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坐满了本校的女生,叫喊声不绝于耳。高大帅气得杨千赫,身世显赫又是校队的主力,一直是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望着球场上乱糟糟跑动的人影,徐灿的思绪开始渐行渐远。他想到现在的家,想到昨天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情景,纤柔得徐母,祥和的蓝父,安静的蓝扬,再加上淡然的自己,一切简直和谐到不可思议......从来没有过的安心感淡淡袭来,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幻觉......
一觉醒来的时候徐灿背靠着台阶,身上盖了件外衣。他抬头,千赫就坐在一旁望着他笑,周围天色昏暗,偌大的足球场已变得空荡荡一片。
徐灿脸红,掀起外衣递给千赫,"完了?"
千赫笑:"早完了,你睡得可真熟。"
徐灿站起来,尴尬得无话可说。
"怎么不问我们赢了没?"千赫好心提醒。
"噢,对了,你们赢了没?"
千赫哭笑不得,"赢了,三比零。我踢进两球,每次进球抬头看,你都睡得很香。"他叹口气,起身拍拍徐灿的肩,"别愣着了,走,吃饭去。"
晚上写作业的时候蓝扬轻轻走到徐灿的桌边,徐灿抬头,蓝扬递过初一的代数课本,望他一眼:"这个题,你会不会?"
徐灿接过来,"我看看。"
徐灿讲的时候,蓝扬用铅笔抵着下巴垂着眼睛听得很认真,他的下巴上有深深的小凹槽,徐灿觉得那是用铅笔老抵的结果。
讲完了,徐灿问:"懂了?"
蓝扬点点头,依然低着眼睛,"谢谢。"
怯怯的,轻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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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的时候徐灿得完成赵炜布置给他的任务,他准备去郊外写生。
千赫说:"画我不就好了?"
徐灿笑着敷衍,"再说。"
两个人大清早坐车去城外某处风景颇有名气的小山。早春的山林空气格外清新,到处都是清脆的鸟啼。徐灿忙着选景,千赫跟在后面背着画具四处乱晃。
"咦,这棵树上有鸟窝。"千赫抬头望着眼前的一棵树,树很高,点点翠绿地吞吐着新芽。
"哦。"徐灿看一眼,不以为然。
"有鸟窝就可能有鸟蛋,你吃过野鸟蛋没有?"千赫擦拳摩掌,跃跃欲试。
徐灿眯着眼睛看他:"你会爬树?"
千赫冲他扬下巴:"别看不起人!我小学每年放暑假都去乡下陪我外公,一天到晚跟着当地的小孩掏鸟窝,他们都把我叫老大!"
徐灿挽袖子:"要不要比一下?"
"呵呵,好,来!"千赫放下画具。
两人像两只敏捷的猴子,哧溜哧溜便蹿上树去。徐灿伸手去掏,鸟窝里果然有蛋,便抓起来小心翼翼放到衣兜里,又小心翼翼地遛到树下。
千赫也几乎是同时跳下树来,满手鸟蛋。
不分胜负。
徐灿问:"现在要怎么办?"
千赫冲他眨眼:"你不是随身有带打火机嘛!"
徐灿捡来枯枝,千赫在地上挖了个浅坑,放入鸟蛋,再盖上薄薄的一层土。两人在上面生了一堆火,然后边抽烟聊天边等着蛋烤熟。
......
"好了。"千赫把火弄灭,拨开土,取出一个烫手的鸟蛋,细细剥了皮递给徐灿:"尝尝,小心烫手!"
徐灿接过,看了好半天,才浅浅地咬了一点,"挺鲜的,不过有点生。"
"嗯,"千赫给自己剥一个,也咬一口,"我这个就熟透了,你放下,我再帮你挑个好的。"
"不用,这个就可以了。"
六个鸟蛋,徐灿勉强吃了一个,千赫把其它五个吃得一干二净,徐灿笑他,"小心闹肚子。"
"怪了,"千赫把最后半个吞进嘴里,"可能品种不一样,小时候从来不觉得有这么好吃......"
收拾完残局,艳阳高照,两人在旁边的草地上躺下,千赫问:"徐灿,你有女朋友吗?"
徐灿看着被树枝分成一块一块的天:"没有。"
"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没有。"
"......我有一个家里指定的未婚妻。"良久,千赫在旁边轻轻的说。
"哦,"徐灿笑,"包办吗?"扭头看见千赫垂着眼神情低落,不好再打趣,便又把头转了回去。
徐灿和千赫认识已近两年,他从小没有父亲,第一次和千赫说话的时候,徐灿多么希望面前的这个人是他哥哥,可以在任何时候都能挡在他前面,可以......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千赫低沉的声音。
徐灿闭着眼睛,"你。"
"我?我什么?"千赫支起上身,深深的眼睛亮亮地盯着徐灿的脸。
"别吵,让我躺一会儿。"
下山的时候已近下午三点。徐灿懊恼地抓抓睡乱的头发:"你怎么也没叫醒我。"
"哈......"千赫捂着笑疼的肚子,"你真是到哪都能睡!看你睡得那么美,怎么好意思叫,再说,我也忘了画画的事了。"
徐灿叹气,"看来真不是那块料。"
"别这么说,"千赫拍拍他的肩,"全当体验生活好了。"
回到家,徐灿在院子里支起画架,没辙了,临时凑合一下,画个夕阳西下。
蓝扬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轻轻地问:"你会画画?"
