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宝回头,发觉他的目光,想了想,笑了下,一如当年,豪无芥蒂:“怎么了?”
裴廷摇头:“没事。”
顾宝走了进去,像卸了劲,松掉一身懒骨,倒在了沙发上,抱住枕头。裴廷问:“书房有游戏机,要拿下来给你吗?”
顾宝苦恼地坐起来,下巴压在抱枕上,有点赌气道:“不用了,我还有工作呢。”
他努力找回当年同裴廷相处时的模样,扮演十七岁的自己感觉不太好,他自己都嫌肉麻。游戏也许久不打了,可只要裴廷时喜欢的样子,他都得再次找出来。
第55章
从浴室出来,顾宝浑身上下的疲惫都一扫而光。他头发半干,脖子上搭着毛巾,犹豫地望着裴廷卧室的方向。
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步步迟疑地往那方向走。敲响房门,里面传来一声进来。顾宝推门而入,裴廷也刚洗好澡,坐在床上,正擦拭头发。裴廷没再穿睡袍,而是换成长衣长裤式的睡衣。
他就着湿润的头发,撩睫望着顾宝:“有事吗?”
顾宝鼓足勇气,走到裴廷面前,在一个极近的距离蹲下了。裴廷瞳孔微缩,这是他们相遇以来,第二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上次还是他主动手牵手。
不等他反应过来,顾宝已经把手放在裴廷膝盖上,就像从前那样,蹲在裴廷身前,仰望着他。
顾宝试探性地问:“……你还怪我吗?”
裴廷恍惚了下,面前的顾宝头发湿润,双颊还带着浴后的粉意,哪怕是当年的婴儿肥已经褪去,露出青年该有的俊秀轮廓,可此时,裴廷却还是看见了过去的顾宝。
他喉结滑动,半晌才哑声道:“我从没怪过你。”
“我当年的态度很伤人。”顾宝垂下眼脸,他是真的在自我反省。
过去明明有那么多把关系处理得更好的方法,顾宝却任性地选了最糟糕的那种。
裴廷抬手,缓而慢地落在顾宝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是我的错,明知道你害怕那种事,却喝醉了酒……”
如果选择另一种方式告白,也许结局会不一样吧。当年不管是他还是顾宝,谁都没想到会以哪种方式结束。
他的手从顾宝脑袋上挪开,轻声道:“你……还能叫我一声哥吗?”
裴廷主动给出橄榄枝,希望修复关系。因为他知道,现在的顾宝这样顺从,是由于家逢巨变导致的没安全感。
他也看清顾宝的不安和惶恐,以及半夜噩梦哭泣。
如果说顾宝家没有出事,他和顾宝现在并不会像现在这般。应该只会像成年人一样,对过去一笑置之,做一个关系不远不近的朋友。
裴廷想帮顾宝,那是不管顾宝出了什么事,只要需要他帮忙,他都会出力。
杨卿兰说他趁人之危,或许是吧。不然他不必把人带到家中同住,更不用把他安排到身边做贴身助理。
潜意识里,未尝不是想求一份希望,跟顾宝能够在一起的希望。
他不会强迫顾宝,只想让顾宝愿意看他一眼,又或者……能够重新开始。
范娇与顾宝分手,裴廷早就知道了。他忍住没找顾宝,是即使范娇离开了,也会有下一个张娇,李娇,而他与顾宝早在那个醉酒之夜,缘分已断。
顾家出事是谁也没想到的,就像顾宝如今还能像过去一样,毫无顾忌地蹲在他身前一般,这是裴廷曾经不敢想的事情。
他听见了顾宝喊他哥 ,当年清朗的少年音已经不见,较从前低沉些许,却仍然能和记忆中的契合在一起。
顾宝看着他的哥,终于没忍住:“哥,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想要说开,这些日子他一个人一直在胡思乱想,从裴廷出现在他面前,再到现在。他不清楚为什么裴廷肯帮他,不明白缘由,裴廷也从不解释,甚至不提条件。
因为我们曾经的交情所以帮你,因为我有能力帮你,因为你以后会还这份恩情所以帮你。
这些话,裴廷都没说过,他只能自己猜。
因为裴廷依然喜欢他,所以帮他,这是顾宝觉得最不可能的答案,这比他们还有交情这个揣测更为荒唐。
他不认为自己让人情深难忘,至多是对他还有点念想。
他那时对裴廷那么坏,裴廷怎么可能还喜欢他。
五年的时间很长,足以让一个人变得陌生。带他回家,替他安排的行为都过份强硬,第二日给张副卡完全让人误会,他初经磨难,对一切抱有最大恶意的揣测。
可那些念头,都在此时此刻望着裴廷的眼睛时,尽数打消。
他们四目相对,顾宝忽然意识到了一点。裴廷的眼神,好像从未变过。
这人有多好,他五年前就知道。
只是那时隔阂在二人之间的事情,是无法翻篇的。不可能继续做朋友,也没法再来往。
所以那时再难受,顾宝都忍着没去找裴廷。哪怕他数次无意间逛到了裴堡楼下,看着那曾经亮着灯,他自由进出,熟悉的地方,他都知道再也不能进去了。
在裴堡外,他还曾经撞见过五嫂。五嫂招呼他进去,说好久没见到他,顾宝根本不敢回应,只是落荒而逃。
继续同裴廷交好,他对得住谁,对不住范娇,对不住自己,更对不住裴廷。
强迫一个喜欢你的人以好友身份留在身边,顾宝做不到。
裴廷似察觉到他眼中的惊慌和动摇,他从未想吓到眼前这个人,于是他用轻松的语调:“哪有这么多为什么,帮你奇怪吗?”
