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澄此刻端正地坐在一张餐桌椅上,对面长沙发上左右两头各坐着一个男孩儿。其中一个男孩儿抱着一只长得过分的黄猫撸来撸去,另外一个抱着笔记本,头一点一点的,镜片反着光,看不见眼睛,但似乎已经睡着了。
“喂,你们在听我说吗?”姚澄忍不住了。
“啊啊对不起,”抱猫的男孩儿说,同时把猫的耳朵翻给他看,“我家猫咪最近耳朵好像有点发炎,你看。”
“哦哦,好像是有一点泛红……”姚澄凑近了看看,忽然反应过来:“不是,听我说我的委托啊你们!”
另个男生被他这样一声吼,忽然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子道:“我知道了。”
“你真的知道了吗?”姚澄怀疑地问。
不料他旁边的男生也拆台道:“对啊对啊,你知道什么了,说来听听啊。”
边尧低头一看自己的笔记本,全是狗爬的迷之符文。
邹初阳得意洋洋道:“我可是认真听着呢,小飞嘛,我猜结局肯定不是什么房屋水管老旧,会传来回声之类的烂原因吧。”
“他又不是走近科学栏目组的,”边尧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骨,复又戴上,说:“是不是新的租客闹着玩,也敲回来了。”
“不可能,因为那是我和小飞的暗号,我敲的是‘你睡了没’。他如果晚上睡不着觉害怕的时候,会敲‘过来陪我’。”姚澄在桌上长长短短地敲了几声。
“于是当时我就惊了,因为我依稀记我爸妈曾经说过,隔壁——也就是小飞一家早就搬走了。在我大三的时候,小飞出过一次事故,不过当时我爸妈已经从这里搬走,房子也租出去了,具体的情况不清楚。我忙着毕业的事,也没抽出时间回来看他。”姚澄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当天晚上我吓得一宿没睡好,不敢再敲墙壁,也不敢去隔壁问。结果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隔壁倒是先来我家敲门了。”
“哦哦哦。”邹初阳听故事听得很起劲,把薮猫的两只前爪捏着摇了摇,好像在给他加油鼓劲。
“我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小飞。”
邹初阳半张着嘴抬起头:“啊?”
“他长高了一点,样子微微有点变化,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姚澄说,“大冷的天他就穿一件居家服,还光着脚,我连忙让他进屋了。”
“原来,小飞自从几年前的那次交通事故之后,学业中断,在家休养了很久。你知道吗,他小时候很皮的,上山下河没有片刻老实,胳膊肘和膝盖上,每天都是淤青。但是,那天我重新见到的小飞却完全不一样了,瘦麻杆一般,皮肤比女孩子还白,说话声音小得根本听不见。”
“他说自从事故之后,他就有点害怕一个人上街,久而久之连门都不怎么出了。”
“PTSD,”边尧说,“他出事的时候年纪还小吧,搞不好就留下心理创伤了。”
“就是这样,”姚澄点头,“我之前也说过吧,小时的时候他家里人本来也不怎么管他的,都忙着在外面赚钱。最开始是每周给他些零花钱,后来干脆开始月结。大部分时候小飞都是来我家吃晚饭,玩到晚上睡觉时间,洗了澡再回去。自从出事之后,他爸妈倒是陪了他一段时间,只不过他的情况一直没有什么好转,于是他爸妈就又开始满世界跑了。于是小飞也一直不肯回去上学,就每天在家宅着玩电脑。”
邹初阳:“怎么这样啊!”
薮猫:“喵喵喵喵!”
姚澄:“话说你这个猫是个什么品种的啊,个头也太大了吧。”
邹初阳捂住薮猫的耳朵:“别瞎说啊你,体重这种事……这年头小孩子很敏感的。”
“总之,小飞好像这几年一直自己生活在这里。他父母都因为工作搬到了别的城市,但他觉得这里让他有安全感,不肯走,就留下来了。”
姚澄露出寂寞的神色:“老实说,能和他重逢,我也挺开心的。我小时候就很喜欢这么一个弟弟,虽然皮实,但大部分时间都挺可爱的。关键是他家里人都不管他,你就忍不住想要去照顾他、保护他。我也离开家这么多年,回到这个城市不能说不陌生,但有小飞在的话,忽然一切又好了起来。”
邹初阳一脚揣在边尧屁股上,对方迅速假装自己没有要睡着的样子,问:“只是这样的话,你来找我们的原因是什么呢?”
