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十点多从衣帽间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齐臻推门进来,他利落地变了表情,像没事儿人一样,“你怎么过来了?”
齐臻才觉得奇怪,“看见灯亮着就过来看看,你不是说回周家住吗?”
“有点事。”
周行章自认为应对得没问题,但是齐臻还是看出了不对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
“行章,”齐臻走近周行章,“你撒谎的时候总是下意识把左手插进口袋。”
周行章愣了下,低头一看,自己左手还真插在裤子口袋里,他忙把手抽出来,“你就胡说八道吧,你就是看我手在兜里插着才这么糊弄我的。”
“强词夺理就没意思了。”
周行章刻意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嘴巴一闭也不说了。
“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说吗?”
周行章依旧沉默。
被排除在外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是齐臻看周行章打定了主意不说也不再追问,周行章不说他可以自己去查,真要发生什么事情不会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协会的人跟你联系了吗?”
“联系过了。”
“谈得怎么样?”
“还行,差不多谈好了,接下来让新洲的法务跟进就行了,没我多少事儿。”
“嗯。”
周行章稍微犹豫了下,“一起睡吧。”
齐臻弯了弯唇角,暂且放下疑问,“好。”
只是躺在床上的时候,齐臻就是不去刻意留意都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欲言又止,他侧转过身,“想问什么就问,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作风。”
周行章盯着吊顶上的装饰线,过了有两分钟才问道:“你最近跟卓越有接触吗?”
“卓越?”
“嗯。”
“没有。怎么了?”齐臻心里一转,“你跟他见过面?”
“我就知道不能跟你说……”齐臻脑子转得比他快,人情世故上比他通透明白,周行章敢说一句,齐臻就能猜到后面三句。
“瞒着我,然后等事态恶化到不能收拾的地步再让我知道?”
“没那么严重。”
齐臻支起身,“你不会无缘无故跑去跟他见面,除非有什么让你不得不去。”
周行章没理会齐臻的话,又问,“你对卓越什么想法?”
“什么‘什么想法’?”
“你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怎么看的?”
齐臻知道周行章和卓越见面必然谈到了一些问题,只是他确实没有头绪,“没什么看法,从小骄纵到大的纨绔子弟而已。”
“齐臻。”
“嗯?”
“当初你要报仇,是不是非得经过卓越?你跟卓越交好真的只是为了接近我?”
齐臻眼神一凛,又很快沉静下来,“他跟你说了什么?”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周行章坚持,齐臻避不开,只得斟酌了下措辞,“你知道我恨卓艺林,他捧在手里宠着的儿子我自然没有好感,我当初找上卓越的目的不单纯,不仅是想借他接近你,快速取得你的信任,更要挑拨他们父子的关系。报复一个人,毁掉他在意的不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吗?”
周行章哑然,却依旧紧紧盯着天花板,“你不觉得卓越无辜吗?”
“他无辜?”齐臻冷笑一声,“你的意思就是说我不分青红皂白牵连别人?”
“我没有……”
“你怎么没有?”齐臻翻回身平躺着,语气有些冷,“在你眼里我就是为了报仇不择手段的人,我承认,我就是那种人。不管是利用卓越,还是利用你,都是为了我的一己私欲,还让周家承受了不该承受的舆论压力,卓越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针对周家,这也是我的错,我都承认。
“但是,行章,我不后悔我曾经做过的事,可能我真的错了,但是就算能重来,我也还是会那么选择。”
周行章猛地翻身将齐臻拢在身下,眉头皱起,“你就一点不后悔?”
齐臻紧盯着周行章灼灼的双眼,语气平静,“不后悔。”
周行章半天没动,眼角带着点不忍和不解,“齐臻,你还真是……狠心。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我就想问问你,到底什么能让你不狠心,成天算计来算计去你不累吗?”
第68章 我嫉妒他怎么了?