顾宝不给面子,嗯了声,他随意提起了其中一位叔叔,他自小认识,每次逢年过节,都会互相拜访。他家女儿险些和顾宝定了娃娃亲。
顾正发达以后,也给了那位叔叔不少帮助,几乎说那位叔叔能有今天的成就,离不开顾正的提拔。
两家很亲密,认识好多年。就是这么一个顾宝以为最有可能帮忙,也是第一位去找的叔叔,连他的面都不肯见,叫保安打发走了他。
顾宝无法做到平静,甚至在述说时感到委屈,他蹲的时间太久,被裴廷拉到了床上坐下。
以前顾宝还能用人情冷暖安慰自己,现在被裴廷牵着手,寒了许久的心,被那句理所当然的,帮你很奇怪吗,给那泡化了。
他终是流露出了难过于不解,不再故作坚强和冷静。
他问裴廷:“为什么呢,曾经我以为他是出了爸爸以外对我最好的叔叔,就算这件事情他没办法帮忙,跟我说他的苦衷,我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他连我的面都不愿见,就像我是个灾星一样。”
顾宝顿了顿,自嘲地笑:“可能我真的是吧,要不然爸爸妈妈怎么会同时出事。”
裴廷皱眉道:“宝,你不是。”
他说的笃定,这个答案却让顾宝心窝都疼了。
顾宝闻言,愣了愣,然后猝不及防的,他落泪了。
就像一个在外受了委屈被人欺负的孩子,藏了许久的难过,终于遇到了一个在乎他的人,不再故作坚强,他在裴廷面前哭了出来。
“哥……我爸爸,还能有希望出来吗,妈妈还生病了……呜、我、我好怕啊!要是我没照顾好妈妈,爸爸会不会怪我,呜……呜我好没用,他们要是生了个更有用的儿子就好了。”
顾宝嚎啕大哭,身子颤抖,呼吸抽噎,不要面子,也不管丢不丢人,他抬手胡乱地擦眼泪,终于他身体被抱住了,紧紧的,裴廷的掌心扣着他的后脑勺,将他拥在怀中。
他哭得满脸通红,几近缺氧,仿佛要将身体里的所有水分给消耗干净。
顾宝生来环境优渥,日子顺遂,幼时他想要的东西,都能马上得到,从未感受过如今的无能为力。
他曾以为他不爱哭,他很坚强,如今才知道只是日子不够苦,未到伤心处。
裴廷没有安慰,没有让他别哭,直到人在自己怀里嗓子哑了,也哭累了,这才把顾宝放置床上躺平,起身洗毛巾倒温水,加点蜂蜜,润喉咙。
顾宝本能地钻进被子,脸上红痕斑驳,肿得厉害,一点都不好看,却依然是裴廷搁在心尖上的人。
裴廷帮着顾宝饮了几口水,摸着人的头发,温声道:“睡吧,明天醒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顾宝眼睛疼得睁不开,只能抽着泣说:“明、明天要上班。”
裴廷笑了:“我是老板,你是助理,我来决定你什么时候上班?”
顾宝勉强睁开红肿的眼皮:“哥,我会在公司加油工作,努力再努力一点,做个对你来说有用的人。”
裴廷心软得一塌糊涂,已经保持不住自己想要磨练顾宝的初心,哄孩子般,他说:“不那么努力也没关系。”
顾宝闭上眼,又是一串湿润淌到了鬓角:“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瓮声瓮气,认真地问。
裴廷用热毛巾擦去对方脸上的湿痕,反问道:“你不知道吗?”