姚澄苦笑了一下:“是啊……”
“说来也奇怪,我们那么多年没有见,分开了这么久,双方变化也很大,但却好像完全没有隔阂一样。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我家,甚至比以前还要依赖我。很快,我和小飞的关系就恢复到了过去的情况,每天下班我都会迅速回家,和他一起做饭、吃饭。我处理工作上的事情,他就在旁边看书玩电脑。”姚澄说,“周末也是如此,小飞不喜欢出门,只要说到要出门他就神经紧张,很抗拒。”
“回到这个城市几个月了,除了公司的同事我就没有认识过新的朋友。那时我刚到新的团队,想和公司的人搞好关系,出去应酬了几次,回家后发现小飞饭也不吃、灯也不开,就坐在那里死等我,好像我回家之前的他连时间都是凝固的,只有见到我后才会活起来。后来我全天都为他开着暖气,家里备着吃的,有时候甚至中午午休的时间忍不住想跑回家一趟,怕他照顾不好自己。”
邹初阳咋舌道:“你也太夸张了吧,他又不是婴儿,而且你没回来之前他不也过得好好的吗?”
“我心里也知道,但是就是放心不下,你不知道小飞小时候,人来疯一样,每天在外面和小朋友疯玩,而且特别瓷实。现在,除了我之外没有一个朋友,瘦得好像一掰就会断,神经也特别敏感。就有时候外面开过那种货车,鸣笛的声音大一点,他都吓出一身汗。”
邹初阳愤愤不平道:“太惨了吧,他父母也真是的,孩子刚出事的时候就应该要关心心理问题。也不至于到后来,愈演愈烈,还把你也拖下了水。”
“不……不是这样的。”姚澄有些为难地说。
邹初阳:“嗯?”
“小飞过度依赖我的事,其实我并不觉得困扰。不,说起来,其实让我困扰的事正是如此。”
邹初阳:“嘎?我听不明白。”
“就是说,他不负责任的父母暂且不提,但我明明很清楚小飞的问题在哪里,却还一直这样包庇着他,纵容着他。我不但不强迫、甚至不鼓励他去和外界接触,也不带他去寻求专业的帮助……”姚澄看起来非常自责,“所以他的精神状况到现在依旧没有好转,也是我的问题。”
邹初阳把猫放进边尧怀里,拍了拍身上的毛,说:“这也不是你的责任吧,况且你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照顾他,对他已经很好了吧。”
姚澄抬起头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边尧,面露纠结地想了想,说:“我,我本来也不知道该不该说,但你们的话,应该能明白吧。你们……应该也是那种关系吧。”
作者有话说:
边尧:exo me??这位先生请你现在离开。
第19章 风铃振动的门廊 (3-2)
“你们……应该也是那种关系吧。” 坐在我对面的委托人这样说道。
我闻言一愣,不禁歪着脑袋表示困惑:“哪种关系?”
身旁的边尧立刻否认三连:“没有没有,不是不是,怎么可能。”
我茫然地看着他俩:“?”
姚澄也愣了,:“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
“这是另一码事!”边尧说,“我们是室友,室友!”
没错,在边尧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我的合租请求之后还不到一个月,就因为他租屋的屋主决定卖房而被赶出来了。学期刚过一半,根本没有人在校外周边租房,于是他只得不情不愿地敲响了我家的门。
“可以是可以……”我当时抱着手臂堵在门口,坐地起价:“但是你以后要对我好一点。”
边尧无奈地问:“怎么个好法。”
“态度好一点,”我说,“不要再动不动就骂我了。”
“那你可以考虑自己不要再动不动就犯蠢了。”
眼看我就要毫不留情地关上门,他连忙说:“等下等下,我知道了。”他露出比叫他去全校同学面前演讲还要为难的表情:“我……我尽力吧。”
“哦哦……不好意思。”姚澄打断了我的回忆,他嗫嚅着低下头,接着说,“总之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我也终于意识到,不只是小飞对我的依赖是不健康的,我对他的依赖也同样病态。没有小飞在的时候,我一个人得过且过,疯狂加班,饭也随便吃。有小飞之后才渐渐开始认真对待生活,其实我也把他当作借口、当作救命稻草。。”
“我虽然有时候会怀念他阳光撒泼的时候,但又更加享受他对我的依赖和信任,那种……那种他的世界里只有我的感觉。好像我能够完全地拥有、独占一个人。这种扭曲的满足感,让我甚至希望要是小飞永远都这样、不被治愈、完全地属于自己好了。”
他说完之后,像是羞愧般地将脸埋在手里,我犹豫地开口:“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猜测。”
边尧:“不成熟你就别说了。”
我无视他,问:“你是不是喜欢上小飞了啊?”