徐灿转头冲他一笑,"是啊。"
他画的时候蓝扬就站在旁边一直看着。徐灿每次转头看他,他就把眼睛垂下去。蓝扬的样子很像一个漂亮的洋娃娃,眼睫毛长长地向上翘起,这样乖乖的表情让徐灿很想逗他一下,于是乘他垂下眼睛之际在他白皙的脸上来了重重一笔。
"啊!"突然而至的水彩划过皮肤的冰凉触感让蓝扬惊叫出声,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看着徐灿,满脸惊恐和愕然。
"嘿嘿嘿......"徐灿心情大好,看着蓝扬坏坏地笑,有一霎那他突然很想留住这一刻,如此不设防和甜蜜蜜地年纪,让人有一种转瞬即逝的错觉......
第二天一早徐灿背着画具出门。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天空颜色苍白,阴霾地可以。
走到巷口听到后面有人喊:"灿灿!"他回头,蓝父拿着一把伞小跑过来,"天气预报上说今天有大雨,这把伞拿着,路上小心。"
这是......梦里一直渴望会出现的情节......
接过伞的那一刻徐灿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暖流通过,从手掌到心窝,都是暖烘烘的。
路上的行人表情依旧淡漠,清晨的街角传来叫卖早点的声音,一切一切,一如平常。长久以来郁积在心头的悬浮的不安,隐隐的畏惧,此刻仿佛都被什么淡淡扫过了。徐灿抬头,雨过天晴的日子,终于不远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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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炜的画廊有一个前卫的名字:异绝。清早的店面显得冷冷清清,徐灿推门而入,里面正在擦拭画的男孩转过头来,徐灿解释:"我找赵老师。"
"最里面那一间。"
徐灿边走边看,两边墙上挂着的画很多是赵炜的作品,画如其人,云淡风轻。
最里面的房间房门虚掩着,徐灿推开门,立即被映入眼帘的景象骇得说不出话来。
赵炜和一个一身西装的高大男人紧紧拥吻在一起,听见门口的响动,两人一惊,同时回头。
徐灿呆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三个人就像电影里的定格画面,维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
最后还是赵炜先打破尴尬,他从高大男人的怀里抽身出来,对徐灿抽抽嘴角,"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徐灿头低地不能再低,"我不知道老师有事。"
高大的男人整了整西装:"先走了,炜,晚点再跟你联系。"经过徐灿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赵炜招呼徐灿:"进来吧,你都画了些什么?"
那件事后过了几天,某日中午,徐灿和千赫等一帮高三的朋友坐在学校花园的台阶上抽烟聊天,突然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徐灿,借个火吧。"
徐灿回头,高大一身西装的男人,指间夹一根烟,站在他身后。
"哦。"他掏出打火机递上,他记得他,那个跟赵炜在一起的男人
男人点着了烟,却并不抽,眉目带笑:"我有点事想跟你单独谈,可以吗?"
几个男孩识相地站起来,千赫说:"我正好去买瓶水,徐灿你要吗?"
"不用。"徐灿淡淡弹了弹烟灰。
千赫回头用警告的眼神看了男人一眼,才不舍地离开。
那人意味深长的盯着千赫的背影,半天,才转头问徐灿:"他是你朋友?"
"你有什么事?"
"......我想说,关于那天......"
"那天我不记得有什么事。"徐灿淡淡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烟。
男人摸摸徐灿的头,笑,"徐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其实有些事,等你长大了就会懂。这样说吧,我爱赵炜,总有一天我们会公开,可是不能是现在,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徐灿点头,"我不对任何人说。"
别人的事,即使再荒诞不经,他也没兴趣过问。
男人笑笑,"那就好,"他掏出一张名片,"我姓陈,以后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就随时来找我好吗,我一定尽力,这是我们的约定。"
徐灿接过,"好。"
"我走了,"男人转身,"替我向你的朋友问好。"
男人刚消失千赫便急急冲了过来,"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徐灿看也不看一眼,随手将那张名片抛进身后的花园。
千赫盯着徐灿看了老半天,看不出什么眉目,才悻悻开口:"那人看着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对你不怀好意!"
徐灿冷眼看他,"你还想得真够离谱。"随即跳下台阶扔掉烟蒂:"我回教室了。"
放学时千赫站在教室门口等他。"我送你回家,"他的口气霸道十足,不容分说便转身向前走去。
徐灿没有开口,默默跟在他身后。
走出校门口时有人喊:"喂,徐灿!"
徐灿转头,一个短头发的女生笑嘻嘻塞给他一封信,"有人托我给你的!"
