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上,他赢了。
江衍拍拍冻到麻木的脸颊,感觉自己挺神经,大过年推了所有档期,千里迢迢来这座城镇,只为了找一个单独和程见渝单独相处的机会,争取一点胜算。
开门的是一个老太太,脸上堆着细碎皱纹,依稀能捕捉到年轻时的美貌神韵,掀起松弛的眼皮,眼睛里补满诧异地看着他。
“奶奶,你好,我是江衍。”江衍站直身体,腰背挺的笔直。
老太太轻轻“啊”一声,撇过头看向院内,“你是小渝的……”
江衍快速平稳地回答,“我是程见渝的前男友。”
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程见渝大步走过来,站在奶奶身后,扶住门框,侧过头皱眉看着他,“江衍,你来这干什么?”
江衍抬眼定定看着他,“我想你,想见你,想听你的声音,所以我来了。”
“你不准胡说八道,我奶奶在这。”程见渝向前走一步,侧过身挡住奶奶,冷下声提醒。
江衍低头笑了下,声音里黏着点难得一见的温柔,“好,你说不准就不准。”
老太太左顾右盼看看他们两,总算明白了,轻轻拍拍程见渝肩膀,“小渝,吵架很正常,你们慢慢说。”
“不是……”程见渝一言难尽。
江衍见缝插针,“谢谢奶奶,我会和小渝好好解释。”
老太太上下打量他一遍,伸手比比他肩膀,笑着说道:“又高又帅,难怪能当大明星,我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聊着。”
她说完转身进到了屋里,体贴关上了房门。
第62章
程见渝拍拍羽绒服外套,雪粒如同吹散蒲公英掉落,呼吸一口气,化成白雾袅袅升腾,夜晚的河塘边空无一人,安静的落针可闻,“江衍,你不该来我家。”
江衍双手抄在卫衣口袋,比他略高半个头,微微倾身,漆黑的眼睛居高临下看着他,“可我想见你。”
“回家去吧,陪陪你家人,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程见渝置若无闻,很没诚意的敷衍。
江衍撇撇嘴,侧着头顿了顿道:“我不认为这是浪费时间,至少我见到你了。”
程见渝清俊的脸上面无表情,和天气一样冷,“现在见完了,你该回家了。”
“你可真够绝情。”江衍低头自嘲的笑笑,拎拎衣领,背部靠上一旁矗立的电线杆,视线看着雪花静静落在地面上,“和你在一起这五年,每次春节我忙的不可开交,没有陪你好好过过节,想想真可惜。”
前几年事业上升期,每逢佳节档期排满,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有二十一个是在飞机上度过,节日在他眼里是工作密集的代名词,更别提欢欢喜喜在家过节了。
如今,想陪程见渝过春节,却没有了机会。
程见渝转过身,一手将大门紧紧锁上,看也不看江衍,“我们分手这么久了,你该走出来了,别再提以前的事情了。”
江衍鼻子一酸,不知是冷的,还是心口的酸痛蔓延,他隐隐咬着牙,“你以为我不想?可我他妈就是喜欢你,就是离不开你,看不见你我连觉都睡不着,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能全身而退?!”
“江衍。”程见渝走近他,轻凉雪花落在嘴唇,随着气息变成水点,一字一顿道:“何必那么较真,世界之大,你还会遇到其他人,他们不会像我这么绝情,不会让你难堪,不会让你失望,换一个目标,你会过的更轻松。”
江衍别过脸,不愿看他决绝眼神,声音有点哑,在寂寥的雪地里清晰,“你说什么屁话,我就喜欢你,那怕你不喜欢我,你把我当替代品,我也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喜欢你,你这么聪明,你倒是教教我,怎么才能不喜欢你?”
程见渝沉默几秒,面对这样的江衍,不知如何回答,淡道:“祝你春节快乐。”
说完,他推开院门走进去,背后江衍视线如芒刺背,像要看穿他一样,他似是没有感觉到,握着沉甸甸铁制门栓“咔擦”一声落锁,将江衍与复杂的情绪隔绝在门外。
房间窗户镀上一层温暖水雾,伴随着戏曲小调,他不愿意私事打搅奶奶平静生活,站在雪地里,深吸几口气,微笑着推开门。
老太太戴着一副老花镜,向下扒一截眼镜看他空荡荡背后,“小伙子人呢?”
“咱们家太小,他住酒店。”程见渝随口扯一句,脱掉厚重羽绒服外套,一头栽倒在沙发上。
老太太放下手里珍爱遥控器,脸对脸看着程见渝,“还吵架呢?”
