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事。”成恕心向身后的两名弟子递去一个眼神,两名弟子便连忙上前去拾捡地上的物什。
成恕心收回视线,笑看着闻瑕迩,“闻公子,又见面了。”
闻瑕迩颔首,“成仙师。”
成恕心亦颔首,视线错开他,落在枫树下的君灵沉身上稍稍一怔,旋即抬高嗓音喊了一声:“灵沉。”
君灵沉照旧站在原地,身形未动半分,似乎并不打算过来与他们打照面。
成恕心赧然道:“小师弟的性子一概如此,还望二位莫见怪。”
“成仙师不必多作解释。”闻瑕迩道:“我与缈音清君道声谢便离开。”
成恕心愣了愣,听出他话中弦外之音,“闻公子你误会了,灵沉他只是性子……”
闻瑕迩已转过身绕开捡拾东西的弟子,大步流星的朝着君灵沉而去。君灵沉见他走来,眉心微微蹙起,似乎又想如方才那般转身离开,闻瑕迩快一步闪身挡住对方身形,说道:“我说完一句便走。”
君灵沉这才停驻身形,说道:“你想说什么。”
“多谢你在水村替我解毒,又将我从井底带出来。”闻瑕迩从玉蝉中摸出一包叠的四四方方的油纸包递到君灵沉面前,“这是我自己准备的谢礼,还有我父亲准备的,你们宗门的弟子在收捡。”
君灵沉沉默少顷,忽的话锋一转,“你还记得那日井中之事?”
闻瑕迩蹙了蹙眉,那日他在井中毒发,记得的事都是残絮的朦胧片段,和忘却差不了多少,便随口答道:“不记得。”
君灵沉垂眸望他,良久道:“很好。”
声方落,他手上托着的油纸包便被人拿了去,他抬眸,君灵沉的身形已没入枫林中,衣袂浮动,霜白的衣衫有一瞬被林间之景映照的绯红无比。
闻瑕迩凝视那背影许久,蓦地别过脸冷哼一声,“的确好得很。”
说罢转身拉着前方的莫逐便往出山门的方向走,凭着莫逐的询声和身后成恕心的解释,愣是头也没回。
第94章 疯言
距上回禹泽山之行不欢而散过去数日,闻瑕迩自那日回冥丘后又将自己关在房中足不出户生了好大一场闷气。趁着闷气之余,信手又捣鼓出了几种新的符纸,恰逢中秋将至,他便把符给家中的人挨个发了一张。
莫逐收到他送来的符后,颇为不解,向他询问道:“莫逐并不是符修,少君送我这符也无甚用处。”
闻瑕迩捻着符解释道:“这符带在身边可防止邪气入体,保灵台清明。”他能想到造出这符来,也得亏了前些时日去水村那趟,见到被毒气轻易入体变得疯癫的人后,才动了念头。
莫逐打量着手中那道与他旁的赤符外观没什么两样的符纸,还是收下了,“那便多谢少君相赠了。”
“莫逐兄弟客气了。”闻瑕迩道:“若真有心想谢我,不如中秋那日一起小酌几杯?”
他父亲常年不在家,青穆他也是去不得的,一家上上下下的人他也全都询问了个遍,结果中秋那日竟都有约,如今只剩下莫逐一人还未询问过了。
闻瑕迩本是信心满满,莫逐常常便是独来独往跟个独行侠一样,中秋佳节定也是孤身一人,他俩在家中还能做个伴。岂料莫逐听了他这番提议,竟很快回绝,说道:“有约在身,这次恐不能陪同少君了。”
待到了中秋节那日,家中比往日还要冷清异常,闻瑕迩一个人抱着一盘月团在屋子里吃的委实不是滋味。正在这时,眼前的虚空中陡然浮现出几行字:崇天楼邀君一聚。
闻瑕迩当即来了精神,抛下怀中的月团,随手画阵,直奔崇天楼。
崇天楼上悬灯结彩,灯火通明,街道上满是熙攘的往来行人,语笑喧阗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朗禅坐在楼中一方屏风横隔的雅间中,从阑干外探出半个头,朝站在楼下的闻瑕迩招了招手,“阿旸,这里。”
闻瑕迩听见唤声,仰首一看见是朗禅,也不走前门,纵身一跃便上了屋檐,翻过阑干进了雅间。
朗禅对他这番动静见怪不怪,抬手示意他坐下。闻瑕迩坐下后见桌上满是甜食,定定的望向朗禅半晌,说道:“你要是姑娘,我一定把你娶回家。”
朗禅拿酒壶的动作一顿,哭笑不得的道:“你做什么讲这话,听的我怪渗的。”
“那我换一句讲。”闻瑕迩一把握住朗禅的手臂,难得真挚的道:“你是我的好兄弟。”
朗禅一听更觉不对味,但又见他面上没有半分玩笑之色,遂也颇为真诚的握住他的肩膀,回道:“你也是我的好兄弟。”
闻瑕迩点头,松开朗禅的手臂,夹起一块最近的糕点放进嘴里慢慢品。朗禅收手,替他斟满一杯酒,说道:“我原以为你今夜来不了。”
“哪会。”闻瑕迩道:“我才是以为你今夜会在应天长宫的家宴中,所以才未传讯给你。”
朗禅道:“按理来讲该是在的,不过我不大想去。”
“怎么了?”闻瑕迩蓦地抬头,“是朗翊欺负你了?”