姚澄抬起脸来,点了点头。
我缓缓点了点头:“哦……”
边尧问:“然后呢?你现在是打算帮助他重新和社会接轨?我们虽然委托任务接得杂,但毕竟不是心理医生,你还是找专业人士更靠谱吧。”
姚澄说:“我知道。小飞越是信任我,越是让我有负罪感。所以当我反省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后,决定坦诚地和他谈一次话,我想要告诉他,我喜欢他,虽然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但我更希望他健康、开心、拥有除了我之外更大的人生。为此我愿意一直站在他旁边,帮助他,直到他成为那个他满意的自己。”
边尧瞪着我,嫌弃道:“你能别露出这么感动的表情吗,很恶心。”
我懒得理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美丽爱情故事里了,迫不及待想要看到HE的结局,问:“然后呢然后呢?小飞怎么说?”
姚澄本来绯红的脸颊苍白了下来,表情也逐渐黯淡:“我就照着我刚才说的那个意思和小飞告了白,并且……亲了他一下。他当下反应很大,脸通红,直接从我家逃了。”
我大概是露出了所谓的姨母笑:“嘿嘿嘿嘿,小飞害羞了嘛。”
姚澄抬起头:“然后,小飞就消失了。”
“消,消失了?”我闻言愣了,“什么意思,他搬家离开了吗?”
姚澄摇了摇头,抿着嘴唇说:“就是消失了,好像从未存在过那样。”
“小飞当夜跑走之后,我只当他是一时之间没能接受我说的话。老实说,我也是平生第一次跟别人告白,所以其实也挺害羞的。”他挠了挠脖子。姚澄虽然穿着西装,但却有点娃娃脸,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是个斯文温和的帅哥。此刻正膝盖并拢、局促不安地坐在我家摇摇欲垮的餐椅上。
以后要是经常会有委托人上门的话,是不是应该考虑买一把稍微好点的椅子?
“所以消失了到底是怎么个消失法?”既不斯文也不温和的边尧不耐烦地问。
“小飞跑走以后便杳无音讯,他不来找我,我也不好意思去找他。第一天没反应我还觉得没什么,可连续两三天都不上我家就有点奇怪了。我去他家敲门不理我,晚上敲墙壁也没人回应。”姚澄说,“于是我又免不了开始担心,怕他是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比如万一这些天他都没有吃饭,在家晕倒了怎么办?”
“你这是养小鸡吗,你也太操心了吧。”我哭笑不得。
姚澄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我就去找了我们大楼的管理员,和他说明情况,希望他能配合帮我把小飞家门打开。”
边尧说:“人家能同意吗?你这做法不就像邻居的怪叔叔吗,哎哟!”
我收回踹他的脚,问:“然后呢?”
姚澄说:“管理员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疯子,他说我隔壁的那个房间,早就没人住了。”
我:“……”
我把袖子撸起来,把胳膊怼到边尧脸前:“你看我的毛,看我的毛都竖起来了!”
姚澄咬着嘴唇:“我当下也是毛骨悚然,下意识觉得不信。管理员说这间屋子空了很久,屋主估计不差钱,并没有主动往外租。开始偶尔还有几个看房子的人,久而久之好像户主也把这码子事给忘了,但钥匙一直放在他这里。”
“于是管理员拿着钥匙带我上了楼,开了门……别说小飞了,那里面根本就不可能是有人住的样子。”
他看起来万分颓然,像是聊斋里天亮后醒来的书生——和自己春风一度的美女不知所踪,而周围全是坟头。
“那个公寓,我能去看看吗?”边尧问。
“嗯,可以。”姚澄点头应道,忽然抬起脸来问,“等等,这意思就是,我的委托你们接受了吗?”
当姚澄用从管理员那里借来的钥匙打开门后,我明白了他为什么确定这里“根本不可能有人住”——空荡的屋子里只有几个大件家具,全都用防尘布罩着,积灰的地板上唯一的一串脚印,是姚澄自己走出来的。
“有没有可能……小飞是住在附近其他什么地方,而不是这间房?”我问。
“那你要怎么解释墙壁的回应?”边尧瞬间否决了我这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