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陆垂青和周睿阳又聊到了最近的大盘,陆垂青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对周睿阳道:“睿阳,你大伯七福食品的股票抛了没?”
“没呢,一直持着呢。”周睿阳回答,“我跟他说了我做基金的朋友不看好,他也不信,就信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炒股博主……怎么了?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陆垂青分明记得价值扫描发布七福食品的做空报告就是年后开市头两天的事,下周一股市就正式开市了,这股票再不抛可就来不及了。
“叫你大伯赶紧抛吧。”陆垂青劝道,“这股票真的只是投机而已,真实价值恐怕一半都不到呢,相信我,股价很快就要跳水了。”
“真的啊?”听陆垂青的语气这么认真,周睿阳有些讶异,低声说,“你老实说,是不是有什么内幕消息?”
“我哪有什么内幕消息……”陆垂青心虚道,“我就只是个小研究员,真有也轮不到我知道啊。”
周睿阳眯着眼睛盯了他一阵,最后道:“好吧,相信你的眼光。”
晚饭过后,陆垂青也不太好继续留在这儿了,他老早就看出柳媛媛想和周睿阳单独在一起,不想要他这个电灯泡,只能识相地主动告别。
现在还在大学的假期内,陆垂青的室友还没回来,家里只有他一个人。
公司马上就要开工了,这个周末,陆垂青便提前做了些计划上的准备。他们小组大部分人是新人,今年主要的研究方向是相对不复杂的行业,即使如此,陆垂青也还是必须趁早做好调研,尽快上手。
下周一,中铭基金正式开工,向来大方的方嘉铭给员工们发了不少开工福利。开工第一天事情还不多,晨会结束之后,办公室的大家一边等股市开盘,一边高兴地聊着这个年假。
春节之后的大盘向来都表现不错,陆垂青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打开七福食品的K线,颇有些紧张地盯着它的实时价格和交易量。
一直到上午十点半,七福食品的股价都表现正常,有小幅上涨,也没有发什么重大公告。
陆垂青也不记得价值扫描的沽空报告到底是今天发的还是明天发的了,他还有自己负责的几个公司要研究,也不能一直盯着七福食品看,正想把七福食品的K线关了,就听见隔壁工位的宋文昕发出了一声震惊的呼声。
宋文昕大惊失色:“价值扫描刚发布了七福食品的做空报告!大家快看!”
虽然零售行业不是公司的投资重点,但七福食品是市场看好的白马股,一旦白马股震荡,也许会形成风向标。
办公室整个炸开锅,纷纷打开信息中心去看价值扫描刚刚发布的报告。
沽空报告直指七福食品连续两年财报夸大营业收入,尤其是某种干果类产品的出口收入。价值扫描引用了海关资料,曝光七福食品集团的产品出口数量远低于它所声称,销售额虚报高达百分之四十!
除此之外,七福食品低报了大量包括工资、退休金在内的人工费用,这些数据一罗列汇总,七福食品去年的财报虚报收入竟然达到百分之四十八!
更让人感到震惊的是,七福食品的某个儿童羊奶饼干产品在国内的宣传上声称乳糖不耐受的儿童可以食用,但在面向国外出口的官网上却明确标明乳糖不耐受的儿童不宜食用该饼干。
而且,根据价值扫描引用的权威食品检测机构的结果,该羊奶饼干的乳糖不来自于羊奶而来自于牛奶,存在巨大的误导消费者和虚假宣传的倾向。
整个报告字字诛心,句句封喉。
陆垂青看得心惊胆战,连连咂舌。他立马打开七福食品的实时走势,果不其然,在报告发布这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七福食品在经历过小幅震荡后,开始一字下跌。
一石激起千层浪,价值扫描的沽空报告在整个大盘投下了一枚炸弹。不要说重仓持有七福食品的投资公司们全部目瞪口呆,大量的散户和投机者也惊慌了,眼睁睁地看着七福食品的股价跳崖。
不到二十分钟,七福食品的股票跌停,市值蒸发已经超过十亿元。然而价值扫描在它的报告中所给出的目标股价连当前股价的一半都不到。
宋文昕满脸惊讶地对陆垂青道:“还真的被你给说中了!”
