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喻礼没想到会看见她,站在原地,难得有些局促,“我去做兼职。”
“兼职?”宋淑娴冷笑一声,“大晚上的出去赚钱?别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不会。”喻礼摇摇头,也没多做解释。
“想赚钱得找正经路子知道吗?就算白天不看店,我也不会说你什么,最多交点房租,别去外面瞎混搞些乱七八糟的事,再带坏我们江辰!”宋淑娴眉头皱得死紧,但还是不难听出话里的关心。
虽然她关心人的方式总是那么特别。
喻礼乖乖站着,等她一口气说完,踢啦着拖鞋走远了,才深呼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浓重的夜色里。
第二天的三中依旧热闹,课间操空了大部分教室,祁湛左手拿着本子,右手捏着笔,一级一级台阶走上去,不急不缓,没发出多少声音。
高一七班的教室门半敞着,一眼看过去没什么人了,却能听到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你昨天干嘛那么紧张,他是叫喻礼吧?真的很帅啊,你不觉得吗?”一个女生低低的声音传来。
听到有些耳熟的名字,祁湛停下了脚步。
鬼使神差地没有去推开那扇门。
“傻了吧你!不过也是,你刚转过来不了解情况。”另一人轻哼一声,“这个喻礼啊可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三中一霸!都退学一年多了,而且我听说……”
那道声音小了许多,应该是刻意压低了嗓门。
但是整个楼道空无一人,安静得过分了,所以还是无比清晰地落进了祁湛耳中。
“听说他爸是个杀人犯!还是强.奸犯来着,反正关进去了。你想想多可怕?而且我听学长们说,他当年就是因为打架,旷课,聚众闹事才被劝退的,他考试甚至直接交的白卷,整个三中的平均分都被他拉低了!你看他染的那头发,整天就在学校外面晃荡,打架,威胁恐吓学生,敲诈勒索,坏透了……”
“吱呀”一声,门被缓缓推开,露出躲在讲台后面的两个女生,一脸惊惧地盯着祁湛。
“那个喻礼,有没有打劫过三中的学生?”祁湛站在门口,维持着一个单手推门的动作。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单纯在好奇这件事,脸色却莫名有些冷。
“什……什么?”两个女生呆住了,没想到仅仅是想偷懒一天,都会被这活阎王逮着,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祁湛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没……没有吧?”圆脸小姑娘眯着眼想了想,怯生生地摇了摇头,“这好像没听说过。”
祁湛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两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却又折返回来。
“刻意躲避缺席课间操,扣三分,过来记名字。”
“啊!不要啊……”整个教室传来女生们悲惨的叫声,和可怜兮兮的求饶声。
等祁湛走出来,密密麻麻的计分本,翻了页。
他慢慢巡完了这一层,转身往楼上自己的教室走去。
他的桌子靠窗,光线很好,桌上是垒得整整齐齐的课本,连一点翘起的边角都没有,把计分本放进抽屉里的一瞬间,祁湛整个人僵住了。
他弯下腰,将本来就没多少东西的桌肚全部翻了出来。
之前洗手时摘下来放在这里的表,不见了。
第2章 小小年纪,好的不学!
