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走凝视监视器特写汪平眼睛那个,不由得又端起另一杯冰美式喝了一口。
这场戏最难的难点就在这里了,一个镜头中只有一只眼睛,所有的情绪都要靠这只眼睛来流露。
即使是老演员,可能也做不到这一点。
不过,现在季走却还是能够在监视器上明白汪平的情绪——他刚刚戳开纸门,眼睛里是纯真的好奇。
戏内,叶明怀看向房间里,只见师父师娘并没有行那……咳咳之事,倒是门派所有的掌门人都齐聚一堂。
甚至还多出了一位,正是背对叶明怀,衣衫褴褛的一位。
这人叶明怀不认识。
只听这人且咳且说,显然非常激动。
褴褛老人:“我当然有凭证,你那徒儿身上有朱砂点痣,是也不是!”
监视器中,叶明怀瞳孔微缩,似乎是有些惊讶,却也在回忆什么。
朱砂点痣。叶明怀心想。若是他没记错的话,萧存灯身上,也有朱砂点痣。
下一刻,叶明怀的瞳孔恢复如常,只是定定看向门内褴褛老人。
却听叶明怀师父问:“朱砂点痣,又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褴褛老人冷笑,“朱砂点痣证明他是邪派正统继承人!”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叶明怀的心声和师父的质问声一起响起,就在那一刹那,他的眼睛瞳孔骤缩,显山露水出一种难以置信。
却只是一刹,下一茬,叶明怀眼神复为坚定。
吴光霁掐住了对讲机把手,呼吸都粗重了几分——这个眼神就对了!
叶明怀自始至终都未怀疑过他的师弟一分!
这种信任贯穿全剧,但是此刻,它就在汪平瞳孔这一收一放之间,完美地表现出来。
这就是见微知著!
这就是吴光霁想要的!
这场戏本该到此为止,但吴光霁沉浸与那个眼神之中,直到汪平的眼睛绷得太酸,撑不住眨了一下,吴光霁才终于想起什么。
吴光霁抬起喇叭,对景内喊:“完美!CUT!”
·
“完美”
能够得到吴导这种赞叹,大家肯定都要过来看监视器凑凑热闹。
早上汪平还敬畏得不得了的一群老戏骨把他簇拥在中间,围着监视器站一圈,让吴光霁给他们回放今天的拍摄。
大家连着看了两遍,都对汪平仅靠眼睛就完成的正常表演赞美不已。
“这孩子是真的不错啊。”饰演掌门人的百花奖影帝对吴光霁说,“眼神里有戏,很有层次感。”
“恭喜吴导啊,遇到了好演员。”
“我今天也算是改变了对流量明星的看法了——看来英雄本该不问出处的。”
大家叽叽喳喳,连昨晚还没有怎么把汪平放在眼里的汤宏图也牵着他的手,眉眼都是温和的笑。
“汪平小友,你肯定努力了很久对不对?”汤宏图轻声道,“你看,你把这场戏演活了,多好啊。”
汪平对汤宏图的崇拜难以用语言诠释,他握着汤宏图的手,嗯了又点头,但是没说出什么完整的话。
季走站在人群外,看着被一群人团团围住的汪平——他们之中,汪平最高,吊灯均匀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了漂亮的光。
季走忍不住很高兴。
自己的汪平哥就该这样,永远站在人群中央,被一切美好簇拥着,永远闪闪发光。
但是……
季走又忍不住有些微微的难过。
很多很多年前,他就这样在人群外看着被簇拥的汪平哥,他好像感觉时光倒错,突然回到了那天。
“季走,季走,季走!”
季走被一阵呼喊从回忆中拽出来,他抬起头,看见汪平从几个前辈夹道之中走出来。
季走看着汪平先是走了两步,然后又小跑起来。
跑动带起的风扬起他古装的长发,像一阵清新的风冲着季走扑面吹来。
下一刻,汪平已经冲到了季走面前,几乎是要撞上的刹那,汪平才猛地刹车,停了下来。
再下一刻。
汪平展开双臂,环住季走,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抱了!!!!!【兴奋得拍大腿】
第21章 chapter。21
季走的手脚都僵硬了,他顿在原地,手足无措地被汪平紧抱着,还没等他憋出任何一句话。
他就听到汪平说:
“谢谢你!”汪平松开了季走,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真的谢谢你!没有你的话,我今天肯定不能——”
“汪平,补妆。”吴光霁在那边喊了一声。
要说片场最不懂风情是汪平,那第二不懂风情的就是吴光霁。
两个脑袋里面只有电影的人臭味相投,没有风情死了!!
