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小的身子根本无法突破那层屏障,他感到五脏六腑都像被撞碎了一样,最终,他精疲力竭地坐倒在地,耳朵耸拉着,尾巴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的鼻尖不自觉地微微耸动,喉间发出了细碎可怜的呜咽声。
变成这个样子还不放过他,连自由都要剥夺吗?
他瞪着眼睛,却不知道该向谁发火。
最终,他踉跄着爬起,带着满心的愤怒朝另一个方向跑去。
他就不信找不到出去的地方!
他现在处在白亭新村的外围,正绕着后者转圈。
经过探究,他发现那道屏障把白亭新村给包围了,出了白亭新村后,只能走几百米路,接着就会被无形的事物阻挡,再也迈不出一步。
他被莫名其妙地封锁在这里了。
程浩觉得自己一生中最愤怒的时光全消耗在这儿了,被莫名其妙带到这里就算了,居然还囚禁他,究竟是个什么恶趣味啊!
他咬牙切齿地转回身子,继续找出口。
时间渐渐流逝,转眼几个小时过去了,程浩仍旧找不到出口。
他感到又累又渴,终于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要休息一会儿。
之前还是大清早,没什么人,可现在中午下班的时间到了,赶回家的人也多了起来,人们陆续出现在程浩面前,当然也不乏放学回家的小学生。
程浩一直以来都挺喜欢小动物的,以前在街上遇见可爱的小猫或小狗都会忍不住停下来逗弄一下,然而,当他自己变成小动物的时候,他不可避免地对迎面而来的各种巨大的活体动物感到些微胆怯。
突然,他听到有小孩在大叫:“哇,你看那有一只狗!”
大地在震动,他连忙转身一看,发现不远处有几个小屁孩正带着诡异的笑容朝他奔来,他知道这笑容的背后意味着什么,如果被他们逮到,他将会被疯狂蹂躏。
这里与之前所处的环境不同,这里人来人往,如果他对那几个小孩大叫,很有可能会引起大人的注意,到时候事情便会变得难以收拾。之前他因翟俭而心生勇气,现在没了翟俭这个动力,他下意识地迈开腿逃跑。
因为小孩的叫声,有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边,程浩瞬间就被各种各样的目光注视着,有厌恶,有好奇,有惊讶,也有漠然。
那种憋屈的感觉又来了,程浩急迫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爪子按在地上的感觉真的不好受,更何况还要尽力奔跑,肉垫与细碎石头摩擦时带来了些微刺痛,尽管并不是很疼,但那种痛感却直达心里。
他明明之前还是一个人,现在却变成了一只狼狈逃窜的流浪狗,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变回去,又或许一辈子都变不回去了。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偏偏是他?
迎面袭来的寒风狠狠刮着他的脸庞,奔跑的身体变得沉重起来,四肢僵硬,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追逐他的人早已被远远地甩在后面,可他却没有停止奔跑,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跑什么,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要发泄,想把一切阴暗情绪狠狠地甩开。
沉重的喘息声充斥在耳边,耳膜似乎被风鼓动着,隐隐有嗡鸣声传来。他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跑进一处阴暗的角落,他踉跄着靠墙坐下,接着微微地蜷起身子,急促地喘气。
他想起翟俭看他时陌生的眼神,无助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变得黑蒙蒙的天,眼神渐渐茫然。
他……存在于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呢。
就这样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过着无聊的日子吗?
无意识地这么想着,困意如黑暗将他渐渐笼罩,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身子,不知不觉陷入了睡梦中。
————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他被远处一个尖锐的声音从睡梦中惊醒。
“看,我找到它了!那只有狂犬病的狗!”
程浩下意识地弹了起来,后退几步到了墙角,抬起脑袋看向面前的一切。
混沌的脑子让他暂时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狂犬病?怎么回事?
先映入他眼帘的是两个熟悉的影子,他在看清后不由一愣。
是今天早上堵住翟俭的那两个小屁孩!