上午十点十分,七福食品紧急发布了公关公告,否认价值扫描的沽空报告中的指控,但却没有做出任何具体的解释,只是怀疑并谴责价值扫描的故意洗盘吸筹行为。
然而,七福食品的声明在震荡的市场和大量的卖单中没有掀起一点波澜,市场主力纷纷脱手,股价被封死在跌停板上。
在S市的某个商务写字楼中,肖展正在自己办公室里打台球。
他的办公室装潢简约,高雅的冷色调浅灰波纹墙饰衬着乳白色的大理石地面,透着几分古典韵味的浅黄色木制书柜边挂着一幅抽象的波点艺术画,会客沙发旁是一张不规则的酸枝木茶台,上面整齐地摆放着成套的茶具。
袁宁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笔记本电脑。他看着屏幕上的挂单和成交量,忍不住感叹道:“市场反应比我们预估得还要大。”
肖展没有说话,他俯身靠近台球桌,球杆一碰,白球撞在黑色八号球上,黑色八号球在桌沿上轻轻一磕,一路滚进了对角的球袋中,发出了一声闷响。
整个上午,所有的财经新闻和证券资讯都在报道这件事,七福食品和价值扫描两家公司,以各自不同的方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中午午休的时候,陆垂青好好研读了一下价值扫描的沽空报告,在心里再次感叹了一下,这不仅仅是深谙资本圈路数,拥有丰富经验和卓越眼光的团队才能写出来的东西,更需要的是长时间的调查和事无巨细的大浪淘沙。
一顿饭还没吃完,陆垂青就接到了周睿阳的电话。
“卧槽哥们儿你神了!”刚接听,陆垂青就听见周睿阳震惊又佩服的惊呼,“七福食品居然真的跌停了!”
陆垂青实在愧受这个称赞,他心想要不是他提前知道,现在搞不好也是被套牢的散户中的一分子呢:“你大伯离场了吗?”
“没有,哪里来得及啊,开盘刚涨一点的时候他还高兴呢!”周睿阳叹了口气,“我婶婶都快被气死了,当着整个群的人骂他呢,我大伯躲起来话都不敢说。”
陆垂青只能表示自己的同情和惋惜,在大庄家面前,小股民确实都是这样,主力一封盘,全都吊在那里互相厮杀。
基金公司也是这个道理,中铭基金还算好的,毕竟以方嘉铭和肖展的关系,他不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全身而退是可以做到的。
其他基金公司可就没有这个运气了,重仓持有七福食品的基金经理恐怕都想跳楼了。
说穿了,七福食品这样的股票根本就不是价值投资,谁也不知道一个食品股是如何迅速飙升那么多。但是为了短期的收益,不少研究员和基金经理还是愿意铤而走险,究竟是瞄准价值还是瞄准炒作,这也是陆垂青他们这样的买方研究员压力所在。
不过,各行各业都有压力,陆垂青要做的就是脚踏实地一些。
第二天,第三天,伴随着价值扫描陆陆续续发布的补充报告和调查证据,七福食品的股价连续三天跌停,集团在第三天上午宣布回购股票,将股价拉升了三个点。
然而,短暂的红线只是昙花一现,市场继续利空七福食品,很快股价又再度跌停。下午,终于顶不住压力的七福食品承认了产品信息标识有误,但还是竭力否认虚报营收。同时,集团宣布停牌整顿,至此,它的市值蒸发已经超过二十三亿。
一份沽空报告,在市场上价值二十三个亿。
整整一个星期,S市的金融圈都在讨论价值扫描和它的创始人肖展,所有人都在猜测他从这次沽空行动中到底赚了多少钱。
相比起部分基金公司的惨状,中铭基金在这次浑水中全身而退,反而吸收了不少新业务。
现在正是基金经理关注新股的时候,研究员们推荐的股票能不能进入经理的基金池,股票表现得好不好,对于研究员们的评价和业绩来说至关重要。陆垂青认认真真地整理了第一周的他所关注的几家公司的研究报告,交给了经理。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报告不知怎么的,机缘巧合地到了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肖展手中。
第8章
价值扫描和中铭基金的总部都在S市的金融中心圈里,距离不远。方嘉铭有收藏茶叶的兴趣,不忙的时候,时不时就让肖展过来他公司陪他喝茶。
大部分时候肖展都说自己忙,改天再来,也没个具体的时间。这一次他难得应邀来了,一进办公室就被等待多时的方嘉铭迎面砸了一拳在肩上。
“你小子!”方嘉铭豪爽道,“七福食品这事儿做得利索!我都想不到你居然有这么多后手!”
肖展浅笑道:“跟二舅您学的。”
方嘉铭翻了个白眼,懒得和自己这个精明的外甥在这上面扯。
肖展:“小钧不来吗?”