到了早上快五点,天蒙蒙亮,喻礼才从外面回来。
黑色的衣服已经湿透了,额头上的汗把头发粘成一缕一缕,汗珠顺着往下流。
他随意撩起衣服擦了一把,轻手轻脚地端了个小盆,肩上搭了一条毛巾,走进后面的浴室。
开的是冷水,老式太阳能热水器噪音太大,宋淑娴浅眠,醒了肯定少不了一顿吵。
黑色的卫衣被他抬手撩起,露出白皙精瘦的背部,微微隆起的肌肉线条流畅,一点都不夸张,满是张力。
但现在,从他背后一直延伸到两只胳膊,布满了青紫的淤痕。
有的颜色浅一些,有些已经接近紫黑色,层层叠叠,不知道是经历了多少次同样的事才留下的。
洗完了澡,喻礼踢啦着拖鞋,回到小阁楼上,终于能闭眼休息了。
明天不用看店,喻礼一觉睡到了中午十一点多才起。门口放了一只碗,白饭上面盖了几片菜叶子,还有一片肉,虽然凉了很久,但所幸味道不错。
吃完了饭,他随手抄起之前复习的大纲,就打着哈欠下楼。
果然没有看到宋淑娴的身影。
她开的麻将馆和这间小超市就是隔壁关系,买什么东西了喊一声,导致她常年泡在麻将馆里,这里基本找不见人。
喻礼随意把货架扫了一眼,坐回收银台后面,低头翻起了那本书。
这书的模样实在有些凄惨,就像是从旧货市场淘回来的不知道几手书了,封皮歪歪斜斜,靠着一条胶带粘住才勉强没掉。
露出泛黄的扉页,被人龙飞凤舞不知道画了些什么,零零散散四五个名字,被人拿黑笔划去,在最下方一片干净的角落,有两个极漂亮的字。
“喻礼”。
下面跟着“高三一班”,历届三中的尖子班。
“这瓶水结一下。”一瓶矿泉水一下子砸在了玻璃柜台上,发出哐当一声响,咕噜噜滚到了喻礼手边,磕在他手背上。
喻礼手背一痛,正捏着书的一角,不小心撕开了一个口子。
他小心翼翼把那撕掉的角放了回去,又合上书本,才抬头看了一眼。
呦,还是三中的学生。
三中每个年级校服颜色不同,高一黑底红色花纹,高二黑底橘黄色边,高三白底蓝边,像祁湛那样的。
而这小孩,一身亮眼的橘色,多了几分高一没有的嚣张,少了几分高三的沉稳。
喻礼扫了眼货架,挑眉道,“就这瓶水?”
“对,你快点,我着急回去上课。”那男生不耐烦道。
“我再问一遍,是不是就这瓶水。”喻礼收回视线,看着他的脸,平静道。
“你这人耳朵有毛病吗?”那男生嗓音瞬间提高了不少,半抬起下巴俯视着喻礼,“说了就这瓶水,赶紧给我结了!”
喻礼轻啧一声,站起来,一米八的身高直接压了人半个头。
“小弟弟,既然拼死拼活考了三中,就该好好读书,别整天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凭白辱没了学生的身份。”
那男生眼神飘了一瞬,气势弱了下来,有些慌张道,“什……什么偷鸡摸狗,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他没再看那水瓶一眼,转身就想往外走,脚下踢到了墙边随意放置的一只纸箱子,差点被绊倒。
然而前脚还没踏出大门,就被人一把捏住了手腕,整个人拖了回去。
“你是自己拿出来,还是要我来搜?”喻礼闲闲地靠在玻璃柜台上,整个人看起来又瘦又高,甚至带了几分学生气的羸弱。
明明不是多健硕的身材,力气却大得惊人,任凭那人疯了般的挣扎,都没能脱离出去。
“你有病啊!我都说了我还要回去上课,这水我不买了不行吗?”那人涨红了一张脸,握着他的五指白皙纤细,可被握住的手腕已经磨红了一大片,甚至都感受到快要被人生生捏断骨头的剧烈疼痛。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意,咬牙一拳砸向了喻礼的面门。
直冲着他的眼睛去的。
然而下一瞬,他就被人扭住胳膊,用力摁在了玻璃台面上。
滚烫的脸皮碰上冰冷的玻璃,冻得哆嗦了一瞬,嘶嘶吸着气。
另一只手也被捉住,两条腿在地上无力地蹬着,被人用膝盖顶住了后腰,瞬间老实了。
喻礼也不跟他废话,伸手从他校服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
还是软中华。
倒是胃口不小。
“小小年纪不学好,偷东西就算了,还抽烟。”喻礼轻嗤一声。
那包烟被他扔在了台面上,正好落在男生眼前。
“你凭什么说这是我偷的?”男生有些不服气地挣扎起来,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情绪越发激动,大声吼道,“这是我在之前那家超市买的,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你家的?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卖烟!”
“啧……”喻礼摇了摇头,漫不经心道,“我们这里货架总共八排,每一排每一列上面多少种类卖掉多少,我看一眼就记住了。你倒是聪明,看到我们的烟柜里已经空了不少,估计少一盒也没人知道,不过可惜啊……”
他轻声道,“我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眼神好记性好,更何况……”
他说着,捏住那男生的下巴,逼他抬头,正好对上角落里的一个监控。
黑黝黝的镜头正对着两人,因为在视线死角,小卖部又光线昏暗,第一次进来买东西的人确实容易忽略它。
“我……我错了……”男生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哆嗦着扭头求饶道,“我错了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是被逼的,我自己不抽烟的,你看我身上一点烟味都没有……”
“求求你,饶了我这一回吧,千万别告发我,我好不容易才考进三中,绝对不能被退学,求求你了,我还小……”
他的眼眶通红,越说越激动,没一会就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污了整张脸,差点就要顺着流到下巴上。
喻礼有些嫌弃地松开手。
“现在知道怕了?知道错了就别再做这种蠢事!三岁小孩都知道偷东西不对,这么多年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从柜台边抽了一张纸,一根一根慢慢擦拭着手指,目光扫过男生挂着的校园卡,下巴朝门口点了点。
“陈放是吧?我记住你了。滚吧,下次再做这种事犯在我手里,有你好果子吃!”
