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将————阿弥野

孝逸听得整个人都冷了！凉了！透心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总之就是离开了，他当时心里想的只是远远的离开那间房，再也不要见那个人！

你还真是够狠！声音回复熟悉的声调。身影也迅速的分开。
你也一点不差，李孝恒，想不到你一天到晚就只会给太子做走狗。
行了，几时离开？
过几天吧，总得要当面跟他道别才是。
那好，我等你。
你可不可以迟一点再走？
如何？
我想，我想请你看一看他，他没事了再走。
他不会有事的，难道你以为他会为了你自杀不成？
月夜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孝恒叹息一声道："好吧，你先回去，我留在这里看看他。"
谢了。
孝恒笑起来："我还真是奇怪，太子要我带你回长安，圣后娘娘也要我带你回长安。"
"那看来你是命中注定要亏欠我的啦。如果日后月夜在长安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月夜就只有找你算帐了。"
孝恒看着月夜，轻问："你还恨我吗？"
月夜只是长叹一声！

时间是不是真的可以将伤痕消除？时间是不是真的可以将很多往事淡忘？

对孝逸来说以后的日子就是在为国尽忠当中渡过的。
他在益州四任大都督府长史，永淳元年，即682年，高宗皇帝任命孝逸为左骁卫郎将，率兵防卫吐蕃的进犯。其实他在益州已经五年了。
弘道元年，即683年，高宗病逝，太子李显继位，孝逸上表祝贺，却并没有回长安。只是听说太子李显继位大典上，有那栊月夜一舞倾国！长安到处传诵！
听到消息的那夜，孝逸喝醉了。这是他在益州五年来唯一一次醉酒。
可是孝逸想不到的是，仅仅过了三个月，皇帝李显就被太后废除，降为庐陵王，而接替李显的就是那个喜欢道教方药的弟弟李旦，而栊月夜也平安无事的成为新皇的爱宠！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夜，孝逸长笑了三声！
光宅元年，即684年，孝逸被一道圣旨调回了长安，可是紧接着就被太后任命为左卫将军，率兵去攻打起兵造反的徐敬业！
当时在军中还有少武和孝恒，那一年，他过得很开心，似乎把栊月夜完全忘记了。
只是在这其中，时不时会接到镜子的信，告诉他一些长安发生的琐事和孩子的成长情况，镜子的信成了他长年在外的唯一温暖的牵挂。
光宅元年年底，孝逸大破徐敬业于海陵县境内，凯旋回到长安，即被封为镇军大将军，后又改封为吴国公。
那一年的元宵节，他第一次看到镜子为他生的一双龙凤胎孩子，那一年的元宵节，也是他和镜子过得最完整的一天一夜！
其后不久，他就突然被废除吴国公的封衔，贬职到施州任刺史，后又被贬至儋州，到儋州的路上他得了一场重病，几乎死去，当时以讹传讹，长安的圣后和一众朋友都以为孝逸已死，甚至朝廷都准备好了追封他为益州大都督的圣旨，而他也无所谓，本来也想着就这样算了，就当自己已死，隐身世外也好。
但是不久又传来突厥听闻天朝沦陷妇人之手，要趁机起兵造反，孝逸干脆上书请求驻守边关，从此再不回长安。
此时的武则天，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人去边关安抚那如狼似虎的突厥可汗，见到孝逸的上书大喜，立即要他回朝，重新任命他为镇军将军，长驻边关！
若不是一时贪恋草原美景，传奇般的遇到突厥的左贤王，他根本是一生一世也不会回长安的！
重回长安的他，遇到的第一个难题就是武则天要称帝改制，孝恒的叛乱被少武粉碎，如今他和少武，还有公孙镜子一起在族舞台内看着月夜起舞！
谁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
"月夜，你的剑舞直如天人全一一般了。"少武叹道！
月夜收剑，含笑凝视着少武，却不敢注视孝逸。
"明天，太后要下诏称帝了。"少武忽然又说。
孝逸无语，返身走了，此时的月夜才抚胸掩口轻咳一声！那目光却追随着孝逸而去。
武则天改制的步伐无人可以阻挡，孝逸也没有忘记自己回长安的目的。
武则天称帝，按俗例大赦天下，那孝恒赫然在大赦之列。
为了在自己称帝之初巩固帝位，她也答应了孝逸带来的突厥左贤王的奏请。
孝逸得了武则天的圣旨，就去旋舞台向镜子告别！
镜子却是愁肠百转，闷闷不乐！
"镜子，你怎么啦？"孝逸不解镜子为何如此，镜子并没有为自己守节，身边早有相好同处一室，还有什么令她不开心呢？
"神武，你真的这么快就要走吗？"
"嗯。"
"可否迟些再启程？"
"镜子，有何事你不妨说。"
镜子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看着他说："神武，你可否去看看月夜？"
孝逸不语。
"神武，算镜子求你了，可以吗？"
"镜子，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就算了吧。"
"神武，"镜子落下泪来："你和月夜都是镜子心爱之人，镜子不想你们一生悲苦，神武，月夜如今已是大不如前了。自从他从益州回来，就大病了一场，从此就把个身体搞坏了，你去看看他吧。"
"没有必要！"
"神武！当年月夜并没有负你，当年是皇帝陛下一心想将你培养成材，而且又因为废皇李显依赖月夜，是以皇帝陛下才要月夜假作绝情，回归长安服侍太子！月夜回来后没有一日不是郁郁寡欢，神武，你就真的不能谅解吗？"
其实这其中的原委孝逸在后来大破徐敬业的时候也曾听少武和孝恒委婉的提起过，可是在孝逸心中，月夜的那句话，就如一颗铁钉重重的钉在心里无法拔除！
因为那句话所造成的凄清寂寞又有谁知道？
那在被贬职儋州途中，身患重病却无人在旁的悲哀又有谁能懂？
他不能原谅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大病一场又如何？怎及得他四任益州长史的曲折？
那绝然的离去，对热血沸腾的孝逸是个致命的打击，从此荒废政务，被那些个大臣们参了多少本，被圣后娘娘责罚罢职过多少回才成就了今日寡言少语的李神武！
"神武！难道到死你也不愿再见月夜一面吗？"镜子悲怆道。
孝逸黯然起身："镜子，不要逼我。镜子，神武是那情场败将，面对那高高在上的胜利者，何以言勇？"
镜子见他如此坚定，只得由他。

