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几秒钟飞快溜走,后面又叫了几个名字,舒愿没注意听,此时已慌得脑子一片空白——
“舒愿。”
他的名字从老师口中以一种轻盈而清晰的语调念出来时,他感觉自己丧失了思考能力。
他撑着桌面站起来,视线木然地胶着在黑板的某个点上不敢乱看,四周窃窃私语汇成巨浪,他知道很多人在议论军训期间没露过面的他,但这些他都不关心。
在他默数了三个数字后心想该可以坐下时,老师问:“怎么坐那么后呢,往前一点吧?”
舒愿无措且习惯性地将脸转向黎诩的方向,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他的全部安全感,他的依靠,都在黎诩身上。
两人的目光在闹腾的空气中碰撞,隔着分别一年的距离,双方都从彼此眼中看见了错愕和慌乱。
也许还有些道不清的情愫,只是不知还能否燃烧成曾经的炽火。
第74章 缺角地图
舒愿抱起课本,挎着背包往前挪了两排,低下头没再看黎诩。
老师盯着花名册念其他人的名字,大家很快转移了观看对象,没人知道他心里狂风过境。
一节课上得甚是煎熬,舒愿机械地做着笔记,眼睛控制不住地屡次三番朝黎诩身上瞄,对方一直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课间,舒愿东西都没拿就从后门跑了出去,教学楼后有片林子,他就躲在里头的凉亭中,靠坐在石柱上掏出手机,点开黎诩前几天发给他的短信。
——别给我送了。
他很多次设想过两人再相见,却没想过会像现在一样形同陌路。
舒愿搓了搓自己的纹身,着火的电贝司下那串花体英文仿佛在嘲笑他的一厢情愿。搓到手腕间大片皮肤都红了,舒愿才决定周末去把这不属于它的图案洗掉,就当深情错付,也当忘了和黎诩的那段他以为会长久的感情。
踩着上课铃回教室,舒愿坐回自己位置,神情麻木地听课、写笔记,左手撑着自己的脑袋,以防一不小心又转向不该转的方向。
课后他干净利落地收拾东西走人,刚踏出后门,肩膀一沉,他吓一跳,回过头才发现是蝎子。
“中午吃食堂吗,还是商业街?”蝎子问。
方国带了口电热锅,说自己买菜回去煮,舒愿不想这时间回宿舍,提议跟蝎子到商业街吃。
“你走那么快干嘛啊,”蝎子扯住他胳膊,“慢点,楼梯上下那么多人呢。”
舒愿当听不到,只管按着对方的肩膀一个劲地往楼下冲,努力摆脱粘在背后的异样目光。
“看什么?”有人问黎诩。
黎诩抬抬下巴,盯着舒愿逃窜的背影问:“他是哪个宿舍的?”
“814吧,”旁边人回答,“他跟孟智勰走得近,孟智勰就是814的。”
黎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不去食堂了,你们去吧。”
商业街人多,他图方便,直接在宿舍楼下的小卖部买了桶装面回去,面搁在桌上,他扭头就去了隔着两个宿舍的814。
敲了半天没人开门,黎诩也不急,倚在走廊上摸了手机出来按,在沉迷群里吱一声,说找着人了。
施成堇第一个给予支持:“冲!”
“冲个屁,”韩启昀说,“当然是直接压床上啊,把人弄得晕头转向的说啥不容易?”
“德行!”宋阅年发个敲头的表情艾特了韩启昀,“治标不治本。”
814有人掏钥匙开门,黎诩收起手机,上前跟人打了个招呼,顺便朝宿舍里扫了眼。
方国跟黎诩算不上熟,但他这种人对谁都友好,人家跟他打招呼,他也冲对方笑笑:“嗨。”
“舒愿是你们宿舍的吗?”黎诩将手肘搭在门框上。
“对,”方国的床位靠门,他放下袋子,从柜子里搬出电热锅,“他还没回来,你要不在这等等?”
“行,”黎诩也不客气,大摇大摆地进去,扫视一周就看出哪个位置是舒愿的,“他怎么没去军训?”
“转专业降级过来的不用军训啊,”方国解释,“你不跟他一个宿舍不清楚,他以前读过一年商务英语的,上学期末才申请转到法语专业,算起来我们还得喊他学长。”
方国说着说着就笑了,黎诩笑不出来,双眼直勾勾地看着舒愿桌上那个失了光泽的八音盒,很多回忆从心头浇落,掺和着感动和细密的疼痛,像硫酸一样把他的五脏六腑吞噬掉。
“他为什么转专业?”黎诩问。
他明知道舒愿做的事全是因为他,却还想从别人嘴里问出些其他原因,仿佛这样才能把自己的罪恶感降到最低。
“不知道,他没说,”方国听到走廊外的脚步声,探头一瞧,“他们回来了。”
先踏进来的是蝎子,他搭着舒愿的肩膀,大嗓门道:“真的,听我劝,你这纹身多好看啊,别洗,洗纹身可比纹身疼多了。”
“嗯。”舒愿浅浅地应了一声。
他抬起眼,看到杵在他床位旁的黎诩,先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第二反应是躲。
书和笔掉了一地,他拔腿就往外跑,黎诩在后面大步追上,大声喊他的名字:“舒愿!”