齐臻抬手抚着周行章紧绷的面颊,“就算是铁人也有累的时候,怎么可能不累,但是我没有选择,你明白那种看着亲生父亲从楼上跳下来的感觉吗?他……在笑,那是我第一次看他笑得那么开心。我恨卓艺林,恨到每一天都想将他千刀万剐,就是这样也不足以消除他对我父亲的伤害……我没办法不狠,你觉得我狠心,我不近人情,我认了,没什么好辩解的。”
齐臻说得坦然,语气平淡到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但是越平和,内里就可能越不平,齐臻大概只是不擅长去表达那份脆弱和柔软。
周行章突然有些后悔,齐臻的一颗心和他的一样,都是伤痕累累,用一颗受伤的心去伤害另一颗受伤的心,并不是他的初衷,“齐臻你听着,我不是什么滥好人,卓越无辜,你同样无辜,叔叔作为受害者更是无辜。你跟我说句实话,你选择卓越还有什么原因?”
齐臻放下手,“没有。”
“真不说?”
“真的没有。”
周行章起身就要走,脚刚落地就被齐臻握住了手腕,他转身看过去,齐臻眉头紧锁,隐隐有些烦躁,钟时钦面色依旧有些冷厉,丝毫不打算妥协,“打算说了?”
“这么逼我有意思吗?”
周行章又问,“说吗?”
齐臻紧紧抓着周行章的手腕,抓着他最后一根稻草,终究选择了坦白,“我就是嫉妒他怎么了?!凭什么他的母亲就能得到卓艺林的尊重,就因为她出身显赫吗?凭什么他能得到卓艺林的宠爱而我不行?!”齐臻呼吸有些急促,说完就松开手,从另一边下床,拿了外衣就要走。
周行章两步跟上去,一把拽住齐臻的手腕把人捞到怀里,叹了口气,“这么嘴硬,早说出来不就好了。”
齐臻一愣,瞬间反应过来,“你算计我?”周行章怕不是一开始的犹豫不决就是装的,他还真没看出来,也一点没起疑。
“这怎么能叫算计,我这是在帮你解开心结,有些话吧,说出来就好了,一个人扛着也不嫌累。”
“说得好听,”齐臻抿紧唇角,“放开。”
“不放。”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这么霸总啊,我就不放。”
“我去睡客房。”
“客房没收拾。”
“现在收拾也来得及。”
周行章微微一撇嘴,也不找借口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嫉妒别人很丢人吗?你以为我是真的觉得卓越无辜?我他M才不在乎他是不是无辜!我刚才确实是逗你的,他要无辜这世界上就没纨绔子弟了,当初跟他做朋友是爷瞎了眼,不过也值了,要不然上哪儿认识你?”
这还是周行章第一次说出指向性这么明显的话,齐臻一时间忘了心里的窘迫,手颤抖了几下,才轻轻覆盖住周行章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你……”
周行章轻啧一声,“平时挺聪明的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就犯糊涂?我是那种心里坎儿没过去就能跟你做的人?你不膈应我自己还膈应。”
齐臻愣了半晌,唇角不由自主弯出一丝弧度,似乎瞬间就释然了,“就算没有卓越,我还是会找其他的渠道接近你。”
周行章哼了声,然后清了清嗓子,把下巴搁在齐臻肩膀上,“卓越十五岁就强奸过Omega,卓艺林拿钱摆平了,这个你不知道吧?”
齐臻还在想刚才周行章的话,这会儿又转到卓越身上,反应了下才问道:“你确定?”
“确定,我以前是真不知道,这些年他老是针对新洲,我才去仔细查了查,一查就把这件事儿查出来了。不过也没什么用,他现在就想着报复,脸皮都不要了这个把柄也没什么用。”
“你先跟我说他找你干什么?”
“因为他在背后捅刀子,我就报复回去,给卓、赵两家找了点小麻烦,他就让我停手啊。”
齐臻眼又不瞎,圈子里面的大小事他心知肚明,“那可不叫小麻烦,卓氏高层贪污,赵家运输线存在极大安全隐患,出过的事故也被抖了出来,哪一个是能轻松摆平的?就算找你,该有的影响已经有了,难不成让你插手去处理?”
“所以说他傻。”
“你是觉得我傻。”
“没有。”
“其他的呢?”
“我说没有就没有。”周行章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搂着齐臻滚回床上,把两人往被子里一裹,“我困了,睡觉。”
齐臻面色冷沉,揉了下埋在自己颈窝里的那颗脑袋,不再追问,只盯着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的几缕月光出神。
周行章半天没睡着,突然出声道:“除了让我帮他们摆平现在的局面,卓越还想要易捷百分之三十的股份。”
这是跟他坦白呢。齐臻应了声,“愿意跟我说了?”
