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诩没明说,舒愿便不问,怕自己自作多情是一回事,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在清禾中学把书念完,多余的事他不想理会。
在佳玺名邸附近的公交站下车时已经停了雨,黎诩跟着舒愿下了车。
“我得在这边转车,”黎诩搬了个借口,他的街车还停在“沉溺”的车棚里,这儿离“沉溺”起码有一大段距离,要不是想多跟舒愿呆一会,他不用费那么多时间,“你先回去吧。”
他的衣服还没干,头发也是湿嗒嗒的,不过那张加分的脸没让他显得过于狼狈。
舒愿“嗯”了声,背着书包甩着伞往自家方向走,走了四五步又停下,侧身从书包里翻出包纸巾,返身走过来抛到黎诩怀里。
晚上黎诩给顾往发短信,说自己也没看到舒愿和谁聊得欢。
顾往很久才回复:“你还当真呐?我就看看你有多在意他。”
“看出来了?”黎诩问。
“这得问你自己啊,我就助你一臂之力。”顾往说。
黎诩瘫倒在床上,饼干从地面跃到他腿上,再踩着他的肚子拱到他胸前,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抚了抚饼干的脖子,勾住它的猫项圈取了下来。
沉迷乐队被通知能再次上台时,五个人都提早聚在了排练室。
施成堇今天没穿女装,而是一副正常男生的装扮,简单的T恤牛仔裤,脸上也不再是精致妖娆的妆容。
被兄弟几个问及原因,施成堇眨眨眼:“老子就算不穿裙子不化妆也能把大家迷得神魂颠倒。”
“是嘛?怎么不说是被沈昭时管住了?”韩启昀坏笑,“从实招来,你们俩怎么回事?”
“滚滚滚,”施成堇脸都红了,“你还是不是我娘家人了?”
其他四人哄笑一堂,被炸了毛的施成堇催促着赶紧排练。
施成堇外貌风格的改变没有消减乐队的人气,相反很多在场的女性都点名让沉迷延长表演的时间。
大概是太久没聚过了,几个人表演完后还意犹未尽,相约着去了“沉溺”对面的烧烤摊吃宵夜。
韩启昀给每人开了罐啤酒,顾往接过:“我不喝太多,明天早上要考试。”
“平常的考试对你来说就小菜一碟嘛,”韩启昀跟他碰了碰杯,“对了,让你去瞧那位转校生,瞧了没?漂亮不?倾国不?”
黎诩拿了串烤土豆堵住他的嘴,施成堇见状在桌底下撞了撞黎诩的大腿:“哟,还不让人说了?”
“要不来聊聊让你屁股开花的那位?”黎诩正欲把话题转移到施成堇身上,宋阅年插了一脚:“阿诩终于栽了?”
话题转移失败,黎诩默默地灌了口啤酒,顾往笑着为他递了串烤肉,给大家卖了个关子:“想知道漂不漂亮,叫阿诩把他带过来让你们看看不就成了。”
本是无心的玩笑,除了顾往,其他人都当黎诩像往常那样玩玩儿的不当真,于是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他。
黎诩却有点笑不出来,想到舒愿那天憎恶的眼神,他便无法再做到应和他们。
冰凉的啤酒流过喉咙,黎诩的声音不带任何温度:“再说吧。”
近日清禾中学多了个奇闻——以往来上课的次数屈指可数的黎诩,竟然每天按时回学校了。
高二10班的学生整天提心吊胆,生怕自己哪天惹这位爷不高兴了迁怒到自己身上,黎诩倒不在意别人说了什么,课照常上,至于听不听再另说。
崔婵娟找过舒愿上办公室谈话,问他在学习上有没有被黎诩影响到,舒愿说:“没有。”
“那学校里的一切都适应吗?”崔婵娟追问道。
舒愿转学过来的这个月内,她并不常找他谈话,但仅有的两三次里该问的话还是会问。舒愿明白她是受了自己父母的嘱托,然而每次被这样事无巨细地关心时,他还是有种被盯紧了的疲惫感。
“适应,”舒愿想了想又强调,“全部都适应。”
“要是……”
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跟我说,知道吗?