正是电梯最为爆棚的时候,舒愿避开人群冲向楼梯,脚刚踩下一级台阶,手臂就被人拽住了。
“跑什么?”黎诩把人扯回楼梯间的暗角里,“不肯见我么?”
熟悉而具有压迫性的气息逼近,舒愿将被对方拽住的右手往身后藏,头低下去不让黎诩看他的表情,唇紧抿着,怕憋不住的呜咽闯出嘴边。
“为什么转专业?是不是为了我?”黎诩偏着头看舒愿的脸,刚才还自我降低罪恶感,现在却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怎么不看我啊,那你闭上眼,让我看你好不好?”
面前的人乖得很,听话地闭上眼抬起了头,嘴却不饶人:“没有为了你,我是转着玩。”
“转着玩,”黎诩捧着舒愿的脸在对方的眉心啄一口,“我怎么那么心疼啊。”
去年七月提分手的是他,见着人后逮住不让走的也是他,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明知对方会为他伤心难过,他还是狠心地在舒愿身上贴满自己的标签,用亲吻告诉对方自己对他的占有欲。
楼梯间没人,他们在暗角里肆无忌惮地接吻,在唾液的交换中无声倾诉对彼此的思念。
舒愿的肩膀被黎诩攥得生疼,他掀起眼皮,覆着层水光的双眼注视着对方英俊的眉眼和鼻梁上狂野的伤疤,微微张开嘴,想让黎诩轻点。
可黎诩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手掌兜着他的后脑勺,沙漠濒死者般的在他的口舌中汲取救命的水分。
等舒愿实在受不了抬手推他时,黎诩才把人松开,握住舒愿的手低声说:“让我想想该怎么把你追回来。”
舒愿感觉自己熟悉的那个黎诩又回来了,不是那个被人群包围的带着耀眼光环的黎诩,而是牵着自己的手义无反顾走下去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犬犬。
“不用追,”舒愿的嗓音有点哽,“我一直在等你。”
他从来不觉得他们短暂的分开是出于谁的错,双方都在成长,只是各自进步和共同前进的区别而已。
回去时,黎诩注意到舒愿手腕的纹身,联想到孟智勰刚才说的那句话,他抓起舒愿的手:“刺的什么图案啊,我看看。”
舒愿大大方方让他看:“多看几眼,洗了就不能看了。”
电贝司周身燃起的那簇火刺痛了黎诩的双眼,他念着图案中央的一串英文,Make A Wish,心里酸酸涨涨的:“这多好看啊,别洗了。”
舒愿也就嘴上说说,他受痛程度低,要是黎诩不喜欢他了他还能咬咬牙把它给洗了,但黎诩呵着护着,他就变成了最娇气的那个,怎么还会让自己无端受罪。
和黎诩在宿舍门口分开,一进门,舒愿就受到了方国和蝎子的担忧注视。他怪不好意思,看着自己书桌上的课本和笔,说:“谁给我捡的东西啊,谢谢了。”
“你跟黎诩结的什么怨啊?”方国上下打量他,“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舒愿心虚,抹了抹自己的嘴,回答道:“没事。”
这天之后,一切好像回到了从前,两人一起上课下课,一起看书吃饭,要好得让所有人都惊讶。
蝎子八卦,晚上在宿舍便瞅着时机问舒愿:“你跟黎诩怎么回事啊,之前也没见你们走那么近。”
“我们以前一个高中。”舒愿把吉他从袋子里拿出来。
“你上次不还躲着他嘛,”蝎子没那么好打发,“我跟方国都以为你们要打一架。”
舒愿扯谎:“我欠他钱。”
“果然,谈钱伤感情。”蝎子感慨。
“还清了。”舒愿补充道。
他抱着吉他跑去811找黎诩,他们宿舍的人爱闹,开玩笑地称舒愿是黎诩的小媳妇,此时一见他来,又纷纷起哄:“诶黎诩,你媳妇儿来逮你回家了。”
黎诩从不否认,末了还要搂住舒愿的脖子半真半假地添一句:“行,那我跟媳妇儿走了。”
“没个正经。”舒愿觑他。
两人搭电梯下楼,在宿舍楼底的空地找个台阶坐下,舒愿抱着吉他,黎诩在他身侧用手臂半环住他的身子:“想学哪首曲子?”