“我这不是想不明白吗,他闲着没事儿要这些股份干什么?”
齐臻略顿了下,“他要这些股份应该不只是为了钱。”
“我猜也是。不过我对商业啊金融啊什么的不是特别懂,你觉得他想干嘛?”
“易捷是我一手创立的,他想报复自然不会放过,得到这么多的股份之后可操作的空间很大,低价抛出导致股票波动,三十的占比很可能一两天就拖垮公司。如果从另外一个角度看,他不是想搞垮易捷,而是想通过这些股份来操纵公司,谋取利益。”
“我是不想易捷落在他手里,最近几年公司发展速度一般,但是盈利也不少,光分红那些股东就不太可能出让股权,要是出高价算我没说。我和周舟的股份加起来不过才三十多点儿,卓越打的八成是这个主意。他会不会是觉得我不可能高价买入其他股份给他?”当初纪维谷早就立了遗嘱,把手里百分之三十多的股份给了他和周舟,他也是凭借着这些股份才控制着易捷不易主,他自己也就挂了个董事长的头衔,CEO都是外聘的。
“给他也没关系,无非出价高一些,能花钱解决就不叫麻烦,最终控制权还是在你手里。他不太可能真的想搞垮易捷,赵家最近麻烦很多,资金链八成已经断了,他需要钱。而他提这个问题就说明他不是什么都不在乎。”
“有道理,我过两天再去跟他说。”周行章还真想不到这些,他以为卓越纯粹就是为了报复纪维谷,现在看来他找到的那些把柄还是很有用的,“说句实话,我一点儿都不想让他沾易捷,总觉得……弄脏了。”
“一家公司而已。”
“那也是你一手创立的,和自己拉扯大的娃突然要改口叫别人爸了一个感觉!”
齐臻被周行章的话逗乐了,心情好了些,“就当还我欠他的。”
“行吧。”要是这样能让齐臻的负疚感少一点,股份给就给了,虽然嘴上说嫉妒卓越,摆明了不在乎的态度,但是周行章估摸着齐臻大概多多少少真有点愧疚,不过说到底他也不甘心给就是了。
齐臻的笑慢慢收敛起来,轻飘飘问道:“你为什么要答应他的条件?”
“你说什么?”周行章还没反应过来。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的条件?你怕什么?不能告诉我吗?”
周行章僵了下,十几秒后抬起双手双脚都缠在齐臻身上,“我可不记得你怕冷,都五月的天了你怎么还跟块儿冰疙瘩一样。”
周行章扯开话题的行为并不高明,连避重就轻都不是,齐臻微微侧过身,让两人更亲密地紧贴在一起,周行章这是打算顽抗到底了,他也不想跟对方硬抬杠,暂时压下疑问,“不是我冷是你太热。”
“行吧,那我给你暖暖。”
“我不冷。”
“啧,你说你……算了,我热,你给我降降温行不行?”
“……行。”
“说你三岁小孩儿都嫌多,不许反驳,赶紧睡觉!”
齐臻觉得周行章可能是把跟周舟相处那套用在了自己身上,这个哄小孩儿的语气,他微微叹了口气,哄小孩儿就哄小孩儿吧,起码周行章还愿意哄他,就是话术有待提高。
从小到大,从纪维谷到齐臻,没有人哄过他,所有人都觉得他应该这样,应该那样,纪安是有心无力,卓艺林根本没有这方面想法,宠爱孩子根本不可能,每天非打即骂,讽刺的话更是说都说不完,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有,更别说哄他了。
而齐东来和文静雅也不会,他今年二十八,这个年纪的男人,还是独当一面的alpha,怎么可能需要人去哄着?
周行章问他活得累吗?
累。
尽管纪维谷有仇恨做支撑,但总还是有一个人的时候,他不是一块铁坨、一根榆木,他的心也是肉长的,也会感觉冷,也会感觉疼,只是没有人在乎,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知道,他更不知道能找谁去说。
他什么都不能说,他没有时间,也输不起。
现在呢?
周行章在身边,就好像每一天都有盼头,让他第一次觉得活着是幸福而不是无休止的折磨和痛苦,以及压在身上沉甸甸要将他压垮的重担。他确实嫉妒卓越,嫉妒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为什么能得到他从小梦寐以求的东西,是个孩子都不可能不想要父母的关爱,他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