程见渝眨眨眼,侧头半边脸埋进抱枕里,“没有,别听他胡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怎么就不是了?他说他想你,大过节的,大老远从沪市跑来的吧?”老太太伸手责备地在他额头上点一下。
程见渝长长吐口气,逐渐放松伸展手脚,轻声道:“奶奶,我好困,我要睡觉。”
老太太白他一眼,扯个抱枕,抬着他后脑勺给他垫上,“睡吧,我看人家小伙子挺不错,对你上心,就这职业不太好,整天在外面工作,太不着家了……”
程见渝安安静静睡了一觉,梦了一晚上稀奇古怪的梦,早上醒来,茫然看着陌生天花板,足足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家。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院子里光秃秃的桂花树上裹着素衣,厚厚的雪地踩上去嘎吱嘎吱,小城市的早晨炊烟袅袅,河塘对岸的人家咿咿呀呀的吊嗓子,城练的大爷大妈提着刚打的牛奶归来,热热闹闹。
程见渝扫完院子里积雪,出一身热汗,他索性敞开羽绒服,打算在门口用积雪堆个雪人,推开院门,一辆黑色的帕萨特稳稳当当停在门口,透过挡风玻璃,他看到司机头上罩着件军绿色冲锋衣,仰头靠在驾驶座上睡觉。
随意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皮肤白的干净清澈,腕骨锐利凸起,似冰刀刀尖,手背潜伏着淡淡青筋,指节修长有力,天生用来弹琴写词的手。
似是有心灵感应,那只手轻轻动了下,拽下劈头盖脸的冲锋衣,侧头转向窗外,江衍陷在驾驶座里,脸色发白,下颚清瘦,嘴唇看着有点单薄,他降下车窗,“你睡的真够久的。”
他从副驾驶拎一个精致纸质包装袋,推车门撩开大长腿下车,递给程见渝,“我给你和奶奶买了早饭,还热着。”
“不用,你自己吃吧,我们自己做。”程见渝想问问他怎么还没走。
江衍的手停在空中,另只手揉揉鼻尖,“你拿着,租车公司太缺德了,这破车空调只能制冷。”
程见渝看他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心里一阵无奈,还好江衍平时热爱运动,身体素质好,要换个普通人,这种滴水成冰的天气,在车里呆一晚,该上救护车了,淡淡提醒:“春节酒店照常营业。”
“酒店看不到你家。”江衍剧烈咳嗽几声,眼睛刺激的一圈淡红。
程见渝接过沉甸甸手提袋,嗅到一股皮蛋瘦肉粥的香气,附近有家很有名的粥店,招牌是皮蛋瘦肉粥,不过老板很任性,早上五点半开门,只卖一百份,卖完换其他的粥,往往五点左右门口排队的人一大串,“谢谢,你回家吧。”
程见渝再次下逐客令。
“别催了,我今天会回家。”江衍轻轻甩甩手腕,一米八几的高个,毫不顾忌形象的蹲下来,边咳嗽,边抬头直直看着他,有气无力地说:“我好像发烧了。”
程见渝淡定扫他一眼,“路口左转有家诊所,没开门你打墙上写的电话。”
江衍垂下眼,看着白雪覆盖的地面,生无可恋的模样,“我想去你家,不用看医生,休息一会就好了。”
“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我可以带你去诊所。”程见渝委婉地拒绝。
江衍浓密乌绒的睫毛颤了颤,眼梢垂的更低,像颗被霜打蔫的俊挺杉树,“我不想去。”
程见渝无奈地说:“那只能请你自便了。”
静了半响,江衍抬起眼,冷峻的眼睑由上而下看削弱了锐利角度,多了几分深情,眸子黝黑清亮,连帽卫衣的衣领竖起,遮住小半张脸,明锐的下颌线隐约只见轮廓,越发显得那双眼睛显眼,“你摸摸我额头,我真的发烧了。”
程见渝目光不着痕迹扫过他的脸,不见拐架踪影,江衍的腿已经完全好了,鬓角疤痕浅淡,隐约能看到与肤色不符的深粉,盯着疤痕看几秒,这笔账真是越算越糊涂,他心底叹口气,转身向院内走去,“我家有感退烧药,你先吃点。”
江衍眨几下眼睛,看着程见渝背影,心里美滋滋,这招还是受宋应非启发,当初在停车场卖可怜,博得程见渝同情的时还记在他心里,不过有件事他没骗程见渝,他是真的发烧了。
房间里和他想象差不多,不大但是收拾的干净温馨,客厅显眼的墙上挂着程见渝从小到大的奖状,三好学生,优秀班干部,还有警校时评的先进,看得出老太太引程见渝为荣,江衍舒服一些,虽然程见渝没有爸爸妈妈,还好,他有一个爱他的奶奶。
江衍咽了退烧药,看向浴室方向,恹恹地问:“能在你家洗个热水澡吗?”
