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面无表情带上眼镜,平静地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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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匪石没能跟江裴遗黏糊太久,因为他现在还是重伤员,刚“逃狱”几个小时,就被医生的夺命连环call绑回医院了。
林匪石舍不得江裴遗,赖在床上抱着他的脖子不愿意走,鳄鱼总管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江裴遗伸手轻拿轻放地将林匪石抱到轮椅上,半跪在地上给他穿上鞋子,又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裤管。
林匪石心里有些难过,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睁开眼就能看到他那种近乎奢侈的时候了,能多看一眼都是珍藏。
“有时间给我打电话。”江裴遗喉咙像是哽着什么东西,堵的他说不出话来,他低下头小声道:“只要你打,我就会接。”顿了顿他又道:“不要总是打,注意安全。”
林匪石哑声说:“好。”
江裴遗想了想,感觉没有什么可以嘱咐了,他能想到的东西林匪石都能想到,而且鱼藏的专业素养完全不在他之下,也没必要指导他什么。
鳄鱼在这里,有些话林匪石不方便说,拉起他的手放在嘴唇轻轻啄了一下:“我先走了,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去找你。”
江裴遗“嗯”了一声,不知道再说什么了。
他这一生不曾拥有过什么,所以从来不知道“别离”的滋味,现在终于开始懂了,那像一把来回拉锯的钝刀,并不一刀见血给人痛快,只是将痛苦拉的又缓慢又绵长,再一寸一寸骨子里磨。
真是“血缠绵”。
林匪石被鳄鱼硬生生推走了,一路上沉着脸一个字都没说,鳄鱼看这俩人的表情,感觉自己活似棒打了鸳鸯,又瞄了一眼前面的老大,神色无比复杂,咳了一声,没话找话似的说:“江副支队的脾气也没那么差嘛,我以为他怎么着也要跟您大吵一架,然后再把您这样那样翻来覆去揍一顿……”
林匪石叹息说:“可不是打了。”
鳄鱼“嘎?”了一嗓子。
林匪石目光诡异地看了他一眼,抿了下唇,垂下眼靠在轮椅上没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鳄鱼的错觉,他总觉得刚才承影这一抿嘴一低眉莫名有种“迷之娇羞”感?!
“一定是看错了。”鳄鱼煞有其事地想。
林匪石这一天经历了大起大落,情绪波动起伏的厉害,又磨了半天的嘴皮子,回到医院没一会儿就觉得疲惫了,懒洋洋打了个哈欠,盖着被子闭上眼休息。
刚分别不到半小时,他就开始想江裴遗了,心里好像有小蚂蚁在啃咬,说不出的失落。
医生进来给他换药,这人浑身上下都是乱七八糟的伤,四肢表面遍布细小的擦痕,后脑勺鼓起一个包,右小腿还稍微有点骨裂——不过并不严重,没有上次后背的伤厉害,不太用力走路就没有多大感觉。
林匪石睁开一只眼,那颗宝石般乌黑剔透的眼珠里又失去了温度,没有一丝感情,他淡声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医生道:“看现在这情况,至少再住院观察一个周吧,就算出院之后也要暂时借助轮椅,你身体太脆了,还受过那么多伤,现在就跟纸糊的一样,不经用了。”
林匪石叹了一口气,没说话——从三年前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以后再也不能潇洒肆意地打篮球、再也不能踩着滑板环游世界了,他像个用纸扎成的草人,风一吹可能就要散架了,那些年少鲜活的血液,恐怕这一生都不会回来了。
“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重量。”林匪石苦中作乐地想。可他不觉得后悔,如果时间重来一遍,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医生离开之后,林匪石的手机叽里呱啦地响了起来,看到来电人,林匪石倏然皱了一下眉,下意识地向墙角的某个角落望了一眼,然后接起电话:“舒总。”
舒总的声线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压迫感:“华庭,这次你太冒失了啊。”
林匪石不动声色道:“是,那天我不该对李成均下手,让江裴遗抓到我的把柄。”
舒总没大发雷霆,却是关心地问:“身体恢复的怎么样?”
