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宇皱眉。徐伯这人他认识,五十多岁,长相憨厚,无儿无女,平时和同学们关系都挺好,一点儿也看不出私底下有这种怪癖。
“我们到那边儿瞧瞧去。”高小壮扯着林宇往门卫处走。
只见一位学长手里抱着一个纸箱站在门卫室,另外一位学姐从门卫室里拿出一摞摞相片放进纸箱,高小壮凑上去,问:“学长,你们搜了这么多照片出来啊?”
学长看了两人一眼,说:“嗯,差不多都是我们学校的,外校的也有。”
林宇往纸箱看了一眼,里面全是照片,照片后边儿还有不堪入目的话,那字迹……林宇觉得在那儿见过,正要伸手拿起来看,一叠照片又扔了进来,零零散散的有十几张。
忽地,林宇表情惊变,呼吸一滞,只觉头晕目眩。
“……学长,你高中部的吧,上次晚会的主持是不是就是你,我觉得你主持的特好,我以后得像你们学习……”高小壮是个人来熟,微信好友五千满员不是吹的,正要拿出手机和学长加个微信,结果手被人攥住了,高小壮不明所以地看着林宇,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对劲,“林儿,怎么了?”
林宇视线直直盯着纸箱里的照片,高小壮顺着林宇的目光看过去,就一眼便让高小壮破口大骂:“我艹。”
学长不知道这人怎么突然骂人:“你说什么?”
高小壮忙揣起手机:“不是,那个学长,我朋友尿急,微信有缘再加。”
说完,高小壮忙将林宇拖去了没人的地方,站在一边急直跺脚:“艹艹艹艹艹艹啊,原来那些照片居然是徐伯照的,一直都是他在跟踪你,是他塞进你课桌里的,怪不得连个图都不知道P,呸不是。”
高小壮意识到不是说这话的时候,他回头看着呆若木鸡的林宇,小心地问:“林儿,你看见了吗?”
林宇现在还有点恍惚,思绪慢慢回神,眨眨眼,目光涣散,哑声道:“看见了。”
兴匆匆跑来吃瓜,然后吃到自己头上了。
真是高兴不过三秒。高小壮谨慎地斟酌用词,问:“那你有什么想法吗?”
林宇满目空白,手指控制不住哆嗦,声线颤颤:“我在想我现在跪着去南开中学还来得及吗。”
高小壮贴心地上前搀扶住他,问:“阿姨叔叔那边有什么交代的。”
林宇机械地扭头,望着高小壮,眼底渐渐积起雾气,眼眶也泛起红色,看上去像快要哭了,一字一句道:“高小壮,我好像弄错人了。”
火烧眉头高小壮还不忘挑刺儿:“林儿,这是个病句,去掉“好像”。”
林宇逐渐崩溃:“怎么办?”
高小壮也无计可施,一手捂头:“不瞒你说……这题是真的超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想到塌的是我的房子
第3章 饶命
整整一天下来,林宇都心不在焉,魂不守舍。
心理建设做了又塌,塌了又做。从“天地鸿蒙初开到恐龙怎么灭绝再到人类起源及近代文明发展史又到浩瀚无垠地天地中微小如草芥的林宇是怎么作死的”的心路历程后。
他归根结底三个字:玩完了!!!
林宇心如死灰地盯着课本枯坐到放学,铃声一响,看着老师同学陆续走出教室,他骤然感觉自己已寿登耄耋。
“林儿。”高小壮收拾好课本,回头便见林宇呈放空状态仰瘫在凳子上,想要伸手将林宇弄起来,问:“你没事儿吧?”
“别碰我。”林宇忙抬手制止住高小壮的动作,目露沧桑,将耄耋之年演绎的惟妙惟肖:“心老了,经受不起一丁点儿的风吹雨打和碰触。”
高小壮驳道:“呸,你才十四岁。”
林宇盯着天花板上的灯,上面有只黑色小蜘蛛正在辛勤织网,他吸吸鼻子,说:“有些人教我成长,有些人教我学会爱,还有些人教我做人。”
高小壮伸手噜一把林宇毛茸茸的脑袋:“胡说些什么呢,走,回家了。”
说到回家,林宇一下怂了:“不行,万一那人来校门口堵我怎么办?”
高小壮:“你怕什么,有我呢。”
林宇看了一眼高小壮一米六的个头,又想到前段时间高小壮是短跑比赛第一名,心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算了,我不敢以身犯险。”
高小壮叹口气搁下书包,面对面坐下,对着林宇溃散的视线,开始一对一做心理疏导:“林儿你看着我,你不能一直呆着教室里不回家吧。你不要太有心理负担,你想如果不是他把你当成女生骚扰你,我们也不会教训他,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儿不全赖你,知道不?”
