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尧好不容易才变成这样爱笑爱说话、稍微活泼一点的样子,好不容易才愿意坐到同学之间和大家交流,好不容易才摆脱失去能力后自己就是个废人的消极思想。他爸爸怎么回事——就算是边尧爸爸,怎么可以一出现就说这些可恶的话。
“就算没有属性力量又怎么样呢?结下灵契与否会改变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我说完这一番后话,胸膛一起一伏、气喘吁吁的。
边尧爸爸看着我,声音沉静地问:“你说完了吗?”
我满腔愤慨被这冷冷一句话给浇得透心凉,他接着说:“我不知道你家里的教育是怎么样,这么大的男孩儿了,还要我去关心他吃了没睡了没,他是残废吗?”
“难道把他当残废的不就是你们吗!”此话脱口而出,我瞬间意识到自己逾距了,瞬间偃旗息鼓,诚恳地道歉:“对不起。”
边尧爸爸怒容初现:“谁告诉你可以这么和我说话的?”
“我说的,”边尧忽然插嘴道,“我跟他说我家人都把我当残废,当傻子,所以我才离家出来上学,过年也不想回去的。怎么了,这话由外面的人说出口来,伤你自尊了?”
边尧站起身来拽我胳膊:“走了,懒得跟他废话,我们回家去住。月哥回见,等讨厌鬼走了我们再回来。”
“好——了——”月哥终于开口了,拖着长长的尾音,他又说了一次:“好了。”似乎完全不被屋内的僵硬气氛所影响,或者早已见惯这父子俩见面便剑拔弩张的场景,月哥颇为淡定地说:“马上准备开饭了,你俩哪儿也别想去。”
“小尧和你父亲说话的时候,态度稍微好一点,别浑身都是刺儿。”他又转向边尧爸爸,“不过小朋友说的也有道理,好久不见,过年也没有聚过,大家聊点开心的事。”
边尧一脸“我和他没有什么开心的事好聊”,但也没有拆台——这家伙说到底还是很尊敬月哥的。我扭头去看褚小狼,不料这家伙终于逮住机会,快速叫唤着“我去问问秦叔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说罢便“噌”地逃了。
月哥转过头问边尧爸爸:“我们也过去吧?”
边尧爸爸抬头在我脸上扫了一圈,那目光分明并没有一个聚焦的点,却宛如有实体一般独具穿透的力量,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在蚕食我满腹紧张不安的情绪。所幸他很快对我失去了兴趣,点头道:“好。”
两人出门后,我这才发觉自己已一身冷汗,拉开套头衫不住地扇风。转过头来,刚才还拒人千里的边尧居然一脸似笑非笑:“小龙真牛掰啊,我第一次见有人敢跟我爸叫板呢。”
“我都要崩溃了!闹半天你看戏呢!”我崩溃大叫,“我是不是搞砸了啊?这下子别说好印象了,你爸肯定觉得我是个大傻x吧。都怪你也不拦着我,明知道我一紧张就话痨。”
“他觉得全世界都是傻x,就他自己最厉害。”边尧居然笑意盈盈的:“况且拦着你多没意思啊,你那番演讲发表完,我爸那个表情我可以笑三年。”
我郁闷地瞪着他,边尧说:“况且你跟他吵架没用,你越是激动,他越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我这些年早明白了,最好的方法就是不搭理他。”
我愁眉苦脸道:“你也不早点跟我说,就放我一个人在那边出丑。”
“我哪里知道你会那么激动,何况我最后不是跳出来救你了嘛。不过……”边尧表情微妙地说,“原来你觉得我那么好、那么厉害啊?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人倒是挺护短的。”
我根本听不进去:“我不想和你说话,我烦着呢。”
边尧微微躬着背,手背在身后,脸凑到我跟前,揶揄道:“还不想和我说话呢,你一上来就叫爸爸,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不得了的事,我当时都懵了。”
“那就是口误!”我怒道,“难不成你最开始没什么反应,是在琢磨这个事?”
“没有没有,”边尧很不真心地说,“我在心中暗暗为你加油鼓劲。”
我:“……”
我丧尸般游荡到饭厅时,两个大人正挨在一起说什么严肃的话题,我抬头瞥了眼一旁的电视,里面正巧在放本省新闻。
新闻内容是某企业高管、总经理和董事会成员之一接连自杀——虽然二人都留下了遗书遗嘱,但由于时间太过凑巧,死因也都是过量吞服安眠药剂,所以警方目前还在调查之中,暂时没有排除他杀的可能。
“又是自杀。”我随口感叹道。
“又是?”如炬的目光再次聚集到我脸上,边尧爸爸问:“还有谁自杀了?”