令他感到十分意外的是,那两个小屁孩后面还跟了两个大人,大人表情厌恶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此刻正高举着,似乎是在警惕他,并没有立刻上前,而是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站在原地和他对峙着。
此情此景让程浩心里咯噔一声,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八成是那两个小屁孩回去跟大人添油加醋,然后大人决定来将他收拾一顿。
令程浩感到彻骨寒意的是,对方看样子似乎还想把他直接打死。
程浩曾经查过狂犬病的症状——
精神沉郁,举动反常,喜藏暗处……
他心塞地发现好像很符合他现在的情况。
估计那些大人也觉得有这种可能性,所以来消灭他了。
程浩想到这里,呼吸不自觉地渐渐急促起来。
放屁,他顶多把那两个欺负翟俭的小屁孩吓了吓,又没伤到他们,这就要打死他,门都没有!
他可不会坐以待毙,立刻在大人包抄过来之前迈开腿就跑。
“啊,他跑了!”
身后有人叫道。
程浩听见紧跟而来的脚步声,心跳得极快。
狗命在这些人眼中极其轻贱,像他这样孤苦伶仃的死了也就死了,要是他没跑成,估计他的尸体很快就会出现在垃圾桶里了。
程浩奋力疾跑,一路上周围传来各种惊呼,他无意中还看到了似乎刚刚放学的翟俭,后者背著书包睁大眼睛看着他,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可他来不及理会,身子已经继续奔跑起来。
然而,就在他以为已经将追逐他的人甩得老远的时候,他突然被前面冲出来的几个人挡住了去路。
面前的人手持木棍,看样子是新加入的,正面色狰狞地看着他。
程浩心里一阵慌乱,他左右环视,突然发现位于他右边的杂物房窗口正开着,一时也来不及想太多,立刻踏着堆砌在一边的纸箱三下两下从窗口跳了进去。
他因为太过急切,落地之时没站稳,在地上狠狠地摔了个眼冒金星,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
杂物房里很是昏暗,从窗口处照入的光线将房间里的空气折射出细细密密的漂浮物,程浩适应了一会儿,渐渐看清了里边的事物。
这里堆砌着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大多是人们不要的旧家具,也有一些纸箱子。
大门是从外边被紧紧锁上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打开。
程浩进来以后,估计是暂时没办法进来的缘故,外面的人声渐渐散去了,这让他松了口气。
今早他路过这个杂物房的时候,刚好看到看门大爷把杂物房外边新放置的杂物搬进去,如果那些人想进来,大概是要等看门大爷再次把门打开。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去借钥匙什么的……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他又不由得感到有些紧张。
但等了一会儿,什么动静都没有。
程浩不敢跳上窗台观看,只好待在原地休息。
这时他注意到窗外的光线正渐渐地暗下来,太阳似乎正在下山。
原来已经到傍晚了吗。
程浩这么想着。
他早上只吃了一个蛋,经过劳累奔跑,他现在的肚子正饿得咕咕叫。
他打算在等一会儿,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再偷偷溜出去找吃的。
程浩想到这里,突然觉得异常心酸。
他一个大好青年,怎么忽然就变得需要偷偷摸摸才能活着了……
他憋了一肚子委屈,心里闷得不行。
他多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多想过回自己的生活。
想着想着,他突然又想到了翟其筱。
如果是翟其筱的话,一定会给他煮好吃的面条吧。
程浩越想越难受,抱着自己的身体蜷成了一团。
————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听到了大门用钥匙被打开的声音。
程浩现在对任何声音都特别敏感,立马就蹿到破旧的沙发底下躲起来,竖起耳朵警惕地聆听着动静。
令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听见大人的声音,而是听见了熟悉的小屁孩的声音。
“你就在里边待着吧!”
那声音虽然很稚嫩,却充满了厌恶和冷漠,听起来格外令人心寒。
下一秒,他听见有什么东西被推了进来,接着,大门被重重关上,落锁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放我出去!”
这回响起的是一个更为熟悉的声音,带着不甘和愤怒,程浩浑身一颤,差点没冲出去。
是翟俭!
他怎么进来了?
“啊……要还钥匙了,你就在里边乖乖陪那只病狗吧!”门外传来小孩子充满恶意的声音,“它可是有狂犬病哦,小心别被咬了,会传染的!”