然后,汪平便连蹦带跳地跑远,真的去补妆了。
季走在原地僵硬了许久,伸出手,往唐佳林那边一横,咬牙道:“冰美式。”
“老板……”唐佳林小心翼翼,“第二杯啦。”
“冰美式!”
·
拍电影其实就是反复磨,这一场戏就拍了一整天,第二天继续拍,不过这一次汪平是作为辅助,主要拍里面几位师父商议情况。
精雕细琢的戏缓慢往下推进,季走这周没戏可拍,于是免费陪练。
收获了一张汪平房间的房卡,以及汪平的信任。
季走又不能对他做什么,拿着这张房卡还得承受纪泽阳审视的目光,简直就是哭笑不得。
就这样,这个场景的东西足足拍了一周,汤宏图来的一周后,这个场景的重头戏,终于到了。
这场戏重要且难演到什么程度呢……
就这么说吧。
即使是吴光霁,他也给这场戏留了一周时间,并且难得地让汪平放松,对他说:“不要有压力,我们有时间,慢慢磨。”
之所以会对这场戏的进度那么没信心,主要还是因为这场戏感情爆发的需求非常大。
感情戏爆发本来就不容易。
汪平还是个新人演员,能否抗住汤宏图的马力全开不掉链子,不被压戏,那就更难说。
所以,苛求一次过也没有用。
或者说,根本没有一次过的可能性。
不过,即使大家都心知肚明肯定一次过不了,但等到真的要开拍前,所有人还是严阵以待起来。
灯光,摄影机位走了无数遍,录音师的手臂上绑着刻度尺,不让录音设备进入画面,化妆师变换几种灯光反复检查演员妆容,就连场景布置也对照照片确认了无数次和昨天那场戏的衔接。
紧锣密鼓中,吴光霁举起对讲机——
“各部门准备了啊。”
就在那一刻,空气之间的氛围瞬间凝固,一时之间,居然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汪平站在一盏硕大补光灯的前面,被笼罩在一层光里,在正式打板之前,冲着所有人深深鞠了一躬。
“我一定努力,不会辜负大家的期待!”
季走看着汪平,在无人关注的角落中,重重一点头。
“你一定会一次成功。”季走捏紧拳头。
·
“好了,第45镜第一次,开始!”
场务打板器脆响声里,场景回到叶明怀勾腰在小洞上面窥伺那一幕。
叶明怀被“邪派继承人”这件事情震撼的瞬间,气息不稳,马上就被里面的人察觉到了。
“外面有人!”褴褛老者瞬间察觉,侧过头向门口飞来,掀开门扉,揪住叶明怀领口,将他一把拖进去。
叶明怀一个踉跄,没站稳,直接跪在地上。
他跪倒后,尴尬地抬头看向四周坐的各门师父,大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唯有叶明怀的师父喻浚眉毛微微一跳。
褴褛老者抓住了他表情这一动,用剑鞘按住了叶明怀的脖子。
“好哇。”褴褛老者骂道,“这就是那邪派之子!”
“对,我是。”叶明怀直起腰背,不服气地看向褴褛老者,“你要怎么,要杀了我吗?”
褴褛老者哪里听得了这种挑衅,旋即抽剑出鞘;就在他横砍下去瞬间,喻浚手拍桌案,横飞出一只茶杯,撞开长剑。
“他是叶云开的儿子,你下得去手,你杀便是!”喻浚冲褴褛老者怒目而视,下一刻,他冒着火的眼睛转向叶明怀,喝道,“叶明怀,你给韩师父道歉!”
原来,这褴褛老人就是师门在十八年前正邪之战中生死未卜的韩洞之。
叶明怀却看也不看这失而复的门派长老,背脊挺直,直面喻浚。
“师父,我不道歉。”叶明怀梗着脖子,“你为什么要信他?你真的信我师弟是邪派的孩子吗?”
“好,好。你果然与你爹一样仗义。”韩洞之从刚才震撼中恢复过来,看着叶明怀连连赞叹,但最后,他露出了一个悲愤的表情。
“可是你这仗义,也要用对地方!”
“我且告诉你,那萧存灯就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你知道了真相,还要保他?!”