得寸进尺这一招江衍学会了,程见渝毫无情绪的扯扯嘴角,“去我房间的浴室洗,别打搅我奶奶。”
“好。”江衍突如其来的温顺。
程见渝走进卧室,扭开浴室门,下颚轻轻一努,“洗发水在柜子第二层。”
江衍两手迅速地掀起卫衣,露出光裸流畅的脊背,肌理线条清晰明朗,宽肩窄腰,富有力度的美感,程见渝晃一眼,立即闭上眼睛,合上洗手间的门。
严格来讲,他看过江衍不穿衣服的时间比穿着衣服的时间更多,但时间不一样了,他不太愿意回忆起暧昧不堪的过往。
江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奸计得逞的笑。他左看看,右看看,扭开洗发水的瓶子闻一闻,想到这是温岳明从未涉及过的领域—程见渝的童年记忆,心情舒畅。
那天看到程见渝和温岳明接吻,他清楚认识到,温岳明在程见渝心中留下太多美好回忆,想要战胜温岳明的几率太小了,他和程见渝的回忆全是关于肉欲的,提不上台面说。幸运的是,回忆可以制造,他唯一能做的多多制造美妙回忆,让程见渝想起他的时候,也能有会心一笑的一天。
同时,这是他最后一次不顾经纪公司的决定任性妄为了,以前对红不红他不热衷,唱歌只是爱好,观众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滚蛋,他的音乐随心所欲,只唱给懂的人,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想做整个流行乐坛最优秀的歌手,站在世界的舞台上放声歌唱,因为他要给程见渝撑起一片天,让程见渝可以安心写想写的剧本,把笔下的故事全部实现。
江衍说话算话,洗完澡后没有强留,程见渝隐约感觉他像在下一盘棋,步步紧追,但又不会把自己逼得太急,柔中带刚,让他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处理。
据说狮子捕猎的时候是最安静时刻,一动不动伏击与草丛,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耐心的等待将猎物一击毙命的机会。
第63章
程见渝在家里悠闲度过几天假日,自己当老板的好处是来去自如,自从入行一来,很久没有这么闲过了,回沪市那天,老太太早起做了一盒姑嫂饼,家乡的土特产,酥松爽口,嘱咐他带回去给同事尝尝。
飞机刚一落地,程见渝打开手机正要给陈开和安安发短讯,一连串未接电话提示短信冒出来,梁邱的助理魏隆,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程见渝拖着行李回家,洗个澡换套干净衣裳,开车赶往与魏隆约定见面地点。
新年伊始,各大饭店生意热闹,大厅宾客满座,程见渝掀开包间帘子,梁邱和魏隆对坐,桌上一壶热气腾腾茉莉花茶,花香清秀,沁人心脾。
“梁导,魏先生。”程见渝坐下来,昨晚陪着老太太看戏曲晚会,一直到凌晨才睡,今天没什么精神,他用力捏捏手指,提提神。
梁邱倒一杯茶,笑着看他,“今天找你来有个好消息,还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那个?”
程见渝端起茶抿一口,漫不经心地说:“您想先说什么,我就先听什么。”
“行。”梁邱干脆利落,不和他绕弯子,“《皮囊》这部电影你喜欢吗?”
《皮囊》是梁邱的成名作,一部名垂影史的警匪片,讲述男主卧底贩毒黑帮数十年,为了掩饰身份娶了黑帮老大的妹妹,并且有了一个孩子,一步一步泥足深陷,在执行正义与人之常情迷失了自己身份,最终找回自己身份的故事。
这是梁邱难得一部摆脱文绉绉叙事风格的电影,程见渝点点头,真挚地回答:“喜欢。”
梁邱乐的眼角皱纹一抖一抖,“克朗普顿买了这部电影剧本版权,华国和x国合拍,现在差一个编剧,你想不想试试?”
克朗普顿名字如雷贯耳,影视从业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当之无愧的电影大师,拿过奥斯卡最佳导演和金球奖,号称电影界的社会学家,年过古稀,头发一把花白,依然奋斗在导演第一线。
能和这样世界影坛泰斗级的人物合作是何等殊荣,程见渝却不太愿意,原因无他,改编剧本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特别是这种跨国改编翻拍,为了让原剧情本土化,需要注入自己的心血和想法,相当于把故事重写一遍,但观众未免会买这笔账。
纵观古往今来,翻拍剧本成功的被骂,不成功的被喷,区别在骂的人多人少。
程见渝吃这碗饭,不怕观众骂,他改编不在行,多大的碗吃多少饭,干不了这个美差,他拎着茶壶给梁邱添上茶,“梁导,承蒙厚爱,要让您失望了,我最近和西唐公司的业务来往繁忙,脱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