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我只是觉得过于听取别人的声音而丧失自我判断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林匪石微微牵了一下唇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想到大多数人其实都是这样的,就更可悲了。”
说完,他又忍不住自嘲地哈哈大笑起来:“人闲下来啊,就格外容易忧国忧民。”
江裴遗看了他一会儿:“下午一起去孤儿院吧。”
林匪石:“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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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山孤儿院的大院里,有一群八|九岁的孩子正在跳大绳,绳子“啪”地一声落到地面,而后高高扬起,女孩儿们一起跳了进去,然后随着绳子的起落不停原地蹦跶。
江裴遗他们走过去,那个摇绳的小女孩直接把绳子扔到了地上,跑过去抱着林匪石的大腿,惊呼道:“两个漂亮哥哥!”
林匪石笑着蹲下来,声音温柔:“哥哥问你几个问题好不好呀?”
女孩环着他的脖子,用力点了点头。
林匪石说:“你在这里每天都玩什么?”
“没事的时候就在外面玩,跟小朋友一起玩。”
“有时候会看哥哥姐姐们玩游戏,不过我们太小了,还不能跟他们一起玩。”女孩儿用手玩弄着头上的辫子,嬉笑道:“我们才是小班的小朋友呢!”
林匪石问:“平时会有人欺负你们吗?”
女孩睁大眼:“没有呀,我们都很好!我很喜欢我的小朋友!”
林匪石循循善诱道:“你记得一个叫小争的哥哥吗?”
“……小争哥哥,我记得他,”女孩左顾右盼了两眼,小声地说:“但是我们都不跟他玩,宫叔叔不让我们跟他玩,因为小争哥哥会教坏我们。”
林匪石道:“为什么不让你们跟他玩?”
“我不知道……但是小争哥哥不会说话的。”女孩儿又道:“我们从来没有听到他说话。”
林匪石眼睛倏然睁大——什么意思,小争不会说话?!
他正要再追问什么,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你们是谁?!”
江裴遗回头看去,说话的是一个穿着护工服的男人,但不是昨天的那个护工了,他从口袋拿出警察证,平淡道:“市局刑侦支队的警察,来调查取证。”
护工的瞳孔微微紧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商量道:“小孩儿不懂事,净胡说八道,我们宫院长今天在家,您们二位想了解什么可以找他谈。”
江裴遗冷淡地说:“带路吧。”
宫院长明显没想到市局的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去而复返,看到江林二人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哎呀,这不是市局的同志吗?”
“宫院长,昨天刚见过一次面,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林匪石罕见地直截了当地道:“关于小争这个人,他以前在福利院里的情况,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
林匪石的话音一停,别有深意地说:“我们警方现在掌握的线索,比你昨天告诉我的要多的多。”
宫院长的表情微微一僵:“警官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江裴遗抬步走过去,乌黑眼珠冷冷盯着他:“如果你说谎或者隐瞒任何真相,我们都会知道。”
“………”宫院长的喉结滚动两下,有点皮笑肉不笑地动了动嘴唇,冷汗从额角冒了下来,半晌吐字僵硬地说:“警察同志,不是我不说实话,主要这个小争他实在是……实在是让人难以启齿啊。”
林匪石稍微一侧头,做出洗耳恭听的动作。
宫院长深吸一口气:“这个小争从小就心理不正常,内向孤僻,也不跟人说话,总是阴冷地盯着人看,福利院的孩子们都怕他,一开始我们都以为他是哑巴,因为真是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话,我们都觉得这孩子有点邪性。”
“后来他对我们福利院的姑娘动手动脚,做了些挺过分的事,还屡教不改……好像,好像因此被院里一些大孩子折断了手,这件事我不太清楚,我们发现小争受伤的时候,他的手指头已经全都断了。”
“他没办法吃饭,每天只能喝点粥,我们本来以为被教训了一顿,他以后就不敢了,没想到他还是原来那样,手不能用,就去强吻人家姑娘……”宫院长不住叹气,“后来我们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了,只能把他赶走了——当时被他猥|亵的女孩现在还在我们院子里,二位警官要是还有什么细节想问,我去让人把她们叫过来。”
第64章
“那时候我才十四岁,有些细节我记不太清了,”一个穿着吊带的年轻女孩畏畏缩缩地夹着肩膀,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我只记得他来摸我,手掌从我衣服里面摸,抓我的脚踝,脱我的裙子,还想摸我……摸我那里,我一直在尖叫,有一个哥哥听到声音过来了,后来我再也没敢穿过裙子了……”
“他还亲过我,整个人都压在我身上,”另外一个女孩不停地咬手指头,好像是非常紧张,嚅嗫道:“用膝盖顶我大腿,在我腿上蹭……他的手都断了也不放过我们,宫叔叔关了他好多次小黑屋,也打过他,可他总是不改,后来他就走了。”
………
林匪石面前站着三四个女孩,据说都是小争手下的受害者,从她们的话音里得知,这个小争从十三四岁的时候居然就开始耍流氓,后来不知道被谁打断了手,仍然不思悔改,找到机会就欺负落单的小姑娘。
这种情况,林匪石只能想到小争是天生的变|态人格,带一点性|瘾的症状——总而言之,确实不是什么正经好人。
宫院长的解释跟他们手里现有的消息也完全能对得上,就目前看起来小争似乎确实是罪有应得,死了也没人为他惋惜。
林匪石目光复杂地扫过眼前的女孩儿们,案情看似已然明朗了起来,可他的心里仍旧是疑雾重重。
一个不会说话、十指骨头全断的小孩,被赶出孤儿院之后是怎么活下去的?他又为什么要让自己窒息而亡?死前为什么要吞下一把钥匙?
