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见渝眯着眼睛,仔细阅读一遍邮件,写90年代的爱情故事,又是十年前的书,作者年纪远远大于他,记忆中没有这一号人物。
想不明白的事情顺其自然,他合上笔记本,伸个长长懒腰,正要准备开始写剧本,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安安风风火火走过来,趴在门上,探出脑袋看着他,小声说:“渝哥,有个超级大美女找你。”
“嗯?”程见渝侧过头。
白净细长的手推开办公室门,江衫笑吟吟站着,打扮时髦靓丽,光彩夺目,“见渝,能喝杯你的茶吗?”
一是一,二是二,程见渝和江衍的关系不会牵连江衫,他轻轻笑笑,“请坐,你想喝什么茶都可以。”
江衫拉开椅子,坐下来,打量一圈办公室,“装修的很清雅,符合你的气质。”
程见渝不接话茬,一言不发看她,等待游说。
江衫为什么来这里,目的两人心照不宣,她也不遮掩,开门见山的笑着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江衍离开你之后颓废不振,像个被拔了牙的老虎,和以前嚣张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
程见渝错开视线,低头笑了,江衍不过是不习惯有人捧着了。
“我没有来劝你们复合的意思。”江衫坐直身体,打量着他,正色道:“我知道我弟弟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劝你们复合这种话我没脸说。”
她对程见渝的印象一贯很好,即使从温奕君口中得知程见渝和小舅舅的车祸有关,依然没有改变印象,清朗干净的男孩子,内心强大,遭遇那么多事还能挺过来,值得被人喜欢。
“我只想和你谈谈江衍。”江衫突然叹了一口气,眼神怅惘,“见渝,我看见他现在这样,我很心痛,他是真的喜欢你,只是他不知道一段正常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我们的父母是政治联姻,彼此有各自的伴侣和生活,他们都很忙,只有逢年过节,一家人才会在一起吃顿饭,平时都是阿姨和管家照顾我们,江衍他一直以为所有的亲密关系都是这样,直到他小时候有次参加夏令营,回家特别诧异的说,‘原来真的有情人会像电视里演的一样相处。’。”
程见渝不说话。
江衫笑着低头,拨拨垂下来头发,抬眼看着他,“他品性不坏,德鲁伊他告诉你是买的吧?其实是他在马路上捡回来的,在宠物医院住了两个月,我讨厌他的地方很多,至今能维持姐弟关系,是因为他虽然矜傲,但从来不会用权势压人,没有小心思也不纠结。
“我知道江衍喜欢你,从第一见到你我就知道,因为他把你光明正大介绍给我,我已经明白他动心了。”
她们家这个阶层的人,两极分化严重,好的像小舅舅那样琼林玉树,君子端方,不好的就是不堪入目的社会新闻,江衍在其中不上不上,性格强势,说一不二,骄傲又自负,但他不混圈不**没有不良嗜好,一心一意搞音乐。
安安端上茶盘,程见渝主动倒一杯茶,递给她,不疾不徐的说:“谢谢你的来访。”
江衫接过茶,喝一口,缓缓放下杯子,看着眼前干净利落的青年,真诚的说:“见渝,你变了很多,不再是跟在江衍身后任他差遣玩弄的小媳妇,我很替你高兴,你这样很好。”
程见渝盯着她看几秒,顿了下,轻声说:“谢谢。”
江衫该说的已经说了,如果程见渝打定主意不给江衍机会,她也无计可施了。
别墅偌大会议室中,坐满了西装革履的精英律师团队,桌上白花花纸一摞一摞文件,众人忙忙碌碌工作。
江衍仰靠在会议桌首位皮椅上,定定看着天花板,搭在桌上的手烦躁转着一支笔,桌上手机嗡嗡嗡震动,他捞起来睨一眼。
[没有经你同意,我去找程见渝了,你目前唯一优势是他还没有公开你们分手消息,或许还有一点希望。]
他拧着眉头,撂了手机,扬起手腕把笔准确无误丢进不远处笔筒中,噼啪的一声响,惊醒了伏案工作的一个档案管理员,笑眯眯的看着他套近乎,“今天怎么没看见嫂子,太想嫂子泡的咖啡了,比外面咖啡店都好喝。”
江衍皱着眉头松开,冷冰冰看着他,一字一顿的说:“我的人是给你们泡咖啡的吗?”
