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豪!”夏萱柔沉声怒喝,她性格本就内敛温婉,结婚当了母亲之后更是很少动怒,第一次用这样严厉的声音和自己的亲弟弟说话,“你是被惯坏了!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爸妈都对你很失望,你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像个小孩子一样撒泼打滚?!是,爸以前是偏袒你,对你寄予厚望,可你呢?娇纵放肆、目中无人!家里现在不是以前了,好好想想吧,别再当你的大少爷了!我是你的姐姐,你还直呼我的名字,没点规矩!”
夏豪被夏萱柔厉声的责骂惊得木讷了一阵,他从未见到过、也从未想象过自己姐姐会这样说他,从小到大,哪个时候不是姐姐有什么好东西都会让着他?都会惯着他?
夏萱柔缓缓吐出一口气,冷静道:“我的任职合同已经签了,手续已经办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小豪,回来吧,家里还需要你。”
电话被夏萱柔挂断,在一阵忙音中,夏豪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呆立了半晌,眼中逐渐翻滚出一阵在失控的怒火中发酵而出的疯狂,他怒吼一声,举起手,用力地把手机在肖展办公室的墙壁上砸个四分五裂,猛地推开身边的保安,大步跑了出去。
先前离开办公楼的苏唯宇独自来到停车场,坐上自己的车,慢慢驶上了马路。
他看着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脑海里浮现出这些年来自己在夏豪那里受到的屈辱与贬低、在父亲那里遭遇的恶语与憎恶,眼中划过几缕鲜明的自嘲、与这一切尘埃落定后的快意。
他忍不住微微伏在了方向盘上,唇中溢出逐渐淋漓的大笑。
他虽然失去了肖展,但是从今往后,他有他自己的人生了。
苏唯宇开上城市快速路,周围的景物快速地向身后掠去,正如那些多年郁结于他内心的大片的黯淡的思绪,正在逐渐远离。
然而,就在那一刻,苏唯宇突然在后视镜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车影。
夏豪开着一辆黑色的跑车跟在他的车后,在转弯时猛然加速,超过了苏唯宇的车。夏豪用力地扭转方向盘,车头狠狠地朝着苏唯宇的车撞去。
伴随着一声巨响,蓝色的跑车贴着环形桥的绿化带护栏擦去,车轮发出尖锐而刺耳的摩擦声,车头最后撞断了护栏,从低矮的斜坡上一路翻滚俯冲,最后重重地砸在了绿化带的底部。
夏豪重重地踩下刹车,车子堪堪停在断裂的护栏边。他喘着粗气,脸色发白,双眼大睁,看着开始冒黑烟的苏唯宇的车,整个人宛如雕塑般、在原地一动不动。
陆垂青是在那天傍晚在肖展家吃饭时,偶然从手机里的地方新闻推送得知这件事的。
一辆车被撞下绿化带,肇事车辆和车主被随后赶来的交警控制住,两辆车都是价值不菲的豪车,这样的新闻,在地方算得上是大新闻了。
两辆车都被监控拍了下来,当陆垂青看到事故现场监控录像的照片时,惊愕得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肖展当时就坐在他对面,陆垂青慌忙把手机上的新闻给他看,道:“肖展,苏唯宇被人撞了!”