朗翊乃是朗家的长子,朗禅的兄长。前段时日应天长宫宫主朗咎去世,这位朗大公子朗翊便顺理成章的继位,成了新一任的宫主。
新官上任三把火,闻瑕迩知晓朗禅与他那位长兄朗翊关系甚为一般,这火便极有可能烧到朗禅的身上,适才有这么一问。
“阿旸多虑了。”朗禅失笑,“他待人和善,行事得体,断不会行此等事来。”
“既如此,朗翊该待你也是不错的。”闻瑕迩道:“你为何不想去应天长宫的家宴,可是出了什么事?”
朗禅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举起酒杯相敬闻瑕迩,“不过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我们二人难得一聚,阿旸莫要因此扫了兴。”
闻瑕迩端起酒杯回敬朗禅,两人碰杯,瓷盏相撞发出清响,“你这般说了,我也不便追问。只是你若碰上不能解决的事了,记得同我说。”
闻瑕迩饮下酒,酒液入喉,一股芬香甘甜的气息涌入唇齿间,他双眸一亮,“是桂花酒。”
朗禅点头,“阿旸可还喜欢?”
“喜欢。”闻瑕迩把空了的酒杯往朗禅跟前一递,“香甜醇厚,不像是酒,倒像是桂花做的糖水。”
朗禅帮他斟满,笑道:“我喝着觉得甜的很,想着你喝应当刚好。”
“难怪你要邀我来崇天楼,原来是为了这个酒。”闻瑕迩抿了一口,“有心了。”
“不足挂齿。”朗禅放下酒壶,拂袖道:“那日我在水村中毒后便一直半昏半醒,事后回到应天长宫听弟子说你也中了毒还发了热,这是怎么回事?”
闻瑕迩想了想,说道:“那日我和莫逐兄弟找到了附身母蛊的人,那母蛊灵智如同常人,趁我们不注意便从庙里跑了出去,我在村中追母蛊时,突然窜出来一个黑衣人,一箭取了母蛊的命,让我也跟着中了招。”
“母蛊?”朗禅皱起眉,“你是说水村中的人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是因为中了子母蛊?”
这件事除了他和莫逐知晓外,闻瑕迩还未告诉过其他人,便解释道:“没错,他们之所以会变成那副异样乃是中了子母蛊。子蛊入体,母蛊便能随心所欲的操纵他们。”
朗禅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此说来,你在水村中一箭杀死母蛊的黑衣人,不出意外该是这桩事情的背后主使了......”
“是不是背后主使我不知晓,但这件事一定和那黑衣人脱不了干系。”闻瑕迩想起那夜之事,面色微沉,“怪我大意让他跑了,线索也彻底断了。”
他说完又问,“对了,那母蛊死后,按理说附在人身上的子蛊过不了许久也会死掉,这段时日你们司野还有这些东西在作祟吗?”
朗禅细想一番,笑道:“似乎真没有了。”
闻瑕迩点头,又夹起一块另一种口味的甜食吃起来,“我该早些告诉你这些事的,可回冥丘后,我父亲便让我不再插手之事,还做了一件......”
他说到此处顿了顿,忽的皱起眉来,“一件不畅心的事,就把这事忘干净了。”
“没事,母蛊已除,这桩事算是揭过去了。”朗禅道:“不过近日我倒是听了一些别的风言风语,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什么风言风语?”闻瑕迩问道。
朗禅正要说话,雅间外便响起一阵呵斥之声,“那冥丘少君闻旸实在是胆大妄为至极!行事作风乖戾比闻秋逢有过之而无不及!”
朗禅神色微动,说道:“阿旸,不如我们......”