林宇任督二脉像是还没被打通。
“你忘了。”高小壮一针见血:“今天是周一,南开是封闭式学校,对方就算要来打你,今天也来不了。当务之急是我们赶紧想办法,他万一真找上你了该怎么办。”
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宇表情逐渐有了颜色,目光微微闪烁,抬起手如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高小壮的手臂,瞪大眼睛,醍醐灌顶:“对啊,今天周一,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想对策。”
高小壮吃痛,咬牙道:“嗯,所以我们要快点回家。”
不等高小壮将话说完,林宇跟打了针1000公斤的强心剂般腾地站起来,抓出书包拉开拉链,桌上课本如秋风扫落叶般被塞进书包又拉上拉链,背上小书包火箭般发射出教室。
事情就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高小壮只感觉面前有阵风吹过。
等高小壮反应过来,林宇已经如脱肛野兔跑出了厚德楼,不见人影。
林宇一路健步如飞风驰电掣地冲回家,高小壮大汗淋漓地追在后面,在十八巷的路口振臂呐喊:“林儿,忙塌啊西塔。”
“忙塌啊西塔,明天见。”
林宇气喘吁吁地朝十八巷里面跑去,阳光切割出阴暗,巷深逐渐安静,那里是一排自建小洋房,青砖黑瓦,地锦贴着白墙攀爬,消失在玻璃窗檐上,林宇风风火火地冲回家,旋风小子似的旋转上了二楼。
林培文正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看报纸,感觉眼前有一道人影晃过,抬头客厅一片平静,只有厨房传来切菜的声音,林培文放下报纸,起身走去厨房,问:“刚刚我们家进来人了?”
费霞手上的刀工出神入化,土豆由片变成丝,她头也不抬地说:“你来问我,你在客厅,没看见人。”
林培文心虚,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当我没问。”
话音刚落。
“砰”关门声从二楼传来,林宇放下书包从楼上下来,倒杯水猛灌一口,缓口了气,才嚎:“妈,晚上吃什么?”
费霞洪亮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土豆。”
林宇瘫在沙发上,双腿没什么力,声音倒是大得很:“你们成天就跟社会主义接班人吃这些玩意儿。”
费霞:“专家说了,土豆治百病。”
费霞最近报了个养生班,天天风雨无阻地听讲座养生,将各路专家的话奉为圭臬,早上白粥榨菜配馒头,晚上西红柿土豆四季豆。
林宇口里能淡出鸟来了,心里千百个不愿意,但此刻还是要言不由衷道:“我喜欢土豆,你做的土豆最好吃,有妈妈的味道。”
厨房里,费霞手一顿,深吸口气,多年来的经验告诉她:“你儿子可能闯祸了。”
客厅里又传来一句:“真是打着灯笼上哪儿去找您这样的妈啊。”
连尊称都用上了。费霞神情一凝,笃定道:“看来这回事情还不小。”
林培文刚返去客厅的身形一顿,毫不犹豫地掉头面无表情地走进厨房,开始笨拙又细心地默默帮费霞洗菜。
林宇在客厅坐了会儿,见两口子都在厨房忙碌,没一个人想来招呼他,林宇深谙有求于人必先放软姿态,于是起身走去厨房,当了十多年的少爷今儿破天荒的要帮忙,但嘴上美其名曰说是来感受人间烟火的熏陶,吓得林培文赶紧将人赶了出去,嘴上还严厉训斥道:“我和你妈一把阳春一把白雪将你拉扯大,就是让你这么糟践自个儿的,还烟火,我看你今天就有点上火。”
林宇:“…………”
之前还是一把屎一把尿把喂大,现在又变成阳春白雪了?
林宇攻克林培文不成,开始攻克费霞。但费霞毕竟是费霞,食物链顶端的地位不可轻易撼动,三言两语就把林宇弄出了厨房。林宇站在门口,对夫妻二人齐心合力在厨房一亩三分地里演绎出的丝毫不容许第三人插足的和谐画面根本无从下手,只能见缝插针在快吃饭时,抢在林培文前面将桌子提前擦好,然后乖乖坐在凳子上喜笑颜开地看着两口子,眉眼弯弯地说:“爸,妈,吃饭啦。”
殊不知他这一幅乖巧模样在费霞和林培文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两人甚至已经心照不宣地拟好了明日新华报上的凄惨标题:
儿子性情大变,究竟意欲何为?
