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灵沉神情淡漠,视线落在成恕心怀中的孩童身上轻扫了一眼后便收了回来,开口道:“二师兄是要回山门吗?”
君灵沉的身形比成恕心略高出两三寸,此刻站在成恕心面前,视线便往下挪了几寸,那双幽冽如水的眼眸也随之下移。
不过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不知为何,他的左眼与右眼相比忽然黯淡了许多,像是失去了光泽,被蒙上了尘。
成恕心道:“没错,我是要带着弟子们一起回山门,不过方才遇到了迟圩设下的阵法,有你前来相助才得以脱险。那些阴魂来的太过诡异,我们需得赶紧离开,要是再被那些东西缠上就不好脱身了。”
君灵沉道:“阵眼已经被我销毁了。”
“那太好了!”成恕心心中的一块大石落了地,朝站在一旁傻愣愣的弟子们道:“还不过来向你们小师叔道谢……”
众弟子们打了个激灵,成群结队的上前,刚要向君灵沉拱手致谢便被对方制止,“不必了。”
众弟子面面相觑,围在君灵沉和成恕心身后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十分尴尬。
成恕心把迟毓交到一名弟子手上后,看着君灵沉,神情略显无奈,“你这性子,还是这般。”
他便只好又问,“你出现在这可是要回山门?我下山之前师尊他老人家还在念叨你,说你在外游历二十多年,见到你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眼下不如与我们一道回去,师尊见到你定然会开心。”
君灵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此番并不是回山门,只是途经之地。”
“途径?你这是要去往何处?怎会途径……”成恕心话到一半像是记起了什么,眼中的疑惑一下子被了然取代,“你这是要去……那处吧。”
君灵沉颔首道:“嗯。”
成恕心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斟酌许久,只道了一句:“一切小心。”
“不见了!”一名弟子突然慌慌张张的跑到成恕心面前,拿着一件绛色的衣衫神情惶恐的道:“成师叔,小师叔,思君小公子不见了……”
成恕心眉峰蹙起,追问道:“怎么会不见的?这衣衫不是还在你手中吗?”
那弟子吞吞吐吐的道:“我也不知道啊……我一直抓着思君小公子的衣衫害怕他走丢,那些灰影子来的时候我也一直抓着不敢松手,可是刚刚一看……就只剩下一件衣衫了。”
君灵沉垂眸看见那弟子手中的绛色衣衫许久,道:“我在林中无意间瞥到一个打着绛伞的少年,不知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是了是了!”拿着闻瑕迩衣衫的弟子忙道:“思君小公子弱不禁风的,除了他没有人会在晴日下打伞的!”
成恕心点了点头,“既如此,思君小公子应当没出什么事,大家赶快分头去林间寻找,找到后用聆心术联系。若是遇上了迟圩,切记不要莽撞,一切向我回禀之后再做打算。”
“是!”众人答道,正准备分头行动,林间便响起了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禹泽山众人立刻警惕了起来,那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
突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草丛间走了出来,站在最前方的禹泽山弟子认出了他的装扮,回头向成恕心和君灵沉二人道:“成师叔,小师叔,是应天长宫的人。”
君灵沉忽然出声道:“二师兄,我先行一步。”
成恕心顿了顿,“好,你路上小心。去过之后若是无他事,便回山门一趟吧,师尊他老人家十分惦念你。”
君灵沉颔首不置可否,只见他持剑的手势微动,身形便迅速的消失在众人的眼中。
一道极其复杂的御行术,若是旁人耗上几炷香的功夫也不见得能施展成功,于君灵沉而言竟只需要眨眼的功夫便能运用自如,这等修为,不由得让禹泽山在场的众多新入门弟子们瞠目结舌。
缈音清君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应天长宫一行数十人从前方走来,走在最前方的男子隔着数丈距离朝禹泽山的人道:“敢问诸位可是禹泽山仙门之人?”