第51章 乍暖还寒的雾天 (6-5)
我闻言下意识同边尧对视一眼,然而边影帝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没有可能被抓包的惊惶,也没有对我说漏嘴的责怪,他随意道:“什么还有谁,这种事最近不是挺多的嘛。”
我反应过来,点头附和道:“对啊,就前两天新闻里才播报了一个,什么企业老板自杀了。”
这话说完,我背后冷汗直流,因为月哥正万分狐疑地盯着我,但更可怕的是边尧爸爸那没有高光也没有焦距的视线——毫无感情地眼珠落在我脸上,似乎早已看穿我拙劣的谎言。
“怎么了吗?”边尧反将一军,“你们为什么这么在意?”
边尧爸爸收回目光,连一句解释也不屑于给,继续和月哥说话去了。
我缓缓呼出一口气,在边尧身后悄声说:“谁家见家长这么大压力,太吓人了。”
边尧无语地看了我一眼,我眼尖地瞅见月哥耳朵动了动,忽然意识到他是个听觉很灵敏的动物,顿时不敢再说骚话。
等夹着尾巴的褚怀星也落座后,晚饭终于被端上了桌,只是我埋头苦吃不久,手机忽然欢快地响了几声。我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边尧刚建好的共同账号有人戳,来自一个网名“R”的人。
我纳闷道:“谁?”
“那个哥哥,”边尧隐晦地悄声说,“他弟弟14岁……”
我恍然道——是此前那个年纪最小的自杀学生的哥哥,他一连发过来好几条消息:
“你好,我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坐以待毙,我也得做点什么。”
“之前我能够发现弟弟的死不是个例,全亏了孙叔叔他们在网上发布了关于自己儿子悲剧的细节,是因为了有了那封奇怪的遗书和奇怪的后缀。但那次传播范围并不算广,我相信一定有人知道那个后缀代表着什么。”
“除此之外,万一此时此刻还有别的小孩正在被洗脑,也要让他们的家长警觉起来才行,避免这样的事再度发生。”
“所以我会公布弟弟自杀前的反常举动,告知公众如果你的小孩或亲人有靠近这个所谓SIP组织的,请一定要注意,并且和我们联系。”
消息还在源源不断地涌进来,但我读到这边时已忍不住悄声问边尧:“糟糕,这不会打草惊蛇?”
边尧也在飞速滚动着消息,他摇了摇头,说:“有可能,不过倒也是和我们之前的观念不谋而合,不如将计就计……”
“咳咳!”边尧爸爸大概是看不惯我们的餐桌礼仪,清了清嗓子,不敢再和边尧说小话,在眉毛下偷偷看他。
边尧爸爸板着脸:“现在年轻人真是,一个二个的,在饭桌上也不说话了,就知道玩手机。”
我一被说立刻耳朵发烫,放下手机不敢玩了,把爪子拍回到饭桌上。但是边尧根本不理睬,继续噼里啪啦地打字。他一发信息,我的手机也不停震动,我只得把手机塞在屁股下面压着。
边尧爸爸优雅地放下餐具,开口道:“你。”
我抬起头来,指着自己的脸:“我?”
边尧爸爸点头:“对,你。”
我怎么了?我愣道:“我叫邹初阳。”
他脸上清晰地飞过几个大字:谁在乎。
瞧见这熟悉的表情,我忽然福至心灵——虽然对象换成了年纪更大、脸色更凶的长辈,但其实他的本质和套路都是我很熟悉的——表面不理不睬,内则社交障碍。
比如他现目前这个表情,不就跟边尧平时被学长缠着入剑道社时不耐烦且不爱听的无语神情一模一样吗?
想到这里,我心下有些好笑,心情也轻松了一点,他尚未开口问话,我便抢先说:“您呢?”
边尧爸爸一愣:“?”
我说:“您叫什么名字,我都自我介绍好几次了,边叔叔叫什么?”