林匪石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心里陡然起了一层疑雾,一边回想上次跟他交谈的内容,一边顺着他的话说:“医生说再过一个多周就能出院了。”
“——虽然因为你的失误,导致我们三年的计划付诸东流,但是用重光的‘沙洲’来换,也还算值当。”舒总愉快地笑道:“华庭,你不是当卧底的料,经营管理倒是很在行,我们都没想到你能把沙洲发展到现在的规模,还把猎鹰也请了进来,锟铻能带给我们的价值,可比‘林匪石’大多了。”
舒总的话一字一句传入耳中,林匪石心里的诡谲感越发明显,直觉哪里不对,他的大脑飞速运转,脑海中瞬间闪过几种猜测,空气死寂般安静了两秒钟,林匪石决定放手一搏:“不,舒总,在对李成均下手之前我就做好了两手准备,我有办法再次回到市局,并且让所有人都相信我,鱼藏的身份不会丢,今天江裴遗已经跟我见过面了。”
“嗯。”舒总低笑一声,说:“我看到了。”
这句话简直让人悚然森寒,林匪石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从后脊滑下一丝冷汗,他脑海深处的那根弦瞬间绷紧了,吊的喉咙无比干涩,说出口的话却是轻佻嘲讽的语气:“这个江裴遗啊,都说他聪明绝顶,结果我说什么他都信,活生生一个愚蠢至极的‘恋爱脑’,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我对南风早有耳闻,如果早知道他在重光市……”舒总意味不明地停顿了一下,“算了,我看你一个人在这边玩的如鱼得水,就不派人插手这件事了,但是别玩儿的太过火,小心玩火自焚。”
林匪石道:“是。”
挂了电话,林匪石手心里都是冷汗,他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浑身血液后知后觉一齐涌上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剧烈跳动——他就知道舒子瀚的语气不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幸好他主动“交代”了跟江裴遗见面的事,否则……
林匪石又看了一眼墙角的“电子眼”,心想:在他没有察觉的地方还有舒子瀚的眼睛……
如果郭启明在这里,第一时间就会认出那道低沉而浑厚的声音——舒子瀚,第二代沙洲的创建者,在短短的五年时间内将沙洲扩张到足以与省厅警方正面抗衡的程度,惨死在他手里的卧底刑警至少有三位数。
这个人好像已经完全脱离了人性,没有任何愧疚心,不能用常人的感情来衡量他的喜怒哀乐,嗜虐嗜杀,是一个极度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疯子。
沙洲里最危险的人物,没有之一。
即便是林匪石,落在他手里也是被轻易碾死的命。
林匪石在面对这位沙洲创始人的时候会有难以克制的紧张感,因为他还是人,所以畏惧死亡——大概没有谁是不害怕舒子瀚的,据说这个魔鬼曾经把一个叛变的下属生生用刀片剐了,那人身上只剩下半边肉、被用刀撬开头盖骨的时候,竟然还是活着的。
林匪石弱小可怜又无助地想: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天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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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裴遗饥肠辘辘地回到家,炖上了一锅土豆鸡块,然后出去收拾了一下卫生,林匪石买回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他都还留着,他的衣服鞋子也没有收起来,都整整齐齐地放在衣柜鞋柜里——他觉得反正林匪石还会回来,没必要把这些衣物束之高阁……说不定哪天林匪石就要穿了。
林匪石这个人活的比较梦幻,喜欢的东西也奇奇怪怪,尤其热衷少女粉色系,于是这个家里有一半是“江裴遗”风格的冷淡禁欲,另外一半是“林匪石”风格的粉红天蓝——比如江裴遗的拖鞋是黑白人字拖,林匪石的是粉红兔子拖,江裴遗的睡衣是十块钱一条的“老汉背心”,林匪石的睡衣是带长耳朵的小鹿斑比,江裴遗的枕头是纯棉格子,林匪石的枕头是一条蓝色小海豚……
完美诠释了什么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互相致力于改变彼此,结果谁也没能说服谁,只好“各过各的”,江裴遗看着林匪石留下来的“花花绿绿”,心想:“等他回来……”
把整个家都变成这样好像也没问题。
江裴遗没有把真相告诉任何人,就连郭启明那边都没有透一个字的口风,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林匪石的处境就越安全,他不能保证每个人的嘴都跟他一样严实。
第二天,江裴遗去市局上班——这个时候他已经翘班两天了,重光市局群龙无首,出了这么大的事,何风镇不住场子,市局上下都人心惶惶的,没有一根主心骨。
江裴遗一进门就看到一张张丧如老狗的脸,他稍微皱起眉,低声命令道:“通知刑侦支队所有人五分钟后一楼大厅开会。”
“江队!”