“都行。”舒愿说。
“那教你弹《缺角地图》。”黎诩抓住舒愿的手,“调好弦了吗?”
“你每次都问。”舒愿手肘向后顶了顶黎诩的胸膛,后者垂头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脸:“那开始吧。”
黎诩的声线哼唱慢悠悠的曲子很好听,他先哼一句,然后念和弦让舒愿弹,节奏不对时,他就把吉他抱过来示范,再把舒愿环在怀里手把手地教。
舒愿享受这种耳鬓厮磨的感觉,他靠在黎诩身上,弹得累了就放下吉他歇一会,任由黎诩捏着他的手指一根根地按摩。
“犬犬,”舒愿贴着黎诩的耳畔问,“你想念舞台吗?”
“什么意思?”黎诩帮舒愿按摩完了,便慢慢抚上了舒愿的纹身,借一缕月光看清图案,用手指轻轻地描绘。
舒愿只觉手腕处被黎诩撩拨得痒痒的,那簇火焰像是真的燃烧起来。
“我们组个乐队吧,参加下个月的文艺汇演。”
第75章 存在的意义
考虑到现场气氛,黎诩放弃了贝斯吉他二重奏的想法,他掐着手指想了会,说:“再找个鼓手和主唱吧,人找齐了就选歌。”
舒愿当即就按着手机跟吉协的学长说了这个打算,对方发语音过来:“上学期不还犹豫不决的吗,怎么突然这么爽快?”
“这不是考虑好了么。”舒愿打字回复道。
手机一阵振动,学长打电话给他,舒愿手忙脚乱地接了,结果学长废话不多说,直接给他推荐了两个人:“主唱让梦心来吧,她这人最能调动现场气氛,舞台经验也丰富。鼓手找魏逾怎么样,他念叨表演很久了,就是愁找不着人组队。”
梦心是大三的学姐,人很开朗,音色随本人,清晰明亮又有股洒脱的劲儿,舒愿完全没意见。但魏逾的话……他转头看了眼黎诩,迟疑着问电话里的人:“鼓手还有其他人吗?”
“你是不是觉得魏逾不靠谱啊?”学长笑了,“你别看那人平时爱玩,实际上跟他同一届学爵士鼓的学院里他是最出色的,估计是有基础,他鼓敲得比谁都好,选他准没错。”
舒愿推托不过,只能答应下来,等哪天得空让学长组织大家去开个会确定下来。
通话结束后,舒愿盯着黎诩沉默少倾,黎诩被他看笑了,捏了捏他的下巴问:“没找着人?”
“不是,”舒愿说,“找是找到了,等学长联系好他们就过去吉协一块儿谈谈。”
离艺术节只剩不到一个月,临时做的决定,时间挺仓促,学长隔日就通知晚上七点半到旧图书馆开会。
黎诩和舒愿两人吃了晚饭就散步过去了,时间还早,小教室里只有吉协的正副社长在,社长便是教吉他的学长,而副社长则是当初社团招新时派表格的梦心学姐。
黎诩不是吉协的,但乐器玩得多,三言两语就跟社长们聊上了,舒愿坐一边听他们讨论,偶尔朝门口瞄一下,不知怎的有点紧张。
自从魏逾知道他转专业的事后,两人没再联系过,在学校也不常碰面,舒愿一是担心魏逾还怪责他,二是……
正想着,门口闪进一人,魏逾夹着块滑板大步进来,一屁股坐椅子上:“我是最后一个?”
“是啊,老规矩,迟到的请喝奶茶。”梦心笑着说。
“没问题,”魏逾搁下滑板掏出手机,“学长要芒果冰,学姐要芦荟蜜,愿愿要奥利奥奶,”他停住了,看向坐舒愿旁边的黎诩,“这位兄弟,你喝什么?”
在魏逾一脸自然且用亲昵的口吻称呼舒愿时,黎诩就攒起了眉头。他将手臂搭到舒愿的肩上,扬起了无害的笑:“不用了,刚吃过饭,肚子还饱着。”
未免耽误时间,几人唠嗑完就进入正题,选歌、站位、乐队初步磨合、走流程,几个步骤走下来,不知不觉便过了九点。
学长饮料喝多了,离开座位去上厕所,梦心临毕业前脱了单,趁休息出去走廊接电话。教室里余下三人,黎诩斜眼看着魏逾打量,后者则捏着空塑料杯跟舒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你不回602看看吗?大家都怪想你的。”
“体艺节过了就回吧。”舒愿说。
“你上次考的BEC过了没?”魏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