肖展定睛一看那张新闻里的照片,虽然没有肇事车主的正面照片,但他一眼就能认出那辆黑色的车,当下就沉声道:“那辆黑色的车是夏豪的。”
非常幸运的是,苏唯宇并没有生命危险。
当时紧急情况之下他的反应及时,撞断护栏之后调整了车头的位置,避免驾驶座直接朝下砸在地上,也多亏车子性能不错,这才险险地躲过一劫。
车祸发生二十分钟后,救护车便赶到,为了避免车子漏油发生二次危险,苏唯宇被迅速地从车里转移了出来,抬上担架送往了最近的市人民医院。
苏唯宇浑身软组织多处受伤,左手臂骨折,脊柱轻度受损,伴有中度的脑震荡。
城市快速路环形路段的监控视角很清楚,警方很快确认,这起事件是肇事的黑色车辆故意冲撞正常行驶的蓝色车导致的,肇事车车主应该负事故全责,同时怀疑该车主涉嫌犯罪。
事故发生第二天,媒体曝光了事故肇事车车主的身份,没有人能想到,车主就是前不久才因涉嫌非法占用上市公司资金、蓄意造假而被拘留的博达材料前董事长的儿子,夏豪。
在不相关的人看来,这或许就是一起过往的新闻中也有的、富二代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激情犯罪,然而,对于S市的上流圈子来说,这就是一场非比寻常的、令整个圈子都大为震撼的事件。
博达材料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伴随着夏远博被拘留,他的儿子居然因为一时的冲动、干出了更加令人发指的事。
事件发生之后不久,夏豪被采取了取保候审的强制措施,夏萱柔作为他的保证人出面,为他缴纳了保证金。
等到夏豪坐上车,手握那张白纸黑字的、冰冷的取保候审申请书时,他才猛地从如梦似幻的茫然中清醒过来,他声嘶力竭地捶打着车窗,痛哭流涕。
他狂妄自我惯了,总以为事事都有人替他打理、替他收拾烂摊子,才一时头脑发热,失去了理智。
夏豪这才恍然醒悟,拼命地扇着自己耳光。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懂得了他的父亲、他的姐姐对他说的那些话,他才彻底看清了自己。
如果没有那时的冲动、没有放任自己一时的怒火,他原本可以收心去分公司当个部门经理,好好地沉淀两三年,恢复公司的声誉,最后再回来。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几个月以来的闹剧终于结束了,夏萱柔开着车,面无表情,无论后座的夏豪如何失声痛哭,她都像是已然麻木了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冷淡而空白的双眼,就仿佛在看着一个陌生人。
这两个多月,苏唯宇都不得不住在医院里养伤。
他听闻夏豪被取保候审的消息之后,毫不惊讶,神情甚至还称得上惬意,用没有打石膏的那只手,坐在床上吃着自己公司下属来看望时送的水果。
他住院一个星期之后的某个傍晚,迎来了一位意料之外、却又似乎情理之中的人。
陆垂青提着一个果篮和一束花走进病房,将东西摆在床头,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打量了苏唯宇一眼,道:“你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苏唯宇头上缠着绷带,鼻梁和嘴角也贴着纱布,吊着一条手臂,他因为脊柱受损,这几天刚做完脊柱手术没多久,腰上还穿着支具。
苏唯宇看了一眼陆垂青送来的果篮和花,微微笑道:“我的车被撞坏了,陆先生很开心吧?”
“人没事就行。”陆垂青咳了一声,“放心吧,我和肖展商量好了,他会先借给你两千五百万,多的五百万就当借给你买车了,利息半年后再开始付吧。”
苏唯宇:“好吧,谢谢了。”
苏唯宇沉默了一阵,忽然又问了一个与刚才的话题不沾边的问题:“你当初是怎么追到肖展的?”
陆垂青:“……是肖展追的我。”
苏唯宇翻了个毫不掩饰的白眼,陆垂青看他浑身这儿纱布那儿石膏的,也许是他自己以前也出过车祸,而且比苏唯宇这严重多了,看着苏唯宇,陆垂青还有些心有余悸,忍不住道:“你这阵子还是先好好修养吧,别东想西想了。”
陆垂青没有久留,稍微坐了坐便离开了医院。
回想起半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陆垂青心里仍然止不住地有些唏嘘,夏家、夏豪、肖展和夏豪过去的恩怨、苏唯宇……这一切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最后还是在夏家咎由自取的败落中落幕了。
这一年简直是陆垂青这辈子过得最跌宕又丰富的一年了,认识了肖展、爱上了肖展,又得知了他的过去,见到了一些人情和职场冷暖……这是陆垂青离开学校的第一年,也是他独立生活的第一年,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这样充满未知和紧张新奇的日子,从前的他,几乎从未想过,也想象不到。
不管如何,这些人,从今往后不会再和肖展有任何瓜葛。
陆垂青深深地吸了一口入冬后透着干燥凉意的空气,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迈步走入了熙熙攘攘的街道中。
第48章
一月份匆匆而过,今年过年的时间比较晚,中铭基金也快要放年假了。
年末正是最后忙碌的时候,部门里又来了两个新人,陆垂青前不久升职为一位基金经理的助理研究员,这阵子又忙着带新人,天天都得加班到十点。
这周周末,陆垂青和一个新研究员一起和上司出差,周日下午回到了家。
昨晚在酒店没怎么睡好,陆垂青已经习惯周六晚上在肖展家过夜了,一周没去肖展家,还真感觉有些不适应。他一路回来都打着哈欠,只想赶快洗个澡倒头睡个午觉。
陆垂青打开家门,看见关小洛的房门虚掩着,他一月初时已经放了寒假,没着急回家,打算年前几天再回去。
陆垂青走进自己房间,放下包,正打算去洗个澡,卧室房门突然被轻轻地推开。
关小洛站在门口,半张脸躲在门框后,神色带着点不自然的紧张和踌躇,似乎有什么话想和陆垂青说。
陆垂青回头一看,诧异道:“小洛,怎么啦?”
