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挤的筒子楼没有什么秘密，走道里有邻居抱着毛巾牙刷去尽头的水房，边走边闲聊。
“哎哎哎，你看到王家新住进来的那个小伙子没有，长得真俊呐，穿得也体面，不晓得怎么会搬来咱们这里。”
“俊有什么用，人都快死了。听说脑袋里长了脏东西，没几天了。”
“啊？那可得和王家媳妇好好说道说道，别让他别死在咱们楼里，忒晦气！”
“放心吧，王家媳妇儿子要考大学，最看重这些，不用咱们说她也知道。”
........
一墙之隔的里屋内，叶星和叶溪一起站在餐桌前，将刚刚那段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街坊口中的王家媳妇自然就是指叶溪。她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低着头继续分着碗筷，沉默了好一会才敢稍稍抬头。
“她们胡说八道的。” 叶溪挤出了一个笑容。
“.......嗯。” 叶星嘴巴开开合合才说出一个音节，说完朝叶溪笑了笑，指了指房间又指了指面前的早饭，垂下眼说：“让...让他们....吃...吃饭。”
不像叶溪脸上明显的尴尬笑容，叶星这个笑虽然很快，却看不出一点不自然的痕迹。
“哦，好。” 叶溪怔了怔，手在围裙上擦了几下才往屋里走。她先是用左手随意地拍了两下左侧的房门，然后转身，轻轻拧开了右侧小房间的门，温柔地喊：“小知啊，吃饭了。”
“来了。”
叶知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从房间里走出来，他第一眼瞄的是叶星的方向，脚步迟疑了几拍，最后还是走到了他身边的位置，拉开椅子坐下。
三个人都坐下了，这时屋里又传来了点其他的声响，是拖拖拉拉地穿着拖鞋走路的声音。
叶溪的丈夫王鹏穿着白背心和大裤衩，“嘎吱”一声拖开椅子，嘴巴里叼着一根烟。
“哟，今天早上这么丰盛啊。” 他朝叶星方向吐了口烟，把脚踩上椅面，“得花不少钱吧。”
烟雾隔着桌子飘来，有些许喷到了叶星身上。他很不习惯地微蹙了蹙眉，却没移开也没躲开，安静地咬了一口包子。
“叶星刚来.....” 叶溪边解释边给叶知夹菜，说：“小知多吃点，吃饱读书才有力气。”
“你画怎么样了？” 王鹏咬着烟问叶星，“搞出什么东西来没有。”
叶星抬眼看了看王鹏又垂下眼，摇了摇头。
王鹏是个急性子，凶道：“摇头他妈是个什么意思，不会说话啊！”
叶溪没接话。
叶知则用余光偷偷去看叶星。
“还没....没有。”
叶星的脖子上绷出点青筋，努力回答。
“半天了屁都没画出来？” 王鹏把烟灰抖在地板上，神色不耐道，“我看那些街口画画的，一天能画他妈十几张。”
“叶星画的和他们那种不一样。” 叶溪想稍稍解围，说，“他早上还帮着我收拾碗筷呢......”
“他收拾个屁。” 王鹏打断她，“那是他该做的吗？有这个时间不如认认真真给老子画画。”
“......”