家道中落,究竟是对孩子的纵容还是父母的不作为?
家庭破裂,究竟是妻子的无情还是丈夫的不挽留?
欢迎大家每晚八点收看大型家庭伦理连续剧《大难临头》。
费霞端着碗镇定自若地走过去坐下,林培文拿着筷子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坐在对面,林宇笑容可掬地坐在两人中间,形成三足鼎立的拉锯画面。
吃饭时,饭厅很安静,不是一般的安静。
是那种“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的安静。
林宇瞅瞅坐在右手边眉头紧锁的费霞,又瞅瞅坐在左手边脸色深沉的林培文,琢磨怎么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两口子嗅觉如鹰,稍有不慎便会被察觉。
几番思虑下来,林宇准备采取迂回战术,先用花言巧语蒙蔽“敌人”的双眼,再趁“敌人”放松警惕时异军突起杀他个措手不及,然后得偿所愿。
“妈,”林宇笑的人畜无害,“今儿土豆丝炒的好吃。”
费霞动作微顿,语气颇为平淡:“平时不也是这样的味道。”
林宇附和:“对,什么菜到了您手里,都是好吃的。是吧,爸?”
林培文并不想参与进来,一个劲儿的埋头吃饭。
林宇用筷子戳了戳碗,说:“我才发现一件事,爸你长得真帅。”
这话说的,林培文非常不满:“这事儿还用得着发现吗。”
待话出口,才意识到中了计,一道冰冷地视线直接杀过来,林培文拿筷子的手一抖,慢慢放下筷子,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又缓缓戴上,一声不吭。
林宇说:“本来就用不着发现,只是今天觉得您格外的帅气,我就是遗传到了您强大的基因,才生得这样。”
林培文脑袋里瞬间拉响一级警报声,手指捏紧筷子,再出口的声音颇为低沉:“父子之间,别谈感情。”
林宇一噎,斟酌道:“那我今天不谈感情,我们谈……”
“也别谈钱。”林培文谨慎如斯,目光如刀地看了林宇一眼,一脸“我们家谁做主你心里还没点数吗”的心酸与无奈:“你爹没钱。”
“…………”
林宇转头看向费霞,谁知费霞不仅先声夺人,还以小见大:“你爸没钱,就代表我们家没钱。”
短短几句交谈下来,林宇明白了,夫妻两人合伙着呢,既然如此,他无需先礼后兵。
放下筷子,林宇也不弯弯绕绕,进入正题:“那我就直说了……”
林培文、费霞表面无动于衷,实际心跟着提起,上一回这么紧张还是两人联手在菜市场里杀价的时候。
“我想换个学校。”如今他只有换学校方能保全自己。
此话一出,空气中安静了几秒。
饶是稳如泰山林培文也不由怔了怔,不知道自己儿子今天发了什么疯。
林宇殷切地看着林培文,一脸期盼地问:“行吗?”
林培文思索几秒,说:“我建议你换个爸。”
“妈。”林宇脾性儿一下上来了:“你看爸说的什么话。”
谁料费霞深吸口气:“顺便把妈也换了。”
林宇觉得自己要被两人气哭在饭桌上,瘪着嘴,委屈地盯着桌上的饭菜,毫无食欲。
天彻底聊不下去了,一家三口兢兢业业建立起十四年的感情,一夕之间全没了,颇有大难临头的真实写照。
林宇的眼睛遗传费霞,清澈有神,会说话似的。林培文多看了几眼,心防便忍不住松懈,不到两分钟就败下阵来,把筷子放下,细细盘问:“来,说说,到底惹什么事了,为什么想要换学校?”
“…………我得罪人了。”林宇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嘟囔:“轻则谋杀,重则暗杀。”不敢说自己穿裙子的事儿,只能说:“都是我同桌,他被一个外校男生看上了,然后我帮他出了个馊主意……”
门还敞着,进来一阵穿堂风,带着一丝凉意,但也没有林宇的心凉,他总觉得那男生现在正在找人,明天就会有人上学校来寻他,“校园暴力”即将要降临到他头上。
足足花了五分钟,林宇将前因后果交代完,抬头就见天变了。
——不,不是天变了,是费霞的脸变了。
费霞脸色黑青,眼神快要将他灼出两个洞:“你又背着我和你爸穿、裙、子。”
林宇脸色骤变,吓得差点儿跳起来,又狠狠压住心底惊慌,底气不足的否认道:“不是我,是我同桌。”
“林培文。”费霞被气得不轻,扶额,“我们生二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