顾宝睫毛颤抖着,始终没有睁开,他低声否认:“怎么可能。”
他们都在此刻知道了对方在说什么。
裴廷没有纵容他的逃避,给出了最确切,也早应该说的答案。
“我喜欢你,顾宝。”
顾宝终于睁开眼,就着柔软的枕头,温暖的灯光,他注视着裴廷的眼,双眸覆上一层水光:“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不知道,就是很喜欢。”裴廷认真地答。
喜欢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或许人生路这么长,以后我会遇到很多更好的,更爱我的人。
可是不会再出现比你还要让我喜欢的人。
唯独只有你顾宝,我一颗心都给了你,始终不愿收回来。
第56章
半夜下起雨,气温骤降。顾宝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时,梦里一切皆淡去,留下灰色的印子。
呼吸间,另一人的气味充斥在鼻腔,连同温度一块,裹着四肢,暖和身心。
睡前大哭过的眼睛很干涩,模糊的视野里,是裴廷的胸膛,领口的扣子解了一两颗,露出锁骨与喉结。
再往上,下巴处有淡淡青影,是一夜过去后新生的胡茬,裴廷闭眸沉睡,呼吸绵长。
昨日/哭得昏沉,顾宝任由裴廷将他放平,却忘了这是裴廷房间,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如今早早醒了,只能面对这种尴尬境地。
脑子里仿佛还回荡着那句喜欢你,不知是不是被窝里气温太高,顾宝觉得脸上烧得厉害。手放在外面晾了半天,贴在脸上降温。
他小心地从被窝里出来,踩在地毯上,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裴廷房间。
先去浴室,看着镜子里肿成猪头的自己,也难为昨夜裴廷对着这么张脸表白。
表白,喜欢……顾宝蹲在了地上,双手捂住了脸,觉得不可思议,裴廷竟然还喜欢他。
他们……相识不到两年,分开已经有五年了啊,五年的时间这么长,旁人孩子都生了两个了,结婚的都离婚了,裴廷却还是喜欢他。
那他订婚的时候,裴廷又是以什么心态来参加的?
想着过去,顾宝都为裴廷难过起来了,如果是喜欢别人该多好。
哒哒哒,是小狗肉垫踩在地板上,上楼的声音。它摇着尾巴,扑到了顾宝身上,柔软的舌头舔着顾宝的手指。
白日里小狗会有专门的人过来遛狗,洗澡和美容。晚上才会被送回裴廷家中,吃喝都很精细,把狗养得油光水滑,膘肥体壮。
狗是条串,白色的皮毛上一尖黄,眼睛又圆又大,咧开嘴来是张天生的笑脸。
顾宝摸着狗,小声和狗说话。这时不远处传来房门用力拉开,跑动的声音。
直到发觉这边的浴室光亮着,那动静才小了点。不一会,裴廷就到了浴室面前,他看着顾宝搂着条狗,顾宝和狗也同时望着他。
不合时宜地,裴廷笑出了声。本来就觉得像,现在一人一狗凑在一起,眼睛看起来更像了。
顾宝顺了顺狗脑袋,问裴廷:“这狗叫什么名字。”
裴廷:“披萨。”
顾宝:“……”饿了。
先不吐槽狗的名字,顾宝没忘了裴廷刚才的动静:“怎么不多睡一会,天还没亮呢,是我吵醒你了?”
裴廷:“不是,我本来就该起来了。”
顾宝哑然,裴廷说完之后,回卧室换了身衣服,直接去了一楼的健身房。顾宝自己前往客卧,裹着一身寒意,缩进冷冰冰的被窝里,打算补眠。
被子里还没暖起来,顾宝拿手机看时间,刚六点多钟。
这么早起来健身?难道这就是成功人士的自制力?
脑海里的念头渐渐被困意打败,思维逐渐散开,忽地,一个想法吹跑了所有疲倦,顾宝睁开双眼,刚才……裴廷该不会以为他连夜跑路了吧,这么惊慌?
再回想上次同床共枕,是他们都不愿提起的醉酒那夜。
日转星移,当年那些细节早已模糊许多,顾宝也不许自己随便想起。那晚裴廷最后没做什么,压着衣衫不整的他沉沉睡去。
裴廷是不是以为,他还怕他。
顾宝怕吗?实际上就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包括对裴廷的表白,他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答应有利用之嫌,不答应,还能心安理得接受裴廷帮助吗?
翻来覆去,在床上几乎转出火来,顾宝都没琢磨出答案,只能起声洗漱,下楼吃个早餐。裴廷昨晚说今天要带他去个地方,也不知道是哪。
顾宝抵达一楼时,裴廷正好从健身房出来,大汗淋漓,浑身冒着热气。披萨跟在他腿边摇尾不过数十秒,看到顾宝就叛变,快活地来到顾宝身旁讨要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