男生连连点头道谢,走出门的前一刻,听到了喻礼轻飘飘的最后一句话。
“有书读就该感恩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差点腿脚一软摔下去,匆匆跑远了。
喻礼把餐巾纸揉成了一团,远远隔着三四米的距离扔进了垃圾桶,又把烟摆了回去,拐进了旁边的麻将室。
屋子里烟雾缭绕,七八桌摆在一起,坐满了男男女女,连狭小的桌间空隙都站满了人,吵得人耳鸣。
喻礼皱着眉,勉强拨开人群,找到了最里面那张桌子上坐着的女人。
围在一群大老爷们中间,看起来竟还有几分漂亮,此时正把一整排麻将压了下去,大笑道,“糊了!给钱给钱!快点快点!”
“宋姨,能不能抽空把监控修一下,最近老是有人想偷东西。”喻礼站在桌旁,声音不大,也勉强够她听见。
“偷东西?丢了吗?”宋淑娴头也没抬,把钱收拢进桌下的小盒子里,开始重新掷骰子。
“那倒没有,我抓住之后放回去了。”
“所以有什么好修的,这不是有你么?”宋淑娴把一张张牌竖起来,“你每天都会扫货,你记性那么好,少了没少,看一眼就知道,还需要什么监控……哎哎!这张我要!”
又乱做一团。
喻礼轻叹一口气,跟她说了声,就转身出去了。
兜里揣了块小面包,慢悠悠走进了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
跨过这片繁闹的老城区,路面渐渐宽阔起来,连带着周遭的房屋都越发挺拔,随处可见小二十层的电梯房,和装修精致的联排小别墅。
这条路一直走到底,就是整个S市的地王。
一大片高奢别墅区,住的不是高官就是富豪,离三中还近,家里的孩子更是可以直接送进三中附属的小学,是许多有钱人的首选。
而到了尽头往右拐的那片世纪豪庭,就是喻礼曾经的家。
没有被查封之前,他曾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十七年时光。
已经隐约能看到拐角处的那颗桂花树,他却没继续往前走,沿着路边,放慢脚步,轻声唤道,“团团?咪……出来,团团……”
连着喊了大约两分钟,从路边消防水阀后面慢慢爬出来一只白色的小猫。
约莫一个巴掌大,走路还不太稳,没有半点奶猫该有的奶膘,瘦得可怜巴巴,一身白色毛也变成了灰色,还有一些沾了泥,黑一块白一块的,一点都不漂亮。
喻礼松了口气,慢慢走过去,毫不嫌弃地蹲下身,把它抱在怀里,伸手摸了摸它颤得厉害的身体,软声道,“怎么又弄湿了?不是告诉你不要在消防栓下面呆着吗?毛都湿了,会感冒的。”
他没事就喜欢走这条道,回到自家门外,隔着铁门看一眼。
到底住了那么多年,说没有半点怀念,是绝对不可能的,更何况里面还有那么多美好的记忆。
也就是一个月前,突然在路边看到了这只小猫。
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冷,它就像是刚刚生出来,浑身都粉.嫩.嫩的,小老鼠那般大小。
喻礼原本也没有多在意,给它弄了点牛奶和面包,没想到第二天来,它还活着。
慢慢地上了心,甚至弄了纸盒子帮它在这条路拐角的小豁口里搭了个窝,有空就来看看。
他从怀里掏出小面包,撕开包装,弄成了细细的碎末,放在手心,任由小奶猫伸出粉色的舌头,轻轻地舔着。
“明天来再给你带两件衣服,把你的窝再铺一铺,应该就不会冷了……”喻礼也不管小猫听不听得懂,兀自说着话。
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跟之前教训人的样子,判若两人。
祁湛发现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