成恕心上前道:“正是。”
为首的男子认出了成恕心,拱手道:“晚辈朗行见过净莲居士,我等乃是应天长宫弟子,特奉宫主之命前来捉拿小魔头迟圩,不知净莲居士和诸位同僚可有见到小魔头的踪迹。”
净莲居士乃是成恕心的道号,旁人这么叫他便是尊称,以表敬意。
成恕心道:“此前我的确与迟圩交过一次手,但他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甚清楚。”
朗行闻言低头思量了一番,抬起头后,又道:“多谢净莲居士相告,情况紧急,宫主还等着我们抓着迟圩回宫复命,便不再叨扰各位了。”
成恕心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既是朗宫主的命令,各位还是尽早完成莫耽误了。”
朗行点了点头,向成恕心告辞后便带着应天长宫一行人又急急忙忙的钻进了林间,寻找迟圩的踪迹。
成恕心见应天长宫众人已走远,向禹泽山的弟子们招了招手,“赶快去寻思君小公子,若是中途遇到应天长宫之人点头示意即可,莫要多作口舌……”
“不用找了我在这儿呢。”闻瑕迩撑着伞,弯着眼尾从一棵树后探出了身子,悄无声息的收回那道方才化作人形替他遮掩,此刻已散在林中的赤符。
他答应大黑找到阵眼就让大黑吃个饱,所以刚刚在林子溜了一圈,让大黑把残余的阴魂吃干净了才赶过来。
恰好赶回来的时候遇上成恕心在和应天长宫的人交谈,他打心底的不想看见应天长宫的那群黑乌鸦,所以在树后藏了一会儿,等应天长宫的人走干净了才现身。
那名拿着闻瑕迩衣衫的弟子连忙上前,“思君小公子你去哪儿了,我们都担心死了。都怕你被迟圩那小魔头掳走了!”
闻瑕迩接过弟子手中的衣衫给自己穿上,讪笑道:“对不住对不住,方才雾气太大我也不知怎么的迷迷糊糊的就走远了,在林子里逛了好一会儿才找回来。”
成恕心走到他面前,淡笑道:“思君小公子可有受伤?”
闻瑕迩眨了眨眼,心知成恕心这句话是在有意试探他,思虑片刻道:“我在回来的路上差一点就被黑影子咬伤了,不过遇到了几个穿黑衣的仙人,他们救了我。”
“黑衣裳?想必应该是应天长宫的人吧。”有弟子接话道。
闻瑕迩歪了歪头,回道:“我也不知道。”
成恕心看了他一眼,脸上笑容依旧,“无事便好,我们可以继续启程了。”
闻瑕迩道:“好啊。”
众人稍作整顿,便要动身。闻瑕迩走进人群中才发现迟毓闭着双眼被一个弟子背在背上,忙上前问道:“我弟弟这是怎么了?”
弟子向他解释道:“令弟被一群阴魂围攻,受到了惊吓。”
敢情这是被吓晕了。
闻瑕迩想也没想一掌拍在迟毓的肩膀上。
迟毓惊的四肢一弹差点从那弟子背上摔了下来,他睁眼看见闻瑕迩撑着伞正脸含戏谑的瞧着他,眼眶立马就红了,“……哥哥,好多好多黑色的……”
闻瑕迩挑了一下眉,“黑色的什么?你不是好好在这儿吗,哭什么哭。”
他这话一出,迟毓霎时哭的更大声,一下子从那弟子的背上挣脱,勾住闻瑕迩的脖子跳到了闻瑕迩的身上。
闻瑕迩被迟毓这一扑弄得倒退了几步差点摔在地上,稳了一下才站定,有点不太高兴,“你这是做什么?撒娇?都多大一人了。”
迟毓呜咽着道:“我才十一岁,我差点以为自己死了呜……”说完抱着闻瑕迩的脖子的手更紧了。
闻瑕迩被迟毓勒的差点喘不过气,只好用另一只手托着迟毓的身体才好受一点,威胁道:“十一岁了哭鼻子你好意思?大家都在看你,赶紧下来自己走。”
迟毓扫了一眼四周,果不其然的包括成恕心在内的弟子都在含笑看着他,迟毓脸上立刻爬上了几抹绯红,把头往闻瑕迩肩头一埋,始终不肯从对方身上下来。
闻瑕迩被磨的有些上火,正要使出点强硬的手段把人从自己身上扯下来,便听走在他们一旁的弟子带着艳羡的口气道:“你们兄弟感情可真好。”
闻瑕迩神情一怔,也不知忆起了什么,拉扯迟毓的动作变成了继续托着对方的身体。
沉默了一会儿,他回道:“是挺好的。”
第8章 洞天福地
禹泽山傍水而立,聚天地之气为一体,景色旖旎,灵气长泽,是修仙界中称得上第一的洞天福地,声名远播,被世人称颂有“不见禹泽,何谈大道”的美名。
所以每到禹泽山收徒的日子,便有成千上万的修士从四海八荒赶来,挤破头想要拜入禹泽山成为门中弟子。
然,能成为禹泽山内门的弟子往往是少数。
禹泽山收徒的规矩与其他仙门相比更为严苛,他们会将每一批新入门的弟子送到门中的弟子堂中学习,学习的内容包括入门功法、讲经悟道、诗词歌赋等等。
