去,苏祁寒估计姚暑雨就要开始耍流氓了,只好老老实实窝回去,陪他眯到了九点多。
陈莜就是这时候拍的门。
家里就住着他们俩,不开空调的时候卧室门也不会关,但最近天冷了,姚暑雨又不爱盖特别厚重的被子,所以晚上会把空调开高一些。
但门窗都会楔个缝,不然会很干很闷。
客厅的空调定时开,如果是周末在家,就定早上八点自动开,这样苏祁寒起来后去客厅的时候,就不会因为冷热交替而受凉感冒。
陈莜疯狂拍门的时候动静实在不算小,姚暑雨自然是醒了的,反倒是苏祁寒微微皱了皱眉,一个劲儿地往姚暑雨怀里钻,还想拿被子捂耳朵。
苏祁寒是属于那种早起可以,晚上早些睡的话一天也不累不困的人,但是一旦让他多睡那么一两个小时,就很难再爬起来了,反而越睡越困。
姚暑雨被吵醒,一贯都不会很愉快。
即使他知道在外面扰民的那位是他亲妈。
昨晚上陈莜跟他提前报备过今天上午会过来,姚暑雨当时也只是提醒她不要吓到苏祁寒,忘了他亲妈是个并不丢三落四但却偏要专门弄丢他家备用钥匙的主儿。
所以他再不满,也只好把苏祁寒叫起来。
“小祁寒,醒醒,起来洗漱吧,我妈来了。”
此话一出,效果极好,苏祁寒五秒内就已经蹦跶到了主卧的小浴室里。
姚暑雨出去开了门,又晃回房间洗漱,苏祁寒就一直跟在他屁股后面念叨“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苏祁寒不敢出这个屋。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姚暑雨的妈妈解释他早上从她儿子的房间里出来。
除非他妈妈不知道哪个是姚暑雨的房间。
但很明显不可能。
姚暑雨叼着牙刷,气定神闲地揉了揉他的脑袋,声音模糊地说:
“没事儿,她不会进来,这会儿应该去阳台看她的多肉了。”
苏祁寒一咬牙,趁此机会窜出了卧室门,没去客厅,而是轻手轻脚地进了客卧,随便在衣柜里找了件勉强合时宜的外套穿上,又像模像样地从客卧走了出来,还故意把关门声弄得比平时大了些。
正好遇到从主卧洗漱完出来的姚暑雨。
姚暑雨揶揄地冲他勾了勾嘴角,转头对巡查完阳台后回到客厅叉着腰的陈莜打了个能把眼泪儿挤出来的哈欠。
苏祁寒站在姚暑雨身边,两手交握放在身前,有些局促地打招呼:
“阿姨您好,我是借住在这里的……”
“祁寒是吧,”陈莜几乎和他同时开口,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过来我看看。”
……
苏祁寒此时回想一下,陈莜好像一来就说了要来“看看他”。
姚暑雨走个程序似的问了一嘴:“上次给你那把呢?”
“啧,我哪儿知道。”陈莜的茶终于勉强可以入口,“这回还行吧,半年多没管你要钥匙了。”
姚暑雨冷哼一声,无情揭穿:“那是因为你半年多都没来,没有发现钥匙丢了。”
“赶紧洗你的头去,”陈莜狠狠瞪姚暑雨一眼,开始赶人,然后毫不见外地支使起了苏祁寒,“小祁寒,给妈妈……”
姚暑雨不遑多让,一眼瞪回去:“不能矜持点?”
陈莜临时转了口:“……妈啊……阿姨,给阿姨找把备用钥匙来。”
苏祁寒眨巴了一下眼睛,压下眼里的热气,在心里反复琢磨着这个陌生而温暖的称呼。
他和陈莜姑且算是刚认识的“陌生人”。
任哪一个陌生人突然在自己面前自称“你妈”,情节较轻的惹人不悦,情节严重的俗称讨打。
但他和陈莜又不能真的算是“陌生人”。
陈莜是他“最亲密的人的最亲密的人”。
这一句说了一半被迫刹住车的“妈妈”,就带上了一种长辈待晚辈独有的亲昵和疼爱。
苏祁寒迄今为止的人生,从未有机会对人说出过这个词。
意料之外的,他没有过多的不适应,只单单因为这个称呼代表了陈莜对他的承认和接纳,他就浑身暖洋洋的。
苏祁寒站起来,同手同脚地往屋里走。
姚暑雨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的背影问:“知道在哪儿吗?”
苏祁寒愣在原地,身子几乎没动,就最大程度地回了个头:“在、在哪儿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