“江副!”
江裴遗的声音一出,房间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探照灯似的目光齐刷刷打在他身上,“江队你回来了!”
祁连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江队,林队他有消息了吗?他……他走的时候还不能下床呢……”
我们祁连警官是真情实感地喜欢这两个支队长,别人都在关心案情怎么样,关心林匪石是否真的无辜,只有祁连小天使惦记着他们警花体弱多病,不适合长途跋涉,应该被放在保温瓶里养着。
江裴遗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五分钟后,刑侦支队一楼大厅,所有刑警围着桌子站成一圈,目光都聚集在一个人的身上。
“——直到今天,我们仍然没有林匪石的任何消息。”
“虽然目前种种不利证据都指向林匪石,但是只要这件案子还没有盖棺定论,我就不相信林匪石会是杀害李成均的凶手。于公,他是与我共同工作一年的同事,于私,他是我倾心以待的爱人,我坚信这件事另有隐情,”江裴遗在他们的注视之下平静缓缓道:“根据领导开会决定,林匪石不在的这段时间,由我代行正职,管理刑侦支队事务,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没有——”
“江队!我也相信林队是清白的!”
“我也是!”
江裴遗心头的那碗冷血被烧起了一丝热度,他稍微垂下眼,轻声道:“……谢谢你们。”
萍水相逢,我为匪石……谢谢你们的信任。
虽然市局少了一位支队长,但是江裴遗归队之后,刑侦支队的日常工作还是有条不紊地运行了起来——因为林匪石平日在市局实在不干啥正事儿,就负责当百无一用的吉祥物、再抬高整个刑侦支队的平均颜值,而工作上的事基本上都是江裴遗管理决断,说句令人伤心的大实话,有他没他……好像确实没什么变化。
江裴遗那单薄笔直的肩膀总是能比别人多扛起一点分量,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也不觉得累,跟一撮就破的林匪石比起来,他简直像是钢铁混凝土搭起来的人。
下午六点下班时间,江裴遗按时离开办公室,其他自觉加班的同事纷纷目瞪口呆:——
“江队今天居然没加班?你快看看今天的太阳是不是从西边落下去的?”
“害,人江队以前加班是因为林队,就咱们这几个歪瓜裂枣,有理由让江队为咱们停下脚步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林队没在的时候江队也经常加班,我感觉他走的匆匆忙忙的,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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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六点半,理发店里来了一位长相极为温雅隽秀的年轻人,挂在门上的风铃叮叮作响,理发店老板听到声音抬起头,招呼道:“小哥来理发?”
那年轻人像是不善言辞,顿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老板你好,我想学一下烫染,你们这里还收学徒吗……我可以给钱。”
老板“啧”了一声,不待见道:“不收!”
年轻人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又慢吞吞开口说:“我不会开理发店抢你生意的……嗯,我男朋友想染金色的头发,我想学会之后为他一个人染……你如果愿意教的话,价格可以随便开。”
理发店老板被那句“我男朋友”震的神魂出窍,神色诡异地盯着这好看的年轻人,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说:“这样啊,那行吧,反正我店里也没什么人,没事的时候我可以教教你,挺好弄的,不麻烦。学徒费嘛,给三千块钱吧。”
年轻人——江裴遗想也没想就转给他三千块钱,老板没想到今天关门之前从天而降一个“深情冤大头”,乐的嘴角直往上咧,这三千块钱基本上顶他三个月的收入,别说烫染了,再教一套“洗剪吹”他都愿意!
“今天这个点太晚了,你明天再来吧,我得回家给老婆孩子做饭去了,”老板道:“反正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能坑你这三千块钱,绝对包你出师!”
江裴遗说:“我平时有工作,可能只有周六周末才能过来。”
老板爽快地说:“行!”
江裴遗点点头,转身推门离开。
老板盯着他个高腿长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感叹道:“这年头好看的公子哥儿都喜欢男人呢?!”
江裴遗回到家,煮了一碗方便面,林匪石不给他做饭的时候,他一般都瞎凑付,随便吃点快餐能填饱肚子就行了,虽然林匪石总是不让他吃泡面。
吃完饭他去浴室冲了个澡,准备上床躺下,这时微信“叮”的一声响,江裴遗的手机收到一条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