第31章
下雨的城市, 灰蒙蒙的, 像遮上一层薄纱,程见渝在三个剧本之间来回切换修改,忙的和陀螺一样, 终于在这天下午,有空能休息一阵。
他挑了一部黑白老电影,边看边喝茶, 茶提神的功能比不上咖啡,但喝着唇齿留香, 身心舒畅, 不像咖啡后劲那么足。
中午下班时间, 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 他摸起来点开, 公司三个人的小群炸锅了,几分钟前, 安安转发了一条热门微博,原起昨天的一场小医闹事件,沪市某家医院里病人家属和护士起了肢体冲突, 身强力壮的男人猛扇了小护士几个耳光,当班的主治医生即使制止暴力行为, 呼叫保安、安慰护士、及时报警取证, 处理的井井有条, 风度翩翩。
这段监控视频被记者发到了网上, 本意是谴责无良医闹, 呼吁广大群众体谅医护人员,但广大网友愤怒之余,竟然发现这个医生长的很不错?
神通广大的吃瓜群众顺藤摸瓜,扒出了温岳明过往经历,剑桥医学院的高材生,沪市X医院的客座教授,年纪轻轻发表SCI论文十余篇,拿过的医学大小奖项不计其数,最重要的是,这个男人和当红歌手江衍是亲戚。
难怪两个人长的七八分像,不过完全是两种路子,江衍像烈性的伏特加,疏离冷淡,又带着骨子里三分狠劲,看一眼就像一口辛辣涌上喉咙,这位医生更像珍藏的红酒,外瓶精致华丽,内里的酒懂酒的人才明白价值,不懂酒的人就是牛嚼牡丹。
安安在群里发了几个哭泣表情包,弹出一条消息,“渝哥,有人把你和江衍拥抱的热搜捞上来了。”
程见渝登上微博,单手滑动鼠标,因为牵扯上了江衍,《一起去旅行吧》恰巧正在热播,微博热搜词条上热闹非凡,他慢慢扫了几眼,那条拥抱的照片又被掏出来了,当时以为是江衍,现在看看身高衣着发型,完全就是这位男医生,照片中程见渝与温岳明的神态太自然,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广大网友为江衍掬一把绿色同情泪。
程见渝扫一遍乌烟瘴气的评论,返回微信,随手敲了行,“看到了,我来处理这件事。”
他拿起车钥匙,一路开车赶往医院,今天是周内,医院人很少,刚出电梯,楼道口一个男人背着摄像机,蹲在台阶上抽烟,看见他眼前一亮,迎上来,“程先生,我是XX自媒体的……”
程见渝毫不留情的从他面前走了过去,连一个冷酷眼神都没有施舍。
走到办公区域门口,四处静悄悄的,有人在低声谈话,他下意识顿住步伐。
“温医生是不是当男小三了,他看起来不像那种插足别人感情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个程见渝,好几次都和温医生一起吃饭。”
“一起吃饭又不是睡一起,我相信温医生的人品,绝对不是当小三的人。”
“你相信没用啊,今天好几个娱乐八卦记者专门来医院给温医生找茬,说的那些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还骚扰温医生的病人,和蝗虫一样,太讨厌了!”
程见渝静静站了阵,抬起头看门牌,温岳明所在科室,网友的舆论他无所谓,但不能把清白无辜者拖下浑水。
他转身向后走去,边走边慢悠悠挽了一截袖子,露出手腕清晰凸起腕骨,清瘦干练,方才蹲守的男人没想到他会回来,一脸懵逼的看着他。
程见渝两手抄进牛仔裤口袋,风轻云淡的说:“不是想采访我吗?我有话要说。”
喜从天降,男人乐开了花,手忙脚乱的架起摄像机,急慌慌的调试设备,程见渝不疾不徐,也不催他,直至男人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程见渝不需要他提问,开门见山,干脆利落的说:“我和江衍分手了,共处五年,没有孰是孰非,孰对孰错。”
“我祝他早日找到自己的幸福。”
说这段话时,他气息平稳,音色没有任何起伏,叙述的清清楚楚,却能穿透人的心底似的,令人震耳欲聋。
说完,他迈开修长笔直的腿,走起路来气定神闲,冷冷淡淡离开,留下在原地,男人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镜头捕捉的最后画面,医院走廊拐角走出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边走边脱下外套的白大褂,慢条斯理搭在臂弯,里面是件剪裁贴身的纯黑色衬衣,程见渝走过去,两人默契的相视一笑,或许是天公作美,好事成双,他今天穿的件休闲白衬衣,黑白配色对撞,看着有点像情侣装,格外般配。
