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若瑜岂能不知道丈夫心思,反倒安慰盛林,“没事的木木,到时候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但凡能帮上忙的,大嫂是不会拒绝你的。”
偏偏盛林到这地步犹不甘心,偏要把话直白地问出来,“大嫂,你是评审,等到时候一定会为傅子越争取奖项的,对吧?”
盛喆闻言皱眉,一筷子敲到盛林碗边上,“不要得寸进尺,那是你大嫂的工作,由得你干涉了?赶紧吃饭,这话不许再说了。”
“我就是问问而已!”盛林抢白,不肯罢休,望向殷若瑜的目光大胆又殷切。
盛喆见妻子脸上露出几分为难表情,更加要发怒了。
可没等他说话,殷若瑜却先说:“木木,这个事情,等我们看了电影成片再讨论,你觉得呢?《行难医》是戛纳今年唯一入围的一部国产电影,只要作品不差,我一定会替作品争取。不过木木,你要知道,这是卢导明确表态过的收官之作,欧洲电影人很给卢导面子,如果只能拿一个奖项的话,未必会落在演员身上哦。”
盛林茫然地望着大嫂,知道殷若瑜不会蒙骗自己,更不敢当着大哥的面吓唬他。
她非要这样说,那多半是实情如此。
像是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盛林迟疑地问:“所以,傅子越此去,极大可能是不会拿奖的,是吗?”
殷若瑜颔首,“华语电影在欧洲影坛不算吃香,很少能有作品同时收割两个重要奖项……卢导的风格我是很了解的,如果是去柏林,恐怕结果会更好一些。但卢导从未在戛纳电影节上获得过奖项,他这次偏偏选择戛纳,多半是希望圆自己电影生涯的一个梦。意图如此明显,以他的地位,戛纳多半是会卖这个面子的,要是这样的话,演员类的奖项,应该不会太乐观。”
盛喆原本还怪弟弟行为冒昧失措,但见他此刻一脸失望难过,又开始于心不忍,责怪妻子道:“你和木木说这么多干嘛?那个傅子越得不得奖,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听说这个电影都已经是小叶介绍的了?咱们仁至义尽,他也已经算是得到甜头了,木木,你说是不是?”
盛林接不上哥哥的话,低头扒拉了两口饭,半晌才赌气道:“不是,他那么厉害,有没有我们,都会发光的。这次是他时运不济,等下一部电影,肯定能得奖的。”
盛喆与殷若瑜无奈对视一眼,彼此都没再说话,刻意带开话题,说了点别的闲事。
盛林胸有成竹地来,吃过饭,却是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他本以为有大嫂这层关系在,不说能在奖项评审的时候“一锤定音”,但至少有人肯定会为傅子越争取,那都是旁人无论如何也争取不来的资源。
可仔细想想殷若瑜的话,盛林也知道,大嫂是怕他抱着太大的希望去,最后扫兴回来,更加无法承受,才会如此直言不讳。既然这样,那就更说明傅子越得奖希望渺茫,以大嫂的情商,宁可提前泼冷水得罪他,也要说出实话,让自己冷静下来。
盛林回到家,傅子越正在客厅里看一部老电影,听见他进门的动静,便立刻按了暂停,起身出来迎接。
他见盛林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有些担心,询问道:“怎么了木木?不是回大哥家吃饭吗?怎么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
盛林没有瞒着傅子越的习惯,话到嘴边,却又生生忍住。
他想到自己出门的时候,傅子越还再三叮嘱他,大可不必为自己的事向家里人提,更不要为了他与兄长争执。盛林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偏偏这样做了。可是事情的结果,连盛林这样不算相干的人都万分难受了,要是告诉傅子越,他岂不是要更加失落?
盛林低头沉思片刻,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他摇摇头,最终道:“没什么,我就是困了……车上有大嫂叫我带回来的东西,你让李阿姨去拿吧,都是她代言的护肤品。留一套我自己用,让李阿姨和小丁各拿一套,剩下的你带去公司,给你工作人员分了吧。”
傅子越还是有些担心他,但顺从地照盛林的吩咐,去找了李阿姨,随后才跟着盛林上了二层,见盛林一进房间就呈“大”字型脸朝下地趴到床上,他赶紧坐到了一旁,手从盛林T恤下摆里探进去,轻轻摸着盛林的脊背,安抚着问:“到底怎么了,木木?是和哥哥吵架了吗?”