孝逸回到镇军将军府，却想不到月夜在府中的凉亭内等他！
孝逸漠然以视，缓缓向书房走去。
"神武。"
孝逸停步却没有回首。
月夜来到他的面前，缓缓跪下，向他重重的三叩首，然后仰头望着他："神武，这样可消些气么？"
"神武无气可消，先生跪错人啦。"
"神武，月夜此来别无他意，但求神武莫再伤怀。"
"神武过得很好，不劳先生费心，先生已是我朝杰出的舞蹈家，大可不必妄自菲薄，逢人便跪，有失身份。"
月夜凄然一笑："是月夜错了，是月夜错了。月夜当初未曾识得神武，也曾逍遥自在，月夜以为即使离开神武，月夜也能过得很好，可是，可是却原来全不是如此！月夜自识了神武，就再也不是从前的月夜了，可笑月夜眼光短浅，全不自知。回到长安但觉度日如年，悔不当初！"
孝逸无语，他的心早就累了。
"神武，月夜不敢再奢求得你关爱，但求神武能原谅月夜！"
孝逸淡淡道："一个银样蜡枪头，有何资格原谅别人？"
月夜脸色惨白，他明白他当初的那句话对孝逸而言是奇耻大辱，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过了这么多年，孝逸看似淡淡的声音里依然蕴藏着无尽的恨！
"先生回去吧，这里风寒露重，若伤了先生，神武吃罪不起。"孝逸说完拂袖而去！