“我倒是想让他来多和你待一待学习学习你这个做哥哥的,他说他忙,就他,一天天的,忙什么啊忙,忙着和他那群狐朋狗友吃喝拉撒。”方嘉铭往茶台上一坐,从柜子里拿出一饼茶叶,神色既无奈又苦恼,“来,尝尝我上周刚收的,大益01年的88青,味道很不错,也不浓,适合平时喝。”
方嘉铭给肖展泡了一壶,肖展喝了一口,道:“挺不错的,多少钱?”
“一饼三万五。”方嘉铭给肖展的杯子里添上,肖展手指在桌面上轻抠两下,“二舅送你一筒七子饼?”
肖展笑道:“那我收下了,谢谢二舅。”
这也是方嘉铭欣赏肖展的一点,自己想要的东西,从来不会推脱说自己不想要。当然,只有当一个人真正有这个资本和能力去将自己想要的东西收入囊中的时候,他才不会忌讳谈论。
两人一边喝着茶,一边谈着这两天的大盘情况。据方嘉铭所知,他认识的几个基金公司的老总也都基本撤走了。就算复牌了,没有主力压盘,散户轻易拉动不了股价,除非七福食品这两天鸿运加身,出现什么重大的利好消息。
不过目前来看,几乎是没有翻盘可能了。
肖展本人实际上除了做空股票外对股市兴趣不大,真正资本圈的人都明白,股市只能挣挣零花钱,想要在K线图上赚大钱,带杠杆的才是首选。
方嘉铭的办公桌上摆着几份投资研究报告,他每个月都会叫投资部的经理随便拿几份来给他看看,也算是对基层的研究员工作有个验收。
肖展的价值扫描自然也涉及大量的会计审计和调研工作,这类研究报告他是很熟悉的。研究员的报告本来应该属于商业机密,但方嘉铭向来做事谨慎,他能这样大大方方地直接摆在桌上,就代表他并不在意被肖展看到,肖展便抽了一份出来看看。
想不到,手里的这份报告写得挺合他的心意,数据分析严谨,没有一句煽情和盲目展望的废话,能看出来是下足了功夫做了谨慎调研,分析条框清晰,里面推荐的股票基本也是肖展一向比较看好的价值类股票。
肖展翻了翻这份报告的研究员的名字,陆垂青。
他想起了年会那天偶然听到的几个中铭员工的对话,那个点名了七福食品的股票不值得投资的小研究员,貌似就被人叫“小陆”。
肖展:“这个研究员是新来的吗?”
方嘉铭扫了一眼,道:“哦,小陆啊,去年刚入职的,钱副经理手底下的。之前开经理会的时候她提了两句,是个踏实有上进心的小伙子。”
肖展点点头,他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把手中的报告翻过一页,修长高大的身形放松惬意。
“怎么,你还想从我这里挖墙脚呢?”方嘉铭道,“一个小研究员而已,经验还不够,现在翻不出什么风浪,就算是个好苗子,也得多韬光养晦培养培养,在基层埋头苦干几年,以后才有资本。”
肖展:“嗯。”
方嘉铭眯着眼睛盯了肖展一阵,道:“阿展,我看你不是想挖墙脚,你是看上人家了,舅舅我没说错吧?”
肖展淡淡笑道:“我喜欢有上进心的人。”
方嘉铭摇摇头:“那些人你平时玩玩也就算了,人家有正经工作,在这个圈子的起点已经比绝大多数的人都高了,是那种给你随便玩儿的吗!”
肖展合上报告,放在了桌面上:“我知道。”
方嘉铭冷哼一声:“我告诉你啊,就算你喜欢这小伙子,我也不会特意安排照顾他。在我这儿可没有这种好事儿,没本事的人就得靠边儿站。”
“当然。”肖展站起身,从容道,“如果他真的值得培养,就先在舅舅您这儿放着,等我以后公司缺人了,再来找您要。”
“滚!”方嘉铭直接被肖展给气笑了,话锋一转,“你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不成家吗?少钧也二十七了,我和你舅妈都想他快点成家,有了老婆孩子,他性子再怎么样也得收一些,有些担当了。”
肖展微微一勾唇:“等小钧结了婚,我再说吧。”
在方嘉铭这儿喝了两泡茶之后,肖展也差不多得回公司了。董事长办公室这层楼的高管们都认得他,见到他了,纷纷恭敬地打招呼。
肖展前脚刚离开中铭基金,陆垂青和宋文昕后脚就回了公司。他俩刚刚从优乐股份有限公司回来,在那里做了些实地的调研,又去见了几个宋文昕以前的卖方研究员朋友,了解了一下最近他们主推的证券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