这些问题显然没有办法在幼山孤儿院里找到答案,林匪石只好先跟江裴遗回了市局。
“这案子我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奇怪,可能是因为对方是拥有反社会人格的未成年人,没有办法代入他的心理,所以给我一种……啧,怎么说呢,不能理解的荒谬感。”
办公室里,林匪石双手托着下巴,趴在桌子上,絮絮叨叨地说:“小争是在幼山孤儿院从小长到大的,而一个人三观的建立发展成型跟他所处的环境和所接受的观念密不可分,难道就没有人教过他尊敬女性和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
江裴遗后脊靠在门上,垂眼看他:“你以前遇到的案件,都能代入犯罪者的角色吗?”
林匪石顿了一下:“大多数是可以的,我还算是比较擅长剖析犯罪嫌疑人的心理,习惯站在他们的立场上看待问题,即便是天生的犯罪人格也往往有迹可循,但是小争……我没办法对他进行侧写,在我的观念里,一个在群体生活中长大的孩子不应该是这样阴郁而病态的,我完全不能理解他。”
江裴遗背靠的房门震动了几下,响起“砰砰”的敲门声,他单手拧开门锁打开门:“怎么了?”
刚来实习的男法医有点怕生,尤其怕江副支队,手里拎着一个物证袋,盯着地板缝说:“江队,秋姐让我送一个物证过来,她说您知道这是什么……”
江裴遗接过那个袋子——是从小争的胃里取出来的钥匙。
男法医弯腰鞠了一躬,马不停蹄地跑了:“江队再见!”
江裴遗隔着透明塑料袋仔细观察这枚钥匙,发现在上面的金属圆环上刻了四个阿拉伯数字:0816。
看起来像是某个房间号。
林匪石起身走过来,问:“怎么了?”
江裴遗把钥匙翻过来,另一面也刻着“0816”的字样,“是那把钥匙。”
林匪石看了一眼,有点儿无奈地说:“看起来跟其他钥匙也没什么不一样……重光市这么大的地方,只凭这一串孤零零的数字,我们也没办法找到0816的房子是哪个。”
江裴遗拉过椅子坐下,稍微一挑眉:“来分析一下小争这一系列行为的目的吧,林支队长?”
“………”林匪石眨了眨眼说:“我们又要开始相信玄学无证据破案了吗?”
“要什么证据,法医不是说尸检结果是小争自杀吗?目前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是他杀。”江裴遗的指尖在桌子上一扣,轻轻地说:“可是一个人在自杀之前,吞下一把钥匙,这本来就是不合常理的事。”
林匪石随口猜测:“有可能是不想0816房间里的东西被人发现,然后把钥匙藏起来带进土里?”
江裴遗反驳道:“不想被人发现的话,一把火烧干净不是更省事吗?就算他把钥匙吃了,也可能有人破门而入,再者说,如果他想销毁那把钥匙,直接把钥匙扔到湖里、埋到土里都可以,为什么偏偏要吃下去?”
江裴遗信口而至的话像是提供了一条前所未有的思绪,林匪石脑海中灵光一现,脱口而出道:“他是想把这把钥匙保存下来!”