第十三章节：错错错！
月夜看着孝逸远去的身影,心底悲苦,可是如果不能得到孝逸的原谅,他这一生到底该如何自处!
而且他也自觉时日无多，不想带着悔恨，遗憾离开这个人世间。
自从他离开益州，在回长安的路上就大病一场，若不是孝恒一路上悉心照料，只怕那时就已病丧途中。
这一路的照料，倒是着实增进了他和孝恒的友谊，回到长安之后，他就在太子的别馆住下，但太子李显本不是个好男色的人，自从得了母亲的默许和月夜居于别馆，很多时候反而会回东宫与妻妾相聚，只是时不时会和弟弟李旦来与月夜共度一宵，或者一起喝喝酒，唱唱歌，看月夜跳跳舞。
三个人的关系倒是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
反而孝恒倒经常来看望他，时常还会带一些舞蹈资料来给他参考。月夜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舞蹈上，时间一长，竟一扫从前在旋舞台时的妖娆风流，变得沉静内敛。
只是时间越长，心中的孤寂伤痛就越重！
思念如那斩不断的水！
那个时候他才真正体会到爱一个人原来是那么的情不自禁，无法以理智控制！
可是爱情已被自已亲手掐断，那漫漫长夜该如何度过才好？
那一天，当他看到孝逸上表祝贺太子登基的奏折，竟当堂落泪，他在梦想中等待，他以为孝逸会回来，可是孝逸没有！
登基大典上的一舞倾国，有谁知道他那融入生命和灵魂的舞蹈是跳给孝逸看的，只可惜那不过是想像中的相对！
想像中只有孝逸坐在那王座之上，看深爱的人独舞倾国！
倾什么国？月夜要的是孝逸那倾心一笑！
可现实只是那落寞的午夜，那大雨纷纷的午夜，月夜跪地哭泣的孤寂和痛悔！
为了避开他，新皇的登基大典孝逸竟也不来！
"月夜，起来，这么大的雨会把身体淋坏的。月夜！"孝恒跑过来拉起他。
月夜哀哀地看着孝恒，抚着自己的心凄切地说："孝恒，我这里，我这里要沉下去了，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明天的太阳！我好想他，我该怎么办啦，孝恒！"
"月夜！"孝恒又能如何，这种事他又怎么帮得了。
"孝恒，你要了我好不好？孝恒，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了，孝恒，你要了我好不好？"
"月夜！我不是那种人！你知道的，你要我如何帮你？月夜，你不要这样好不好？你是个男人啊，你何苦要如此做贱自己？你就忘了神武吧！"
"我想忘啊，可是这个天惩罚我，总是让我记起啊，我也不想永远活在痛苦里！我当初不就是为了少受点苦才从神武身边逃开的吗，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忘记神武，孝恒，你救救我吧，求求你啦！"
滂沱大雨之中，月夜紧紧抱住孝恒的双腿放声痛哭！
孝恒那时也正陷入父王逼婚，要与心上人分离的非常时期，看着月夜悲苦不能自制，亦是悲从中来，不由得就着那滂沱大雨放肆哭泣，把那心中的委屈彻底发泄一回！
"孝恒！"
"月夜！"
大雨中传来少武急切的呼喊！由远至近！
少武来到二人面前，竟将二人一左一右挟回家中！
回到家中，他立刻命人煮了热水给二人泡澡，又煲了姜汤亲自端来给二人喝。
"你们两也太不像话了，太子登基的大喜日子却悲伤大哭，若是被那些喜欢无事生非的大臣们知道了，你们俩还有命在吗？"
孝恒叹息一声无语。
月夜却惨然一笑："要能死就好了。"
"那你可以自杀，可是不要拉着孝恒做垫被。"
"可是我又不甘心，我老是想着要是我死了，岂不是就再也见不到神武了，一想到再也不能思念神武，再也不能见到神武，我就觉得自己的心好哀伤好哀伤！"
"你啊，就是自做孽！"
孝恒突然抬起头看着月夜道："月夜，让我看看你的身体可以吗？"
啊？月夜一愣。
"少武，我也想看看你的身体。"孝恒又对少武说。
少武一笑："那你呢。"
孝恒精赤着身体跃出水面，直直的站在地上。少武也二话不说把衣服脱光，站在月夜面前的是二具高大健美，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的练武之人特有的刚健之躯！
月夜默默看着，看着，缓缓站起来，跨出浴桶。
月夜的身材如二人一般修长，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但是却给人一种柔韧弱骨的感觉！
孝恒看着月夜缓缓道："月夜，你看，我们三个人皆是一模一样的男人体，可是我们三个人的命运却是如此的不同。只是这不同之中却有着相同的凄苦，月夜，从前的我不能明白你和神武的感情，如今自己深陷情海才知道爱的苦。可是月夜，孝恒始终觉得情海再苦，终不过是儿女情长。男儿汉始终还是要在家国大事上有所做为！月夜，你爱的是神武，可是万不可就此便认为自己是个女儿家，你和我，和少武一样是男人啊。做男人的，当流血不流泪，断不可做那女儿家委婉饮泣，吐血望夫的蠢事！"
少武感慨地看了孝恒一眼，心知孝恒已下定决心要为了家国大事舍弃真爱了！
月夜静静地看着少武和孝恒的身体，在静静的凝视当中，他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他很感激孝恒，孝恒这样做实在是用心良苦！
是啊，同样的男人体，又有谁比谁更高贵，更幸福呢，自己又何必那么自虐自残呢？
只可惜人和人之间外表的相同却完全不能掩盖内在的不同！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自己不同于旁人的特质，这就是孝恒之所以是孝恒，少武之所以是少武的原因！
不必自残自虐的月夜却中了更深的毒！
对孝逸无止境的思念便是那更致命的毒啊！
这种毒更深更重的伤了月夜的心，伤了月夜的体，只不过他已是乐在其中不能自拔了。