舒愿在心里默念这句话,果然崔婵娟一字不差地把他所预料的说了出来。
其实我也会自己解决事情的,舒愿想这么说,然后他点点头,说:“知道。”
从办公室回来,舒愿在三楼楼梯口撞见黎诩面对面和一个男生抱在一起。
也不能说是抱在一起,黎诩的双手自然地垂着,是男生单方面地搂住了黎诩的腰。
黎诩正对着舒愿的方向,对上两米开外舒愿的目光,他骤然反应过来似的,猛地推开了身上的人。
舒愿这才看清了男生的脸。
如果说男生之间在课间玩闹着搂搂抱抱是常事,那在他知道黎诩和那人是哪种关系之后,他只会觉得这是个耐人寻味的动作。
黎诩动了动嘴唇,看着舒愿淡漠的脸想说些什么,对方已垂下眼,拐过楼梯口进了教室。
和他盯着舒愿背影的还有谈轩临。
“是因为他?”谈轩临问。他上了高三后更瘦了,学习和分手带来的双重压力让他心力交瘁,白净的脸上那两个淡淡的黑眼圈让人看上去很没精神。
黎诩揉揉眉心,不想在这问题纠缠下去:“轩临,别再把心思花到我身上了。”
“你给我个理由,”谈轩临坚持道,“只要你给我个能接受的理由,我就不再打扰你了。”
“理由有这么重要吗?还是说你根本就不甘心?”上课铃打响了,黎诩望了眼高三那边的教学楼,“回去吧,要上课了。”
他在谈轩临背上轻轻推了推,没推动,对方僵着脸攀住他的手臂:“诩哥,我要理由。”
那嗓音压抑着某种情绪,像用巨石堵住了湍急的河流,谁都预测不了搬开巨石会发生怎样的结果,但河流找不到出口,总有一天会使四处的景象崩坏。
“我想努力学习了,”黎诩仍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谈恋爱会影响学习。”
第10章 “嫂子在那!”
过分牵强的理由,不知道谈轩临是不是真的信了,总之是把人气回去了。
黎诩趴在课桌上,听着美术老师的理论讲解分神,偶尔瞄一眼坐得笔挺的同桌。舒愿听课时表情会比平时灵动,看得出来是对学习感兴趣的,黎诩试着换位稍作思考,舒愿对他永远都是爱答不理的,这么说是对他毫无兴趣?
美术课上同学的气氛都比较活跃,老师也没主科老师管得那么严。黎诩趁这机会,肆无忌惮地打扰舒愿听课:“我和他已经分了。”
舒愿眉头都没抬一下,黎诩又道:“我跟他说谈恋爱会影响学习。”
这次舒愿动了动唇角,但依然没作声,懒得猜黎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前面传下来白纸,老师布置课堂作业,每人画一幅画,代表自己心中所恐惧的事物。教室里陆续响起铅笔刷在纸上的声音,夹杂着同学窃窃的讨论声。
黎诩扬了扬白纸,想来想去都没能想出自己有什么恐惧的东西,便偏过头看舒愿的。只见对方握着铅笔在纸上停留好久,或许是没头绪,象征性地画了几条斜线又停下了。
若问曾经的舒愿最恐惧什么,他会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十八岁之前的舒愿敢闯敢争,他拥有一颗好胜心,喜欢挑战难度系数大的事情,最爱在所有舞台上大放异彩。
十八岁之后的他告别了过去的自己,甘于埋葬掉荣誉的勋章。
舒愿放下铅笔,换上黑色油性笔从白纸的左上角开始画斜线。起初还能做到每条线都间隔相等,后来他动作加快,几乎没有断线便涂黑了整张纸。
这片黑色像个漩涡要把他吸进去,耳畔回响着自己痛苦的呻吟和周围人此起彼伏的笑声。
舒愿撑着脑袋,他想从记忆中抽离,却似乎抵不过漩涡的力量。
正绝望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把他拉扯出来:“舒愿?”
视线恢复清明,黑色的漩涡归位成不规则的线条,黎诩在一边小声喊他的名字。
舒愿放下笔,缓慢地转过头:“怎么了?”
“发呆呢?”黎诩指指他的画纸,“你怕黑?”
“什么?”舒愿没反应过来。
黎诩抢过他的画纸,欣赏一番后说:“我给你添点东西,有涂改液吗?”
舒愿还沉浸在刚才的回忆中迷惘着,迟钝地回答:“没有。”
“哦,”黎诩转而问前面的童然,“诶,有没涂改液?”
借到涂改液后,黎诩在黑乎乎的画纸上涂涂画画,不多时,上面多了几颗白色的星星。
“这样就不害怕了吧。”黎诩拿起画纸在舒愿眼前扬了扬。
星星不大,也就那么几颗,但足以为整幅画点缀了光亮。
覆盖住他所厌弃的荒凉。
舒愿木然的脸上有了些表情变化。
“画得好丑。”舒愿嘀咕,然后在画纸背面写上了名字。
黎诩不置可否,在自己空白的画纸两面都签了大名,算作是完成了这份课堂作业。
他所恐惧的,应该是背负仇恨活着的,狂妄的自己吧。
自习课时崔婵娟公布了一个消息,九月的最后两天清禾会举行面对全校的体艺节,白天是校运会和跳蚤市场活动,晚上则是三个年级各班的文艺表演晚会。
在枯燥的学习生活中有这么个大型的全校活动作为调味料,再不活跃的学生都忍不住面露喜色。
放学时黎诩抱着篮球追上走在校道上的舒愿,倒着走好让自己观察对方的表情:“体艺节你要报名运动项目吗?”