程见渝亲手为这段不叫恋爱的恋爱彻底画上句号,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真心实意,他与江衍之间,公平交易,你情我愿,他不后悔五年来所作所为,也不恨江衍的冷酷无情,别人说他贱也好,笑他痴也好,这是他自己的人生,无需他人来掌控。
曾经他心怀愧疚,迷失在感情旋涡,无可救药般的泥足深陷,但现在他重新站起来了,要去看看更广阔的天地,去触碰从未触碰过的云朵,而不是依旧为情为爱痴痴颠颠,沦为茶余饭后谈资。
人生宽若天地,不止只有情爱二字。
他是真正释然,沉得住气,弯得下腰,也能抬得起头,但在同一座城市中,另一个这段感情中的得益者,却无法释怀。
江衍坐在椅子上,面朝空荡荡的别墅,仰看纯白天花板,横着手臂搭在额头,这几年事业上升期,档期排的满满当当,忙的飞起,他很少有空能发呆思考。
昨天,他寒声告诉在场所有人,“他不是我的保姆,也不是你们的保姆,没有人有资格指使他。”
以前他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细节,当成是程见渝爱屋及乌,甘心情愿去做这些保姆该做的事,这不能怪别人没眼色,要拔房上草,需看房下人,他是如何对待程见渝的,晁哥上行下效,手底下的人也有样学样。
换位思考,这样的日子,五天他都无法忍受,却让程见渝在他眼皮下过了整整五年。
归根结底,都是他自己的错,错了就是错了,迁怒其他人没必要。
他不想和程见渝就这么结束,输的一败涂地惨淡收场,他不甘心,现在只能竭尽全力补偿程见渝,想方设法取代程见渝心中温岳明的位置。
书房的门“咔擦”一声,从外面外推开,温奕君面无表情,室内的烟味扑了一脸,她一只手掩着鼻子,几步走进来,端起书桌上烟灰缸,“江衍!你的嗓子还要不要了?!”
江衍瞥了她一眼,拉开抽屉,拿出吉他拨片真皮盒,随手倒出拨片,又慢悠悠点了一支烟,衔着烟头,把真皮盒当烟灰缸用。
其实他以前烟瘾不大,只有特别烦,或者特别高兴的时候,才会抽一两根,最近烦心事太多,只有尼古丁能短暂麻痹烦躁。
温奕君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再狠狠抽他一个巴掌,“我打你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没听见。”江衍轻吐一口烟,没耐心的敷衍她。
温奕君半响没说出话来,深呼吸几口气,转身坐在沙发上,“江衍,你至于为了这样一个朝三暮四的人,把你变成现在这样吗?”
“我的事,你别管。”
“你当我愿意管吗?”温奕君看着他倔强的后脑,抚抚气急的胸口,“不是我说程见渝的坏话,他就是一个没良心的人,你舅舅当年住疗养院,他孜孜不倦写了两年的信,托人到处打听,我好心把他带到疗养院,让他探望你舅舅一次,他只看了一眼,害怕的面无人色,瑟瑟发抖,从此再也不敢写信,这样一个忘恩负义的人,你值得为了他这样吗?”
椅子猛的转过来,转轮刺耳摩擦声短促,江衍往前倾身,直勾勾看着她,沉声静气说:“你错了,他不是害怕。”
“他是太痛了。”
他比谁都清楚程见渝有多喜欢温岳明,为了一张相似的脸,愿意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他也比谁都清楚温岳明当时的状况,病痛夺走的不止是健康,还有他做人的体面和尊严,像小舅舅这样的人,为人的尊严和体面比生命还重要。
之前他想不明白,一段无疾而终的暗恋而已,到底是有多喜欢,程见渝才会做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现在他豁然开朗。
温奕君沐浴在他冰冷的眼神,不敢相信会自己儿子这样注视,江衍横展手臂,在桌上掸掸烟灰,低头抽了口,突然笑了下,抬头看着她:“我该谢谢你,是你把他送到我身边,是你亲手撮合了我们两。”
当年温奕君将所有罪责归结于程见渝,狠心把他推下愧疚的深渊,程见渝为了爬上来,用柔情似水编织成一根绳索,将他的心牢牢套住。
真是天道好轮回。
温奕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什么叫我亲手撮合了你们两?”
江衍两手折了烟,看着她漫不经心笑了下,说出的字眼字字沾血,“程见渝喜欢小舅舅,我是小舅舅的代替品。”
他的嗓子暗哑,自己想不到会把这种奇耻大辱的事情平铺直叙的说出来。
“你遭报应了。”他吐字清晰,碾出手里的烟丝,边把玩边自嘲的笑着说:“我喜欢他,没他我活不下去,你满意现在的结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