盛林趴在床上半天不说话,傅子越也不催他,就这样摩挲着,不时替盛林捏捏后颈与肩膀,很有耐心地陪伴着。
良久,盛林突然翻过身,像是已经全部消化了自己的情绪,反而闪着亮晶晶的眼睛问他,“傅子越,你说,戛纳电影节的奖能花钱买吗?”
第78章 命中注定
盛林一句话轻飘飘问出来,却像平底惊雷砸进傅子越心里。傅子越先是本能地抗拒和惧怕, 等回过味来, 察觉到盛林无非是刚起的心思, 并未认真, 便又一阵哭笑不得。
他捏着盛林的手,很认真地说:“木木,不要为我买奖, 可以吗?我不想要你去买这个,那对我没有意义。”
盛林有些不解, 皱着眉头问:“为什么?你不想得奖吗?”
傅子越伸手揉了揉盛林额心, 硬是把对方紧蹙的眉头揉开,“我想得奖, 是因为我渴望别人的认同, 但我不想你花钱来为我买这份认同……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即便是戛纳电影节, 也一定有不可对外言说的内幕。可是至少,在我真正有机会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我想接受命运给我的安排,是好是坏, 让评审去决定。”
盛林扁着嘴,有些冲动地想告诉傅子越, 命运对你的安排就是没有安排, 你是注定不会得奖了!
但是, 对着傅子越这样一张好看的面孔, 盛林却说不出如此残忍的话,更不想成为那个让傅子越伤心的人。
傅子越见他沉默,不由得敏感起来,追问他,“你为什么突然回来说这个?是若瑜姐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她能说什么。”盛林迅速否认,“我就是好想看你得奖,你如果得奖,上台一定会感谢我的,对吧?”
傅子越笑着捏捏盛林鼻尖,“当然了,不如我们想一想,要是我得奖了,你想让我在台上怎么感谢你?要谢谢你给我机会、认可我,举荐我,还有什么你想让我说的?”
“你就说我是全世界最好的人吧!说你很喜欢我,也最喜欢我!”盛林信口道,反正他已经知道傅子越没机会拿奖,打打嘴炮倒也没什么。
傅子越眼神里闪过一丝意外,好笑地问:“你真想让我这么说?要是说了,别人都上网搜谁是盛林怎么办?”
“唔,那你就不要提我的名字,反正你只要这么说,我就知道你是在说我啊。”
傅子越点头答应下来,“那好吧,到时候我就说,一位知名不具的友人,怎么样?”
盛林也爽快,“成,那就这么定了,我们拉钩,到时候你要不说,我就在国内封杀你,让你拿了影帝也没戏拍!”
傅子越哈哈大笑,勾住盛林小拇指,轻轻晃了晃。
他其实没太幻想自己得奖之后会怎样,那是国际电影节,能入围对于他这样一个没什么作品的演员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能够去海外红毯镀金一层回来,只要作品足够好,他的未来,也足以比现在更明朗了。
可是盛林这样期许,倒让傅子越也生出几分大胆的畅想。
如果他真的能拿到影帝,那他想要和盛林说开一切。
他不想要这样明明已经两心相许,却糊里糊涂的“包养”了……他想要光明正大做盛林的恋人,他想让盛林知道,其实这就是爱情。
五月,盛林坐上前往法国的航班,与傅子越一同抵达法国尼斯机场。
段琅琅为傅子越这一趟行程安排了不少工作,出发前,机场是一套look的街拍,落地后,又换了一套衣服也要街拍。
随行的摄影师忙碌得不行,出发的图要赶在飞机起飞前修好,与品牌确认,珠珠还要同步给其他宣传同事,联系媒体分发。落地后一行人直奔洗手间,换上新的一套look,重新简单妆发,又是在机场外一通拍。
盛林起先还兴致勃勃跟在不远处,看傅子越工作,等十个小时的长途飞行结束,他便彻底没了兴趣,戴着墨镜和渔夫帽,提前上了接机的商务车玩手机,给家人报平安,过了一个多小时,傅子越才结束拍摄,段琅琅带着珠珠、小丁、摄影师、妆发师的庞大队伍小跑到商务车前。
几个人要往车上挤,盛林“哎”了一声,打断道:“这个是我家里给我定的车,你们的车在后面,傅子越和小丁上来,你们其他人到后面去吧。”
他态度平平,算不上冷漠,也不太亲络。段琅琅已经一脚踩在车上,听了盛林这样说,脸上虽有几分尴尬,但还是低着头又下来,带着工作人员到了后面的车上。
傅子越随后上了车,小丁也很自觉上了副驾驶。
盛林本还觉得自己这样做显得有些刻意,同傅子越解释说:“你随行人员这么多,一辆车肯定坐不下,我大哥提前和叶宣打了招呼,让她在当地专门给我安排了一辆。这样你们有工作的时候,我也能自己去玩。”