气氛一时压抑到极点。
最后还是叶星先打破了沉默。
他朝王鹏飞快地笑了一下，是那种最常在他身上见到的努力示好笑容：“我会好好....画的。”
这场群戏里细节颇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心理表情。叶溪的懦弱，王鹏的功利，还有叶星的努力融入。
一开始的进展不是很顺利，Cut了好些次。
饰演叶知的彭尧到底年纪比较小，没办法同时演出来对这种压抑家庭生态的习以为常和对叶星的观察与好奇。
林卫上去给他讲戏，大人演员也围着他帮他找感觉，又反复试了好几次这才渐入佳境。
这么一场戏磨了一整个上午，最后喊完“过”，大家一起往回走，围在林卫身边重看刚才拍的片段，顺便讨论看看还需不需要改进的地方。
季斐也坐在监视器后，许琛下意识地就选了他身后的位置。大家七嘴八舌地回看讨论了十来分钟，最后一致觉得挺好，可以过了。
“大家都辛苦了。” 林卫边拍着手边偏过头，然后下一秒，脸上的笑容微微有点僵硬。
其实不只是林卫，剩下一圈把注意力从监视器上移开的人都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视线要看不看地落在许琛身上。
许琛：“......？”
他有点懵地看了自己一眼，一句“卧槽”差点就要压不住地脱口而出。
大概是刚才讨论得太认真了，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直接把手臂压在了季斐的肩膀上。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早就觉得你们俩互相认识了。” 林卫笑了两声, “果然没猜错。”
许琛摸了摸鼻子。
“之前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和大家说。”
“这么说你们是高中学长学弟啊。”
副导演听完许琛的解释也饶有兴致地凑过来，掰着手指感叹道：“哇，算一下，一二三......那岂不是认识有□□年了？”
“嗯。”许琛下意识看了一眼季斐，半真半假地回应道：“有快九年了。”
“原来是从小到大的朋友。” 制片人“啧”了一声，“难怪关系这么好啊。”
他回想起刚才许琛半压在季斐身上的样子, 真是没想到自带疏离气质的季总也能有这么对别人完全不设防的时候。
“那当然咯。” 副导演非常认可地点了点头，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 “我和我发小关系更好, 前段时间出去玩还睡一个被窝呢。”
“.......”
全场安静了一瞬。
“哎哎哎你们这么看我干嘛……” 副导演莫名其妙, “我们出去钓鱼结果下大暴雨，乡下民宿又没房了, 可不就得钻一个被窝么。”
“暖和是挺暖和，不过就是实在挤了点，我发小人高马大, 那晚睡觉还打呼.......”
“好了好了。” 林卫拿着台本敲了他一下, 笑着骂道：“没人想知道这个啊。”
有了副导演这个一本正经搞笑的存在，这个小插曲一下就在活泛的气氛中被揭过去了。
而似乎是因为不再需要刻意避嫌，严防死守地瞒着剧组两人认识, 在场的工作人员很快就发现, 许琛和季总的相处方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简单来说就是——
季总不那么高冷了，许琛也瞬间就能出戏, 从叶星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了。
比如说拍完一幕, 林导那边刚喊了卡, 季总就用特地准备好的水瓶轻轻去碰许琛的手背，后者接过来后顺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两人坐着一起讨论刚才拍摄的片段。
许琛甚至还会直接勾着季总的肩膀，哥哥样的揽着他，探出身子去和林导副导说话。
再比如说现在下了夜戏，两人和导演组以及其他主创们打好招呼，又一起结伴出了片场。
《星尘》剧组为了防止路透外泄，保证拍摄的保密性，在这一次的拍摄片场做了相当全面的封锁处理。没有粉丝也没有狗仔，因此许琛和季斐也得到了来之不易的在户外独处机会，他们没有立刻回酒店，而是沿着影视基地里灯暗人少的巷道，漫无目的地随意走走逛逛。
夜空中星河点点，远处商铺霓虹闪烁。夏夜的风夹着烟火气吹在脸上，带着点潮热。
许琛仰头把手中矿泉水瓶中最后的这点水喝尽，捏着玩了会，在经过马路边的一个垃圾桶时，突然手腕一抬，随意地做了个抛投的动作。
轻微的“咣当”一声。
空瓶子稳稳当当地落入垃圾桶里。
“三分。”
许琛吹了声口哨小小地庆祝了一下，微挑着眉梢看向身侧的季斐，说：“看来没手生。”
季斐浅浅地笑了一下。
“哎——”