不用说,是情书,当着校门口这么多人的面,他只好先塞进口袋。
走在路上千赫突然问他:"你经常收到女生的情书?"
徐灿不否认,"嗯。"
千赫猛地转头盯着他,几乎是半吼的:"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啊?"徐灿眨眨眼,一时搞不清什么跟什么,千赫今天是怎么了?
千赫盯了他一会儿,又转回头,默默向前走,一直走到徐灿家巷口还继续不停向前走。
徐灿望着千赫的背影愣了两秒,然后转身往巷子里走去
莫名其妙。
夜里接近零点的时候有电话响,徐灿去接,是千赫,醉得口齿不清:"徐,徐灿,我,我......"
"你在哪?"徐灿问。
"我......有话对你说!"
"好,你在哪?"
"门,门口......"
徐灿放下电话,抓起一件外套往外跑去。
徐母披衣出来,"灿灿,这么晚了要上哪?"
"有事,我一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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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灿跑到巷口,千赫果然在那儿,靠着墙坐着,冷得缩成一团。听见脚步声,他抬头,醉眼朦胧地望着徐灿。
徐灿冷眼看他:"能站得起来吗?"看千赫没有反应,他蹲下,把千赫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它的腰顺墙一点一点将他支起来。
千赫突然反手搂住徐灿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肩窝,"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徐灿一愣,这小子,大概是失恋了,怪不得今天不对劲。他使劲掰开千赫紧紧箍住他脖子的双臂,千赫一个站不稳,攀着徐灿往前一倾,徐灿被紧紧压在墙和他之间。
千赫喝了酒的身体贴着徐灿阵阵发烫,他抬头,目光如火,"我喜欢你,徐灿。"他的唇突然压上它的唇。
徐灿脑袋嗡的一声,随即本能的将千赫一脚踹开,千赫重重的跌在地上。徐灿盯着他,"你有病,"他全身颤栗如筛子,"......你有病。"
千赫被这一摔,酒也醒了大半,呆坐在地上,同样颤抖不止,一双眼睛惊恐绝望地望着徐灿。
"你有病!"徐灿盯着千赫后退两步,然后转身向巷子里跑去。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听不见。
徐灿在院子里将水龙头大开,捧起凉水一把一把的洗脸,最后索性将头伸到水管下面。全家人都出来看,徐母拿着毛巾跑过去,"灿灿,大冷的天,你这孩子,出了什么事?"
徐灿将脸埋在毛巾里,不说一句话。
直到进了屋,躺在床上,徐灿觉得身体仍像不听使唤似的轻轻颤抖。徐母和蓝父都出去了,蓝杨也爬上自己的床,拉起杯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了徐灿一会儿,又掀开被子跳
下床,从壁橱里抱出另一床被子,走到徐灿床前,"你冷吗?盖这个。"
徐灿坐起来,摸摸蓝扬的头,"我不冷,去睡吧。"
他就这样靠着墙仰头发呆,屋子里静极了,只有秒针前进发出的滴嗒声。过了很久,徐灿轻轻的叫:"扬扬。"
"嗯?"蓝扬乖乖地侧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对乌黑的大眼睛,静静望着徐灿。
"我抽支烟可以吗?"
"嗯。"
烟雾缭绕的时候,徐灿觉得,一切都虚浮得不够真实。
从那天起千赫再也没有在徐灿面前出现过。学校不是很大,可是要躲一个人,也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武飞问:"咦,最近怎么不见跟你关系特别好的那个高三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徐灿语气冷漠:"学习忙吧。"
日子一样继续,上学,回家,星期三星期天学画。赵炜不时会对他特别辅导,徐灿有时记得,有时依然会忘。只是不再有人提醒他。
生活回到了认识千赫以前的模式,徐灿愈加冷漠,整日和一帮朋友抽烟喝酒,撞桌球,打游戏。有时夜间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昏黄的路灯下,他总会生出远处某个人影很像千赫的错觉。
有一天玩毕回家,已是凌晨一点。徐母披着衣服出来,满脸焦虑,声音却是柔软的:"灿灿,怎么这么晚......"
徐灿不看她一眼进门,"有点事。"
过了一会儿,蓝父走进里屋来,坐在徐灿书桌前的椅子上。他脸上的表情平静祥和,"灿灿,你洗刷过了吗?"
徐灿忙着收好第二天上课的书本,"嗯。"
"我可以跟你谈一谈吗?"
徐灿放下手中的书,站直了,望着他。
"灿灿,你是大孩子了,应该少让长辈为你担心。你每次回来的一晚,你妈妈担心的连饭都吃不下......你妈妈她,以前受了很多苦,你要体谅她......"
心猛然重重的颤了一下。
那一瞬间徐灿很想对他说声谢谢,为母亲,也为自己。
他望着他,想起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跟着街边的小混混逃学打架,每次弄得伤痕累累的回到家,徐母看着他缩在角落里哭:"灿灿,我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