傅子越反而拉了拉他的手,安慰道:“没事,木木,本来就应该以你开心为准。他们是来工作的,和你不一样。”
盛林见傅子越不怪自己对段琅琅态度不好,松一口气。
尼斯驱车前往戛纳还有一段车程,但沿路风景极佳,海岸线湛蓝,日空辽阔而明朗,盛林拍了一堆照片发了朋友圈,立刻引来一众好友的拈酸吃醋,许隐尤为过分,在底下玩笑着回复:“啧啧,真是沾了某些人的光了哈,这个时候去戛纳,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干啥。”
盛林知道许隐公司也有项目报了其他单元,结果并未入选,他正恼火。因此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回怼:“怎样?你也可以来啊,来蹭红毯凑热闹嘛,我可以给你报销机票钱。”
许隐连发三个怒火朝天表情包,盛林忍不住哈哈大笑,拿着聊天记录递给傅子越看,引得傅子越都是弯了嘴角,劝架道:“你就别刺激许总了,他本来投文艺片就很多人反对,现在恐怕正难做人呢。”
盛林看了傅子越一眼,奇怪地问:“你倒挺了解他的。”
傅子越无奈解释:“我们早前认识的时候,就是在健身房里,他打和别人打电话说那个文艺项目的事情,吵得急赤白脸的。我这才知道是同行,于是主动去认识了一下。”
盛林有些想象不出来傅子越去与人攀谈样子,尽管是两个人初相识的那一晚,傅子越也并不是所有人中最主动的。盛林仔细回忆,明明是一年前的事情,却已经在他的脑海中十分模糊了。他只记得傅子越给他剥虾递过来,纤长的手指和温柔的气息,诱得自己将对方留下。
但盛林也知道,傅子越是有能力同人结交的,单看他在剧组里的为人处世,不管是导演、制片,还是灯光、场务,都会讲他的好话。有时候傅子越还让助理提前买烟,加班加点的夜戏里,主动分给剧组各个部门的同仁们。
只是盛林凭着对傅子越的了解隐隐能察觉,这并非他生来就有的秉性。
傅子越没想到盛林突然沉默,也不对着窗外拍照了,而是一个人若有所思的样子。车上寂静,他回想了下两人的对话,无端生出一阵忐忑来。难道盛林想起自己从前的面貌,有些生厌了?
他伸手试图去握住盛林,好在盛林并不躲,任由他攥住。
傅子越深吸气,贴近盛林,趁这机会低声解释道:“木木,我从前也不是故意钻营这个……你别误会,是那段时候我有大约四个多月去见组,试戏都面不上,有些灰心丧气了,才开始努力和人认识,想要自己找找门路。”
盛林没想到傅子越会同他说这个,本没多想,此刻却忍不住疑问:“你……在我之前,也和别人有过这样的关系吗?他们没有帮过你吗?”
傅子越当即否认,“没有的,木木,我没和其他人这样过,那时候在上海遇到你……我其实是有点冲动情绪作祟,我不太甘心这辈子就这样了,那天我有个很差的电影展映,单是出席映后的环节,我都觉得非常难堪了。所以那天我一直在想,我还有没有可能,去演自己真正喜欢的作品,而不是原地打转,然后……许总正好就给我打了电话。”
盛林有些将信将疑,他认真打量傅子越,严肃道:“我不会怪你和别人交往过的,可是你不要骗我呀。我知道你很不容易,不会因为这个事怪你的,但如果你撒谎,我可不能接受。”
傅子越也正襟危坐,“真的没有,木木,其实那天你给我发了消息,约我去吃饭,我还犹豫了很久。那时候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一度不想去了……我怕我自己没有办法承受迈出这一步的后果。”
经傅子越提醒,盛林同样想了起来。他给傅子越发消息的时候一样十分忐忑,发出去半天傅子越都没有回复,许隐还骂傅子越不懂事。如果那时候的傅子越后退一步,是不是他们永远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关系呢?
盛林侧首凝视着傅子越,傅子越也正好望着他。
两人都有几分感慨命运的奇妙。
傅子越眼底藏着几分不敢表露的自惭形秽,他知道不管怎么解释,他们的关系,他的身份,终究会是一种污点的存在。他用不光明的手段窃取了本不属于他的机会,如今又在这样的关系里,妄图得到一段可以被延续的感情,曾经他认为自己是野心,如今却明白,那无非是自不量力的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