许琛单手插兜，歪着身子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季斐，有点惊奇道：“你最近比以前爱笑了点。”
季斐稍怔，忽然发现好像真的是这样。
许琛瞥见他的神色，闭上眼睛迎着夏风，深呼吸了一口气，笑着感慨说：“真好。”
是真的很好。
有喜欢的戏演。
有喜欢的人在身边。
家里还有一只胖乎乎懒趴趴，经常会和他作对争宠互相瞪来瞪去的橘猫。
“.......” 季斐偏过头，清楚地看见了许琛从侧脸到脖颈的漂亮线条，还有嘴边翘起的弧度。
他在这一瞬间很想牵对方的手，可是时间场合都不太对，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轻轻握了一下许琛的手肘，说：“嗯。”
低低的声音伴着风溶在夜色里，配上这个小动作，简直忽然青涩单纯得要命，挠得人心痒难耐。许琛睁开眼，忍不住又起了坏心眼地想逗人玩。
他抬手搭住季斐的肩膀，半个身子的重量压上去，摸了两下他的头低声说：“既然这么好，小朋友叫声学长来听听。”
又摸头又喊小朋友。
季斐微微蹙了蹙眉，抿着嘴默默表示抗议：“......我只比你小两岁。”
许琛其实也不是真的想听他叫，只是看到这副和小时候相差无多的表情就觉得好笑又可爱，“噗嗤”一下直接笑出声，眼睛弯得停不下来。
只不过，笑得太过张扬的代价就是——
几分钟之后，他被季斐拉进了一条无人的暗巷里，压在墙上惩罚似地吻住了。
微微挣扎的手被按住，季斐高而精壮的身体覆盖下来，明显的体型差让他根本抵抗不了。
许琛被人完全圈在怀里，一开始的羞恼被融化在灼热的呼吸和细密的亲吻中。季斐用舌.尖撬开他的齿缝，额头相抵嘴唇贴合，吻得热烈又缠绵。
远处有星点灯火，偶尔有行人脚步，他们躲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里，十指紧扣着亲吻拥抱，像是一场隐秘而浪漫的冒险。
两人离得很近，鼻尖碰着鼻尖，呼吸交缠之中，季斐偏头咬住他的耳骨，手探进衣服里掐住腰，舔吻着哑声问：“还说我是小朋友么？”
“........” 被收拾得说不出话来的许琛只能被迫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被恋爱和拍戏包围的日子总是过得太快，让人轻易之间就忽视了时间的流逝。
季斐工作不太忙的时候，总是会打着盯拍摄的旗号过来陪许琛。也许是因为他们一个性子冷，一个性子热，天然互补合拍得要命，片场的人倒就这样渐渐地习以为常，完全没察觉出什么异常来。
下了戏的晚上，两个人会慢悠悠地在附近散会步再回酒店休息，就像一对最最寻常普通不过的小情侣，聊聊工作上或是片场里发生的趣事。
有时候时间晚一点胆子大一点，他们会正襟危坐在街边的长椅上，趁着昏暗的灯光，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地勾着手指，牵一小会手。
随着拍摄日程的不断推进，许琛为了配合叶星病状的加重，体重又往下减了些许，身形在以往那些宽大T恤的衬托下，更显得纤细修长。
相比于格外纯情的散步时光，回到酒店之后就会变得不正经得多。季斐喜欢把许琛圈着抱在怀里，明明是在陪他看分场剧本，却总是忍不住要轻轻吻他，从额角落到耳廓，再到脸颊。
有些晚上实在忍不住了，也会稍稍放纵地做一两次，紧密无间地交换着亲吻体温还有拥抱。
临睡的时候，许琛喜欢趴在季斐身上，用手指绕着他细而软的头发玩，低声东拉西扯地聊天，直到困意袭卷而来。
场记板上的日期一天天变化着，八月中旬，《星尘》的拍摄已经进入了中期。
天气越来越热，拍戏的间隙，许琛坐在遮阳伞下，一边拿着冰水瓶贴脖子，一边第不知道多少次地盯着手机上的日历发呆。
已经8月10号了.......
还有两周就是季斐的生日。
想到这个，许琛把冰水瓶子翻了个面抵住额头，苦恼地皱着鼻子叹了口气。
就像是圣诞节那时候一样，他是真的有点不知道该送对方什么东西。
物质方面季斐根本什么都不缺。
至于精神层面......
嗯。还是不知道该送什么。
休息刚到五分钟，下一场戏又要开始了，场记走过来喊人：“许琛，林导说可以开始走位了。”
“好，来了。”
许琛应了一声，把手机关上丢回书包，调整好情绪往片场方向走。
拍摄的进展很顺利，主演之间磨合得越来越好，而现在要拍的这场戏，就是前期所有压抑爆发的那一场，也就是争吵中叶星被推下楼梯的情形。
王鹏喝了点酒，叼着烟从外面回来之后直接进了叶星的房间，一推门却看见一面空白的画板还有散落满地的废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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