舒愿看着自己不断往前的脚尖没说话,黎诩压低了视线又问:“那晚会呢?”
“没有。”舒愿没看他。
“也就是说那两天你是空闲的,”黎诩掂着篮球,“那晚上要去看我的表演吗?”
校道旁的篮球场传来学生看球时的喝彩声,黎诩心痒痒,想过去一起打,但舒愿还没回答他,他便耐心地等着。
“不看。”快到校门口了,舒愿停下了脚步。
黎诩稍微分析一下就醒悟过来舒愿是在等他把话说完,他就不拐弯抹角了:“是乐队表演,你要想指定歌曲也可以。”
舒愿的双眼亮了亮,但对于舞台那种既憧憬又害怕的心态还是没能让他立刻答应:“到时再说。”
“成,你考虑好了告诉我。”黎诩望向校门口的方向,“要不我送你回去吧,今天我开车了。”
“不用了,”舒愿拒绝得很快,“有人来接。”
篮球场那边又传来新一轮的喊声,黎诩拍着球过去了,舒愿站在原地看围观的人为他让开一条路,黎诩加进队伍里,利落漂亮地投进一个三分。
确实是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目光,虽然初见时会给人盛气凌人的错觉,但相处下来又好像不那么可怕。
舒绍空的车就等在校门外的草坪边,舒愿拉开门上车,舒绍空随口问:“老师拖堂了?”
今天出来的时间是晚了点儿,看黎诩打球太入神了。舒愿系好安全带,说:“顾着想题目了。”
“学习能跟上进度吗?”舒绍空行驶了几十米就被迫降慢车速,他按了按喇叭,前方的车仍旧岿然不动。
“能。”舒愿说,他看了眼车窗外,前面是公交站,很多学生都在这边上车,堵塞比较严重。在舒绍空不耐烦地想要变道插车时,舒愿说:“以后我自己放学吧。”
隔壁车道的前后车距太小,舒绍空找不到间隙插车,只能作罢。他扶着方向盘活动活动五指,说:“我们不会放心的。”
“我们”指的是舒绍空和柳绵,理由大家都心知肚明。
舒愿一直盯着上公交车的学生,舒绍空出差那会儿,他都是自己坐车回家的,有时候黎诩会不顾他反对陪着一起,有座位时就跟他挤一块儿,没座位时便给他圈出一片不会被人撞到的空地。
纵使不愿承认,但事实证明他没开始时那样排斥和讨厌黎诩了。
“上星期都是我自己回家的,”舒愿收回视线,“别担心。”
车终于能往前挪动了,舒绍空观察着路况说:“回去跟你妈商量吧。”
这个要求在柳绵那里得到了应允,她一方面放心不下舒愿的人身安全,另一方面却想让舒愿回归当年的独立。
“也不是不行,”柳绵给儿子盛了碗汤,“不过有一点要求,必须要早回,别拖到天黑了才回家。”
这点要求不难做到,舒愿点点头。
因着都想在体艺节开幕式的班级方阵中取得好名次,课间操时间的排练大家都比平时积极,每个班喊口号的齐整声音就像操场上掀起了浪潮。
这种活动黎诩一般是不参与的,这次见舒愿往队伍里站,他便跟上了,自觉地排在队伍的最后,视线越过前面几个男生的头顶黏在舒愿的后脑勺上。
那人从不会好奇地四处张望,也不跟周围的同学说话,而是低着头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似的,只露出一段白净的后颈。
黎诩想了解他,又怕过火的接近会吓得他远离。明明知道舒愿应该没自己所想的那般脆弱,却仍然把他当成风一吹就会被带走的羽毛。
二十分钟的排练很快便结束,三个年级的学生被指挥着陆续退场。黎诩被人拍了拍肩膀,只好暂时从舒愿身上转移了视线。
跟他打招呼的是林康,高一时串班认识的那帮朋友之一,几个人最爱逃了课混在一起。
“诩哥,还真是你啊,刚隔着大半个操场,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林康笑嘻嘻道,“体艺节那天要溜出去吗,网吧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