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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同生命的裂缝中溢出的死亡乐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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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比这更美的了,呈现在黎一辉面前的别样洞天,道路是曲折而延绵的,用厚厚的五彩落叶铺成了长长的缤纷的绒毯,踩上去,软绵绵,轻飘飘,如同云端,但会发出喳叽的声音,提醒着它是独特的存在:道路两旁是挺拔亦婀娜的树木,黝黑而满溢原始神秘的生机,它们密密匝匝的,交头接耳,勾肩搭背,搭造成这道路上方绵密的顶蓬,看不见天,只看见风吹过,它们轻轻的摇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黎一辉发出一声叹息,缓缓地行进于这集天地之精华而成的自然蛹洞,一股静谧的归属感,他几乎不着痕迹地走向叶毯的边缘,与这自然神工相伴相随的又是何样的风光呢?他的身体倾斜了一下,他想站稳些于是加重了脚的力度,不过,落叶编织的锦绣不仅赋与道路华丽的外表,它还同时掩盖了道路的残缺,而黎一辉一步之下正好填补了这个残缺,他毫不犹豫地探向这个残缺陷所导引的未知世界,就在这刹那的下坠途中,他恍惚听到有人在大声呼唤,“一辉——”他感觉到了一个向上的力量,向上的力量?不,不,这是他现在最不需要的,他更乐于享受这股下沉的快感,沉落,沉落,一直往下,往下……
这是哪里?黑暗,无边的黑暗,黎一辉鼓不起睁开眼睛的勇气,这是哪里?如些黑暗,却又,……如此温暖?……有一双温暖的手掌抚摸着他的面庞,无比的温柔,不用仔细感受,只需在轻触的那一刹那,就能清楚的知道,那叫爱,呵,那满溢的爱意。爱,又是爱,爱是什么,为什么会爱,黎一辉也无比的糊涂了,什么样的行为才能称作爱?眼泪不知不觉地就从眼睑里自作主张地跑出来,黎一辉在刺痛中知道,那温暖,并非死亡所给予的解脱,他仍然活着,为了人们众口一辞的最美的感情而备受折磨。“一辉”,淳厚的嗓音与擦拭着他的泪水的手指的动作如此和谐,黎一辉也连带着溺入一种已与自然万物同化的境界,“呵,你呵,李柯!”黎一辉终于打开了自己疲惫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李柯关切的欣喜和一个用力的微笑,黎一辉就半躺在李柯的怀里,在这个坚实的可靠的胸怀里,有一种襁褒中的孩子的安全感。
黎一民的事情传得很快,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是个真理,在现在这个资讯泛滥的时代,地球的消息即使传上了火星也并不令人惊奇。何况是同一行业圈子,就会觉得事情仿佛发生在身边。李柯在黎一民回国当天就得知了这件事,既是传闻自然有多种版本,据称最可信的版本是这样说的。黎一民,别看他成家立室,实是个专以玩弄男性为乐,不折不扣的大混蛋,谁知久走夜路必撞鬼,阴沟里跷翻了大帆船,在甩一个小男孩儿时没留神,被那个小家伙偷到了至关重要的计划书,报复性地卖给了竞争对手,致使公司损失惨重,身败名裂之下只能连夜潜返回国……
李柯的直觉太准了,下意识地认为这件事必与黎一辉有关,从家里到医院,从医院到咖啡馆,又从咖啡馆到卧龙的深山里。李柯只是默默地在远方注视着黎一辉,李柯觉得在这种时候,黎一辉应该谁也不想见,何况是一个曾经有肉体关系的男人,在他爱情的梦幻被轰得粉碎的时候跑到他面前来献殷勤,太虚假了,而李柯自然承受不起这种质疑。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大自然的宏伟博大与鬼斧神工不仅没有开阔黎一辉窒闷的心胸,反而使他在自然神秘幽邃的气质中愈加迷失了方向。莫非不仅海上有塞壬的魅歌来吞噬水手的性命,连森林里也有山鬼的愁唱来攫取孤独者的灵魂,李柯想用声音震醒黎一辉的神智,但是,他只能奋力抓紧黎一辉并在下落的过程中极力平衡自己的身体来挽回势不可挡的坠落的趋势。幸运的是,不,不幸的是,李柯成功地将他和黎一辉固定住了,一截拥有锐利断面的树桩狠狠地伸向天空的方向以寻求它挺拔的过往,但是,它细而尖的笔直祈祷的姿态与的地势形成了狭窄的锐角,于是,幸亦是不幸,李柯的右大腿被它果断地洞穿了。血的祭礼令丛林发出愉悦的沙沙声,而李柯所做的只能是小心翼翼地挪动昏迷的黎一辉,确定他毫发无伤以后将他拥在自己的怀里。渐渐的李柯已完全感受不到右腿的存在,但是,李柯的手指却仍然温热,它们带着敏锐的爱的讯息唤醒了黎一辉。