韩洞之这句话太震撼,叶明怀眼睛睁大,难以置信。
就在那瞬间,韩洞之已经抽出了一把刀,横递给叶明怀。
“你若还有良知,就该血刃仇敌!”韩洞之怒道,“且拿上这淬了毒的短刀,送他上路罢!”
叶明怀看了看刀,又抬起眼睛,冷冷看韩洞之,一字一顿:“我凭什么相信你,不相信我师弟?”
“你!”
眼看韩洞之和叶明怀就要争辩起来,喻浚却从座位上下来。
喻浚拦开韩洞之,却也接过刀,俯视叶明怀。
“明怀。”喻浚轻声道,“师父当年给你取名,是希望你坚守心中正道,永存光明。”
“如今,邪派之子就在你身边。你心中光明,当真没有把衡量的标尺吗?”
喻浚语音柔和,说完这句,把刀往叶明怀手中递去。
“师父。”叶明怀坚持不接刀,直直面对喻浚,“我坚守心中光明,那就更不可能杀了他,这件事情说到底了,究竟与他何关?”
“即使这是真的,当年师弟也只是个小婴儿。”叶明怀眼神明亮,“去杀不相干的人泄愤,这就是师父你要让我怀的光明吗?”
“闭嘴。”喻浚冷冷道,“你是要违抗师命吗?”
叶明怀难以置信,看向喻浚,就好像他从来不认识这个人。
喻浚深吸一口气,又说:“你连师父的话也不听了吗?”
刹那之间,叶明怀眼泪夺眶而出,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却还仰着头,认真地看着喻浚。
“师父。”叶明怀咬牙道,“做人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武功差,但这点道理,我还是清楚的。”
说完这句话,室内又再次归于寂静。
喻浚拿着的短刀颤抖,他似乎是忍了又忍,最后,垂下了肩膀。
“是,师父愿意保你,愿意保你心中正道——如果你坚持那是正确的。”
喻浚说完这句,飞速提起刀,对准自己的咽喉:“那咱们便黄泉之下再做师徒。”
喻浚这是以死相逼!
叶明怀当即从地上一跃而起,却也来不及夺刀,他只来得及把喻浚手腕一撞,短刀横飞出去,飞向座位上的三师叔。
三师叔提起手边扇子,一打飞到他面前的短刀,那短刀便在空中转弯,最后,跌落叶明怀脚边。
“当——”
金石相撞之声犹如挽歌哀鸣,叶明怀重重坠地,片刻后,他看向面容冷漠的在座师父们,手指颤抖着,捡起短刀。
他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选,仰起脖子对着天空,发出了一声如野兽般的嘶吼。
·
一遍过了。
吴光霁直到自己眼角眼泪流出来,才发现这场戏原来已经一遍过了。
他没有用喇叭,而是抬脚跑到演员中间,展开双臂对着还在工作的每个部门挥动拳头。
“cut——!cut——!cut——!”
撕心裂肺的喊声回荡在摄影棚内部,喊声透露了吴光霁有多么兴奋。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导演会不兴奋纸上的东西倏忽出现在他们的镜头中,没有一个导演不兴奋于完美的演出!
汪平却已经没有力气去顾及这件事情了。
汪平手中握着刀,瘫软在地板上,眼泪还一直接连不断地从眼眶里面涌出来。
汪平出不了戏,他陷在叶明怀的绝望里——一边是师父,一边是师弟,还有一边,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
叶明怀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孩子,面对这种死局,他又能怎么办?
汪平不知道怎么帮他,只能让眼泪一直流。
实话说,这一幕还是非常美的,惊世骇俗级别的美貌坐在天青色的衣衫中,恍如仙人坐在云端哭泣。
但是季走哪里有心思管这些。
季走最不希望伤心的人坐在这里哭,即使他们私下练习时季走已经看过无数次,他还是会心如刀绞。
季走匆匆走过去,他在汪平面前蹲下,举起手在他面前上下试探了数次,最后,一把将他拉入了怀中。
“汪平哥。”季走松松地环着汪平的背,轻拍他的背脊,“不哭了。”
这个姿势非常暧昧,虽然不至于是拥抱,但也肯定是半个拥抱了;季走蹲在汪平面前,差一步两个人就要相互贴上。
但是现在,这个姿势暧不暧昧,汪平来不及去考虑,他看了一眼确认季走没穿戏服,便将自己的眼睛靠住他的肩膀,沉默着继续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