他大概感到这问题有些匪夷所思,但还是下意识回答道:“我叫边瞬。”顿了顿,他又尴尬地补了一句:“你好。”
“噗——”边尧差点没憋住笑。
我不理他,正色道:“叔叔是做什么工作的?平时很忙吗?肯定很忙吧,刚才是我不好,一直揣测你们家里的关系,我再次给您道个歉。”
我端起面前的水杯,煞有介事道:“没有酒,但是我把这杯饮料干了,以示我的诚意。”
桌上数人便半张着嘴,眼看我“敦敦敦”地喝光一杯可乐。
放下杯子后,还不等他接话,我又以我超快语速无缝衔接跟着说:“不过之前您说边尧结灵契没有和您商量,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结灵契的事情我们当时都没有料到。我是龙您知道吧,不,我当然本体是个猴子,但我体内有头龙的魂魄住着。不过这事儿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一不小心就结下灵契了。”
边尧爸爸试图插嘴:“你……”
“我知道,发生这种事情之后肯定应该先跟您说的,但您不是很忙嘛,就没有找到机会……不过现在知道也是一样的。话说边尧妈妈呢?大概也很忙吧,不过我还是能感觉到你们很关心边尧的。边尧出门上学之前她不是还专门给他买了床单被罩戴上吗?质量很好面料很高级的那种丝绸床单。”
边尧在桌子底下踹了我一脚。
这点小动作没有逃过他爸爸的法眼,但他铁定猜不到这床单被罩有什么深刻内涵,却仍然露出了蹊跷的表情,忽然问:“你们俩什么关系?”
这下轮到我傻眼了:“啊?”
边尧爸爸又问:“你们俩什么关系,你怎么连他床单什么面料都知道?”
边尧和褚怀星两人脸都要埋进碗里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在憋不住笑的边缘试探。
我尴尬道:“就是……室友的关系,之前……我们合租一个公寓。”
闻言边尧爸爸表情变得更微妙了:“边尧?他?会主动招人合租?”
“没没没有,他最开始一个人住的,后来……”我话卡在半路上——我总不能说是我上门去拯救了被床单困住的全裸小蛇,才发出了合租邀请吧。这话不管怎么说出来,我也听起来很像个变态。
“后来?”边尧爸爸问,“后来怎么了?”
褚怀星很没同情心地搅浑水:“对啊,后来怎么了?”
我表情空白了几秒钟,脑子再度工作起来:“后来,我俩因为结下灵契,但是又都是弱鸡,能力堪忧,所以觉得住近一点、一起行动比较好。”
我迅速思考着有什么能够转移话题的方法,连忙说:“边尧还教我剑术呢,我是剑道社的,但是我们全社所有人都打不过他。”
边尧爸爸表情缓和了一些——这是我从见到他至今看到最接近微笑的一次:“他剑术从小就很有天分,不过也是多亏了给他请的老师好。”
我听完满肚子吐槽——别人家爸妈夸小孩儿,铁定是说“虽然老师好,但多亏了孩子聪明又努力”,不愧是边尧爸爸,连为儿子骄傲都这么别扭。
“是吧是吧,”我故意逗他,“上次来了一个全市亚军到学校里挑衅,直接被边尧秒杀了,我们社的学长到现在还每天烦我,让我把边尧规劝入剑道社呢。”
“学校剑道社那种水平,小孩子之间玩闹的,边尧才不会去。”他说,“倒退十年他们也打不过。”
他话及至此,忽然被我脸上促狭的笑意所惊醒,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中带着多少得意,瞬间将嘴唇闭紧成细细一条线,眉毛都要竖起来。
褚怀星假装筷子掉了,钻到桌子底下去偷笑,我见好就收,“嗯嗯唔唔”地表示赞同,边尧爸爸张嘴好几次也没说出一个字来,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我顿时心情大好,摇头晃脑地把盘子里饭菜一扫而光——刚才食不知味完全靠硬噎,现在回过神来,月哥家的饭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吃啊。
此役之后,连褚怀星都对我刷新了认识,甚至敬佩有加,这是后话。
从饭桌逃离之后,我连忙打开手机追更——边尧和那位网名R的受害者哥哥已经聊出去近百条消息,我足足爬了十分钟楼才跟上形势。
边尧仍在发问:“家里还有什么遗留的线索吗?你弟弟房间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宣传资料,尤其家里电脑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浏览记录?”
R:“没有,事后我专门破解了他的电脑,可是所有浏览器的记录全被清空了。”
边尧一惊:“清空!?你说他自杀之前有意识清空了自己的浏览记录?有办法恢复么?”
R:“我试过了,不行。我试着通过他用来登录浏览器的邮箱账号来同步他的标签和记录,但是账号也被注销了,就在他自杀前两天。”
我和边尧对视一眼——原本若只是怀疑教唆的元凶藏身于网络的话,那么这一条证据算是坐实了我们的猜想——一个决心赴死的人,已经留下了遗书,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去删除自己电脑里的浏览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