“——你说的没错,如果他是想销毁这把钥匙,有无数种可以选择的办法,甚至能从下水道里冲下去,根本没有必要吞到肚子里,”林匪石说,“小争想把钥匙留下来,留给什么人。”
江裴遗皱眉道:“可是他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现在都过去一年多了,如果不是鞠冰突然找上门来,这钥匙恐怕要在物证室呆一辈子了。”
林匪石想了想,又拿出手机给法医处打了一个电话。
“林队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一下,当时那个男生身上还有其他什么特别的线索吗?”林匪石说,“比如能说明地点的信息什么的。”
“我记得应该是没有,不然在尸检报告上我会标注出来的,”法医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他胃里好像还有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团,但是被胃酸腐蚀的什么字都看不出来了,烂的跟糯米糊糊差不多,那男孩很明显是自杀的,当时这个案子局里是根本没打算要调查的,解剖的时候我也没往心里去。”
——意思就是她也不知道那团纸上有什么。
林匪石直觉那张纸条上一定有非常重要的线索,不过现在……
江裴遗看他的脸色倏然低沉了下来,开口问道:“那边怎么说?”
林匪石摇了摇头,叹息道:“小争的胃里还有一张纸条,但是上面的字被胃酸腐蚀地完全看不出来了,不知道写了什么。”
顿了顿他又说:“小争已经死了,他没有办法开口跟我们解释,也没办法跟其他人当场对质——那么我们现在可以有两种判断:假设小争确实是宫院长说的那种人,性格阴郁冷漠,从小不学好猥|亵其他女生,那也说的过去,毕竟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这个可能性。”
“或者,假设小争并不是宫院长口中的那种人,那么就意味着我们接触过的所有人都在说谎——宫院长、两个护工,以及那几个女孩。”
不过这猜想有点太扯淡了,这个念头一出,林匪石本人都不相信,补充了一句:“不过后者可能性不大,以宫院长的身份,何必去恶意抹黑一个被孤立的小男生。”
江裴遗沉默不语。
这案子实在是太离奇又无厘头了,完全没有任何插|入点,就算福尔摩斯亲临恐怕也束手无策。
林匪石想了半天都没什么头绪,总感觉从鞠冰出现开始发生的一切,处处都透着一股难以言描的诡异感,眼见到了下班时间,他身心俱疲地回了家,然后发现他前几天在网上订的海鲜到了,又马上满血复活起来。
唯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他切了几片柠檬,打电话喊江裴遗来他家开小灶。
江裴遗从隔壁过来,开门之后用手指抵了一下鼻尖,一脸嫌弃的表情,皱眉询问道:“你是不是又在家里吃榴莲了?”
“……你什么鼻子啊,刚放在冰箱里还没切呢,想着你今天要来,特意留到明天才切的。”林匪石知道他闻不来榴莲的味道,快递拆封之后马上放到冰箱里了,这居然都能闻出来的!
——干嘛嫌弃榴莲!明明那么好吃!
林匪石将生蚝摆在盘子里,是个爱心的形状,说:“玫瑰粉钻生蚝,尝一下。”
江裴遗其实吃不太习惯这些高档玩意,他向来活的比较糙,用小刻刀将生蚝肉剥下来挑进嘴里,除了甜丝丝软绵绵的口感之外,也没尝出什么味道。
——当然了,如果他知道这一个N1玫瑰生蚝居然就六十多块钱,说不定能小心翼翼地多嚼两口。
林匪石也不常吃这种奢侈品,毕竟他工资不多,还要攒钱以后做皮肤修复手术,那天躺在床上下订单的时候,犹豫了五六分钟才确定付款。
江裴遗以暴殄天物的速度吃完了几个生蚝,然后看着旁边的林匪石非常有情调地配着一杯白葡萄酒,慢条斯理地将生蚝肉含进嘴里,享受地眯起眼睛。
真是一个浪漫的吃货。
吃完饭,两个人又凑在一起讨论了一会儿小争的案子,依旧没有什么收获,不过也是在意料之中。
江裴遗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他换衣服冲了个澡,准备上床睡觉。
——躺下没一会儿,刚有了一丝睡意,江裴遗的眼皮突然没由来地疯狂抽跳起来,整个人陡然陷入一股不详的失重感中。
他皱起眉,抬手按了一下眼睛,起身坐起来,缓了一会儿,眼皮还是跳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