传染你妹!
程浩气坏了,巴不得现在就冲出去将那两个恶毒的小孩揍一顿。
他这回真切地意识到了翟俭平时的处境有多么恶劣。
他们竟然想要把翟俭和一条患有狂犬病的狗一起关在狭小的杂物室里!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翟俭遇上的不是他,而是一条真正患有狂犬病的狗,究竟会发生什么!
丧心病狂!
他气得想要狂吠,但他硬生生忍住了,他想到这间杂物室里此刻只有他和翟俭,后者实际上还只是一个孩子而已,被这么对待一定害怕极了,他可不想吓到翟俭。
他一边想着,一边在原地静静地待着,他想让翟俭先冷静下来。
那头翟俭在叫完那一声后就一直没了动静,估计心里害怕,不敢乱动。
程浩感到喉间发堵,他很想出去抱抱翟俭,可以他现在的身份来做这种事难度实在有些高。
过了一会儿,程浩没忍住,从沙发底下慢慢地探出个脑袋瓜去看翟俭的情况。
这一看之下让他的心像被扎了一样疼。
翟俭抱着膝盖,瘦小的身影整个蜷缩在门边儿上,嘴角紧紧抿着,样子别提多可怜了。
程浩一动,翟俭就注意到了,但他没有动,而是默默地看着程浩。
程浩没有再前进一步,他想到今早翟俭还揉了把他的脑袋瓜,却不确定对方现在是否还和当初抱有同样的心情,毕竟他刚刚被人说成是患有狂犬病的狗。
就在这时,程浩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刚刚认识翟俭的时候,有人骂翟俭小疯狗,还说他有狂犬病。
难道……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程浩想到这里,脑子里顿时灵光一闪,这令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竟然是这样吗。
被迫和一条据说是有狂犬病的狗关在一起,被迫说成被传染了,于是连带着整个人都被彻底当成异类看待。
他想到刚开始认识翟俭时对方那死气沉沉,毫无安全感的表现,想来都是被这些王八羔子逼出来的。
程浩感到了深切的愤怒。
同时,他也感到了细细密密的心疼。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程浩神色复杂地看着翟俭,而后者的目光此刻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
太阳已经下山了,昏暗的路灯光亮起,从窗外隐隐照射进来。
翟俭一动不动地坐着,光线映在他的侧脸上,将他稚嫩的脸庞照得隐隐发亮,他微微垂着眼帘,整个人显得很安静。
程浩注视着翟俭,慢慢地从沙发底下钻了出来,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尽量把眼神调整得温和一些,摇了摇尾巴。
程浩没想到的是,他这一动就仿佛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激起了轻微的波澜。
翟俭原本平静的眸子因为这一举动竟有了几丝变化,原本暗黑的眸子里似乎燃起了火光,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摇动着。
平时那些小孩子聚在一起玩耍,笑得那么开心自在,可他却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
为什么呢,他也是一样的人啊,为什么他就要被这样对待?
翟俭曾经难过得想大哭一场,但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默默地忍住了。刚才被推进来的那一刻,那种负面的情绪再次深深地席卷了他,他当时只想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待着,什么也不去想,让灵魂与身体分开,仿佛那样才能缓解心中的疼痛。
然后他看到了这条脏兮兮的小狗。
小狗漆黑的眼中映出了狼狈的自己。
多像啊。
他自嘲地想,都被追打着逼到这里,那么无助,那么孤独。
也许是因为太寂寞了吧,他在那一刻十分想找个什么东西陪着,哪怕是一只狗也好。
于是,程浩眼睁睁看着原本静静坐着的翟俭突然朝他伸出一只小手,道:“你过来。”
这声音很轻,几乎要隐没在空气中。
程浩愣了愣,有些惊讶,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过去了。
“你能听懂我说话?”翟俭看着走到他跟前的程浩,低声问道。
程浩很想点头,但是他忍住了。
翟俭看着程浩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低声道:“他们说,狗和人不一样,狗很忠诚。”
程浩十分疑惑,不知道翟俭想干什么。
“如果我对你好,你会只对我一个人忠诚吗?”
翟俭轻轻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