“陆哥……”关小洛迟疑道,“你陪我去一下医院好不好?”
陆垂青快步走到门边,拉过关小洛的手臂,看着他脸上的担忧和害怕,皱眉问:“小洛,你身体不舒服?”
关小洛双手背在身后,下意识想摇头,犹豫了片刻,最后又点了点头:“陆哥,我好像……好像怀孕了。”
陆垂青愣愣地盯着关小洛:“你……你什么?你怀孕了?!”
关小洛小心地伸出背后的手,只见在他的手心里,握着一支验孕棒。陆垂青连忙接过来一看,测试结果上赫然印着两条杠。
陆垂青拿着验孕棒,半天都说不出话,他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加重了语气,怒道:“小洛!袁宁他在搞什么啊?!你可还在上学啊!”
难得见到向来温和的陆垂青这么生气,关小洛一缩脖子,心里明白陆垂青是为他好,还是忍不住委屈道:“两个多月前我不是易感期吗,就和袁宁一起过了……我们当时做了措施的,但是我俩那天都喝得有点醉了……后面……后面我都记不清了。那之后袁宁因为工作得走了,他还嘱咐我记得吃药的,结果我给忘了,后来就干脆算了……”
关小洛眼眶不知不觉红了,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他整个人不知所措,好久都缓不过来。
一个星期前他就感觉自己身体有点不太对劲,食欲似乎莫名变大了、偶尔还会觉得困倦乏力。
三天前,关小洛在家里打着打着游戏就忽然想吐,跑去厕所吐了一遭,吐完之后他越想心里越害怕,赶紧跑出去在药店买了个验孕棒回来。
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怀孕之后,他满以为自己在做梦,在房间里呆坐了一下午,蒙着被子哭了一场,又后悔又害怕,甚至都不敢告诉袁宁。
陆垂青气得真想狠狠地骂他一顿,话到嘴边,看着关小洛无措的脸和通红的眼睛,又把责备咽了下去:“小洛你怎么这么心大啊!袁宁他……他标记你了?”
关小洛摇摇头。
就算没有进入腔内,在腔外依然有较小的概率会怀孕,陆垂青又问:“那你和袁宁说了吗?”
关小洛又摇头,哽咽着惊慌道:“陆哥,我怎么办啊……”
“别急,你先去换身衣服,多穿点,我马上陪你去医院。”陆垂青低声安慰,“我给肖展家司机打电话过来送我们过去。”
关小洛点点头,转身去房间换衣服,陆垂青立马和王叔打了电话,麻烦他过来自己家这边一躺。
王叔来得很快,陆垂青和王叔打了声招呼,便和关小洛两人上了车。
刚才在电话里陆垂青已经和王叔说了目的地是医院,声音听上去颇为着急,没来得及说具体出了什么事。
王叔回头看了看陆垂青,神色有几分担忧,要是陆垂青身体哪里不舒服,他肯定要告诉自己老板:“陆先生,您去医院是……”
“王叔,我没事的,是我朋友,他身体不太舒服。”
后座的关小洛感激地和王叔道了声谢,王叔答应一声,立马发动了汽车,朝着市人民医院驶去。
路上,陆垂青在手机上挂了个人民医院的产科门诊号,到了医院后便和关小洛两人直奔产科门诊。
今天产科门诊有不少人在排队等候检查,陆垂青以前有过经验,还算熟练地先带着小洛做了各项常规检查。
常规检查完成之后,小洛还要照一次B超,两人便在等候室人少的角落里坐下。
刚刚一通常规检查项目做下来,关小洛早已浑身僵硬,额头冒着冷汗,紧张得脸色发白,腿都忍不住发抖。
陆垂青握了握他的手,无声地安慰他。
陆垂青完全能理解关小洛现在的心情,虽然说他和袁宁感情稳定,也谈了这么几年了,但孩子这件事,对大学还没毕业的关小洛来说,还是为时过早。
不过,这一切都必须由小洛自己做决定。
陆垂青轻声道:“小洛,给袁宁打电话吧。”
关小洛迟疑了一阵,最后还是拿起了手机。陆垂青怕自己待在这里小洛不自在,便借口去了洗手间。
等到陆垂青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从洗手间回来后,关小洛已经讲完电话了,正吸着鼻子,眼睛还有些红。
陆垂青走过来道:“小洛,他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