“呵,你呵,李柯!”凌驾于高空中参差的枝叶中偶或闪进的光线让李柯的面容带着跳跃的不真实,忽远忽近,于是黎一辉急切的运用双手捧住了李柯颓然倾倒的面庞,啊,血,好多的血,渗在泥土里,渗进树根中,渗透着他们的,尤其是黎一辉的身体,“李柯!”黎一辉和着狂跳的心狂叫起来。朦胧中,李柯感受到了黎一辉冰凉的亲吻,他高兴得笑了,“一辉,”李柯喃喃地,“我好爱你啊!”黎一辉的心蓦然一沉,“我,我想办法带你上去,你坚持一下!”李柯恍惚着看着黎一辉,“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一辉。”宣誓一般的声音。既而又和缓下来,“还记得中考的那几天我们一块儿看《圣斗士》吗?第一次看漫画,好酷啊,我记得你最喜欢的是处女座的黄金圣斗士沙加,一辉,你的品味真是很淡;我最喜欢的是一辉,一辉,跟你一样的名字……不死鸟,你已经在你的地狱之火中重生了几次了?……而我再也跟不上你涅槃的脚步了,一辉,我想我应该休息了。……”黎一辉一阵晕眩,他已经接近48小时颗粒未进滴水未沾,他承受不了李柯话语中那异常激烈的撞击,“我们不能呆在这儿,我要把你弄上去。”“不,别动,一辉,别动,我已经动不了了,就让我这样,一辉,别离开我。”黎一辉几乎没法从李柯的脸庞上辨别出嘴唇的形状,它们的颜色甚至比皮肤更淡。黎一辉虚弱的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勉力轻柔地将李柯的肩和头扶进自己的怀里,小心地不牵扯到李的柯的伤痛,但是李柯的喘息在那一瞬间很急促。就着这个姿势,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李柯似乎已靠着黎一辉睡着了,黎一辉也昏昏沉沉,摇摇欲坠,忽然,李柯痉挛了一下,他提高了声音,“我在哪里?”“你就在我的怀里。”黎一辉看着李柯瞬间炯炯有神的眸子,“一辉,我好冷啊!我要死了!”“不——”黎一辉嘶哑着几乎发不出声音。“一辉,你认为死的意义是什么?”“死?”黎一辉想到斯人已逝的黎一昆,死去活来的童,还有痛不欲生的自己,再看着眼前命在旦夕的李柯,“不,我不知道。”“对我来说,死的意义就是,在我死去的那一瞬间,我觉得很幸福。”黎一辉能感觉到李柯在微笑,他却很想哭,不过,他流不出眼泪来,于是眼睛就很痛,他闭上眼,听见李柯说,“我爱你。”那声音很细弱,一股孩子的天真,“你爱我吗?”就像是睡意困扰的孩子向父母索要的临睡前的一个吻,黎一辉俯下身去,李柯双眼的瞳孔已经有些散大,但他拼命地想凝视着他的黎一辉,“对不起,”黎一辉用手摩娑着李柯已凹陷下去的脸颊,“对不起,我刚刚才知道……你就在我的身边,我却看不见,我以为我必须追寻一个梦,其实没有梦,你就那么真实地在那里,我却看不见,你使我活着,你使我活着,我固执着心中的想念,却愚蠢地转错了方向,你一直在那里,直面着我,我却看不见,看不见。”李柯已经说不出话来,他还在呼吸,只是那不过是胸廓最后的机械运动,远端的四肢已完全感应不到这运动能带来的好处,黎一辉双目愣愣地紧盯着这起伏的胸膛,随着它最后的下落,黎一辉的头也重重地砸在那个下落上,人事不知。
黎一辉活过来了。搜索队在他失踪36小时后找到了他,意外地发现竟还有人跟他一块儿,并且已经因腿部大动脉受损失血过多而死去。
黎一辉活不过来了。****年的12月24日,卧龙的一处丛林里,万籁俱寂,见证了两个人的死亡,一个身体和一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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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不会泄漏,因为死亡不是一个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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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4日,黎一辉拖着疲乏的身躯走出公司的大门,天空漆黑没有半颗星子,却纷纷扬扬洒着点点雨花。黎一辉望着马路对面的街灯,忽然想起,有一个平安夜的傍晚,也是他下班出来,就看见李柯站在对面的街灯下对他微笑,白光照耀下,他的笑容那样惨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