孝逸终究还是要离开长安了！
十里长亭外，少武送别孝逸，正要回转，却见远处，镜子打马而来！
孝逸催马上前："镜子，你不用送了。"
镜子却不答话，凤眼含怒，扬起马鞭用力抽了孝逸一鞭！
"镜子！"孝逸一惊。
"你既如此狠心，从此也不要再叫我镜子！今日镜子就与你绝交！"
"镜子！"少武拿过镜子的马鞭轻道："镜子，有些事勉强不得，算了。"
镜子凛然以视："神武，纵使月夜如何对不起你，难道你就没有负过人吗？"
孝逸淡淡道："神武不知此生所负何人？"
"你负了我！"
孝逸心头一震，望着镜子愤怒的双眼，想着自己回来时镜子惊喜落泪的情形，他知道镜子是极爱他的。
"为了你和月夜，我放弃了多少你知道吗？如果一切可以由我做主，我是多么想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可是你居然是这么的冷血！我爱的那个有情有义，有血有泪的神武去了哪里？"
孝逸不敢看镜子的眼睛，他选择了逃离！
任由身后镜子悲哀的声音响着："神武，月夜要死了，你也不去看看他吗？"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孝逸和左贤王骑着马并驰于草原之上，左贤王用汉语字正腔圆的喝着歌。孝逸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
"将军，我兄长已代我向天朝求婚，不日将有皇室宗亲之女嫁到草原上来。"
"恭喜你啦。"
"将军，回来边关已有三个月，将军为何仍愁眉不展？"
"哎！不知道是不是做错了。"孝逸喃喃道。
"将军，"
"对了，想请问一下，你们突厥大帐是不是经常有一位汉家女子到来？那女子应该有四十多岁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