这些弟子学满三个月之后会参加门中的考核,考核通过的人可以顺利进入内门成为某位仙师的徒弟,正式成为禹泽山的弟子,没有通过考核的人则要么打道回府,要么留在禹泽山做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外门弟子。
闻瑕迩和迟毓被带到禹泽山后两人就分开了,迟毓被成恕心带进了弟子堂为三个月后的考核做准备,闻瑕迩则婉拒了成恕心让他和迟毓一同进入弟子堂学习的提议,留在了清闲的外门。
闻瑕迩和迟毓来禹泽山的目的本就不同,迟毓是奔着修仙求道来的,而他则只是想满足自己的一点私欲罢了。
外门弟子的工作是负责门内端茶送水扫地除尘等一切杂务,每天被这些杂事缠身忙的晕头转向,修行悟道的时辰一个手掌就能数的出来,与其说是弟子,不如说是杂役来的更切确。
闻瑕迩为了维持自己病以入骨的形象,特意给自己画了能制造出恶疾缠身假象的久病符贴在身上,让别人一看见他就开始怀疑他能不能活的过第二天。
加上他到外门时又是成恕亲自将他送了来,成恕心还特意嘱咐了看管外门弟子的修士多照拂与他,所以他一到外门,便有数不清的修士抢着替他干活,向他献殷勤,他自己则落了个一身清闲。
闻瑕迩因体内云顾真怨气的关系,白日不方便出门,打伞又太过招摇,所以只在晚上走出房间。他想找人打听一些事情,可每到夜里等他出门的时候,其他的弟子早已做完了自己手头上的杂务回了房间开始打坐修行,让他一连三天都扑了空。
到了第四晚的时候,他才总算在一口井边逮到了一个正在洗衣裳的落单弟子。
闻瑕迩热情的走上前去帮对方提桶打水,“我来帮你。”
那弟子认得他,见他提了桶忙制止,“这可使不得!思君你身体不好,我怎敢劳烦你来帮我做这些事。”
“无妨。”闻瑕迩从井里提了一桶水上来,放到衣桶边,“大家都回房打坐去了,我帮你一把你也好赶快洗完回屋修行。”
那弟子朝他感激的笑了笑,“思君你可真是个好人。”
闻瑕迩但笑不语,又替对方提了桶水后随口问道:“这些衣裳是替内门的仙师们洗的吗?”
那弟子搓洗着手中的衣物,答道:“仙师们哪里需要我们洗衣裳,一个术法便能让衣袍洁净无尘。这是替门内那些修为连辟谷期都还没到的新弟子们洗的。”
闻瑕迩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那弟子又对闻瑕迩笑了笑,将一桶清水倒入了衣桶里清洗。
闻瑕迩斜着身子坐在井边,手撑着脸颊静看着那弟子动作许久,突然开口道:“……你知道君惘吗?”
那弟子手上的动作一顿,“君惘?可是缈音清君君灵沉?”
“没错,就是君灵沉。”闻瑕迩飞快的点了点头,“你可知君灵沉现下在何处?是在禹泽山修行还是在外面游历?”
那弟子将衣桶拎到几根柱子搭成的架子下,拿起一件衣裳在半空中抖了抖,“我也不甚清楚,不过听内门的弟子们说灵沉小师叔在许多年前便已出门游历去了,上一次回山还是六年前吧。”
“所以他如今并不在禹泽山?”
“不错……不过思君你做什么要打听灵沉小师叔啊?”
闻瑕迩从井沿上站起了身。
如霜般的月光恰如其分的投落在他的身上,印清了他眉目间多出的一抹说不出的情绪,
“没什么,只是仰慕缈音清君的盛名罢了。”他道。
“哈哈,看来思君你是奔着灵沉小师叔的名号来的,不过灵沉小师叔从不收徒弟,你便是奔着他来也不一定能拜在他的门下啊。你还是早做其他的打算吧。我看成恕心师叔就不……”晒好衣裳的弟子回头看去,站在井边的人不知何时早已没了踪影。
闻瑕迩辗转反侧了一夜,在天明时分终是下了决定。
他深知,靠着自己和君灵沉那点浅薄的缘分,即便在禹泽山空等上几十载指不定也等不到对方回来。
与其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的人,不如就此下山去做他该做的事,偌大的修仙界,若他和君灵沉还有那么一丝的可能,终是会再遇见的罢。
思及此,闻瑕迩的嘴角处浮现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他下了床榻,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后便准备在今夜离开禹泽山。
迟毓这三个月必须待在弟子堂不能离开半步,闻瑕迩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跟迟毓这小崽子告个别。拿起自己特意施加了遮光符阵的竹骨伞便准备去弟子堂找迟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