闻旸摆手,兴致颇高的道:“听听,看我又落了个什么好名声。”
崇天楼乃是修士聚集之地,又逢中秋佳节,整座楼座无虚席,人满为患。三五成群个修士围坐一桌,酒过几巡便都有些微醺,说话也不忌惮起来。
一蓄着八字胡的中年修士,愤愤不平道:“我听说前几日那闻旸带着家中客卿闯入禹泽山,一连打伤多名禹泽山弟子后,又闯进了夙千台,与缈音清君大打出手,将禹泽山那般清修圣地,扰的是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简直是无法无天!”另一名修士拍桌而起,打了个酒嗝,“闻旸那厮如今就敢直面挑衅禹泽山,往后还得了?莫不是要让禹泽山成为第二个天机门,将我仙道一众,任由他闻氏父子二人屠杀殆尽?”
“实在可恶至极!闻魔头手段残暴,他养出来的儿子也同他是一个德行,若长此以往,任由这二人在我修仙界肆意妄为,不晓得要掀起多少血雨腥风来!”
那蓄胡的中年修士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恶声道:“依我看,就该除了这闻氏父子二人,还我修仙界一片安宁......”
他此话一出,众人皆连出声附和,个个语气慷慨激昂,秉着一副惩奸除恶的面孔,正义凛然至极,势要诛杀邪魔外道方才肯作罢一般。
“阿旸,不过是些疯言疯语。”朗禅抓住闻瑕迩的肩膀,惟恐他忽然窜身出去,与外面的修士打起来,“不必往心里去。”
闻瑕迩似笑非笑的看着朗禅抓着他的手,“你都说是疯言疯语了,我难道还要上赶着去追究不成?”
朗禅闻言微微一愣,旋即笑道:“阿旸长大了。”
闻瑕迩挑眉,“朗青洵你怎么同我父亲讲一样的话。”
“闻魔主既也是这般说,看来阿旸是真的长大了。”朗禅收回手,面上笑意更深。
闻瑕迩执起酒杯微晃了晃,淡声道:“他们口中所说无一句是真,我若为几句胡扯的闲话便要上前去同他们打上一场,那我兴许便真成了他们口中十恶不赦的魔头了……”
朗禅眼中笑意略散,沉默片刻,说道:“你能如此想,便是最好的了。”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闻瑕迩仰起酒杯一饮而尽。
朗禅无声的又替他斟满,随口问道:“你前些时日,当真带着莫先生去了禹泽山?”
闻瑕迩眉心一蹙,还是点了点头,不大情愿的说道:“君灵沉在水村替我解毒,还把我从井底捞了起来。我本是去禹泽山向他道谢的,结果……”
“结果如何?”朗禅追问。
“结果他看见我就躲!”闻瑕迩忆起当日情景,仍觉分外生气,“见着我就跟看见洪水猛兽一样,我一直在后面追他喊他,他就跟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的就走!”
朗禅似乎没有料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怔了一下,说道:“这中间可是有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君灵沉他就是不待见我,不想看见我。”闻瑕迩又是一口饮尽,“正好我也不待见他,我和他相看两厌,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朗禅忍俊不禁,“阿旸,我同你说句话,你听了别跟我生气。”
“说。”闻瑕迩一口吃下一块月团,含糊道:“我大度的很,才不会生气……”
朗禅略作沉吟,道:“你前些时日一直和缈音清君对着干,做的那些事若是换作别人即便不对你恨之入骨,也很难心生欢喜。缈音清君如今还能不计前嫌的在水村救下你,已经算得上极为不易了。”
闻瑕迩咽下口中月团,清嗓道:“你们仙道中人,行走世间不就秉承着一副宽宏大量,舍己为人的心肠吗?君灵沉又是你们仙道大名鼎鼎的仙君,若不慈悲为怀那便是污了他的名头吧?”
君灵沉那般清冷孤高的性子,定是对自己极为严苛,不容许自己的名声有半分差池。
朗禅闻言,竟垂首陷入沉思,想来已经认同了他说的话。闻瑕迩得了认同,面上也并未显出悦色。诚如他自己所说,君灵沉的确讨厌他的紧,会几次三番救他不过是因为君灵沉心肠好,为人和善,见着有难之人便会助一把力。他不过也是君灵沉遇着的有难之人的其中一个,随手搭救一把罢了。
思及此,他忽的觉得喉头有些发涩。这涩意来的委实莫名,他又喝下一杯桂花酒,甘甜的滋味入喉,那股无端涩意方才被盖过去。
这时,雅间外的屏风突然走进一道黑影,闻瑕迩侧目一看,见是应天长宫的弟子装扮,那弟子果不其然的便走到了朗禅面前,朝他微微拱手后便向朗禅说道:“二公子,宫中的家宴快要开始了。”
朗禅道:“我不是早已说过这次家宴我不去了吗?”
弟子道:“宫主说,此次家宴是他继任宫主之位以来头次举行,须得二公子从旁协作方能妥善进行。”
朗禅顿了顿,蓦地笑道:“兄长高看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