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到……季落见到季凌,就发脾气,生气,焦虑,甚至会控制不住地产生过激行为。
据管家反馈,季落独自一人时平静得多。
季凌不知如何是好。
这一年里,季落瘦了许多。
他本来就在成长发育的重要阶段,如果身体不好,精神更差的话,会埋下一辈子的健康隐患。
咨询过家庭医生后,季凌决定让季落出国上学。
更换环境,也离开自己一阵子。
季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出国以后,他们仍旧保持着一人台前一人幕后的合作关系。
见不到季凌,季落的情绪的确变得稳定了。
但随着他青春期的到来,有更多的事情变得无法控制。
两人的关系越来越奇怪,季落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火。
比如季凌每周向季落汇报工作时,他一向先说工作安排,项目预期,实际进展,最终再总结。
同时,他又想让季落心情好一点,也逐渐学会找一些共同话题,想要哄哄他,逗逗他,于是语气可能会变得软一些……
但那种说很多话的方式,竟然也会令季落烦躁。
“你为什么要说这么多废话。”季落熬着夜和他打电话,眼角疲惫而泛红,“不要和我说废话。”
季凌略微沉默。
从那之后,他只跟季落说目标与结果。
两人保持一周一到两次的通话频率。
但就这么低频的通话,也让季落感到不安焦躁。
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不安。
只知道,每当来自季凌的电话铃声响起时,他的心脏震动速度会变得和平时不一样,后脑也随之紧绷。
好像是在期待着什么,同时,也在恐惧着什么。
小孩受了伤,没人开导他,他走不出来,于是把自己困入了情绪的深海。
理智告诉季落他应该控制这些负面情绪,现在的季凌很重要,所以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所以他能平静的完成工作,在与季凌工作合作的时候,也没有因为个人情绪而犯错,看似已经从季俊德去世的悲痛中恢复了……
但他经常彻夜彻夜睡不着。
午夜独自一人,四处安安静静,噩梦来袭,轻而易举。
幸或不幸,季落摸索出了一个能够让自己安稳睡一阵的方式——
强行集中注意力,连续工作,让自己的大脑超负荷运转……只要持续时间足够长,就能累晕过去。
就能睡着。
于是,他用疯狂学习,疯狂工作的方法……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经常整夜不睡觉,做方案,做调研,看书,看研究报告,各种跳级,一年完成了初高中全部学业,15岁就上了大学,同时进入信息科学和金融两个高难度专业,集团工作也从未落下。
一年之后,季凌到英国找他。
但见到季落的那天,正好是季落再次集中注意力强行要求自己做事,两天一夜的坐在书桌前,精力消耗殆尽,以至于晕倒在座椅上的时刻。
季凌没想到这一年季落是这么过来的。
他把小朋友抱回房,面露怒意找到管家,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结果管家面色为难,道:“少爷夜里总睡不着,这一年,他每天的睡眠大约只有每天四小时……我们建议他去看看医生,他不去。我们劝不动他啊!少爷也不让我们和别人说,我们也不敢激怒少爷。您可算来了,您快管管他吧。少爷的胃已经出现问题了,再这样下去……”
季凌想到季落倔强|暴躁的模样,无声的叹气后,回到房内,站到季落身边。
他像两年前的雨夜那般靠在季落的床旁,手指勾着少年的脸颊,静静看着他。
没想到,季落稍稍睁开眼,看到季凌以后,竟然没说什么话,只安静地再次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季落还抓住了季凌轻轻搭在床边的手指,一晚没有松开。
那是两年以来,季落睡得最安稳的一夜。
隔日清晨,季凌亲自端着清淡的饭食到季落的房间。
季落破天荒地安睡一整晚,感受到了久违的满满元气……难得有点开心,只是嘴角刚刚勾起,没想到抬眼却看到季凌。
他如临大敌,眼底透着拒绝,浑身上下都在紧绷着,快要炸毛。
季落紧抿唇线,说:“出去。”
季凌不听,自顾自坐到他床边,沉声说:“我听管家说,你从不吃早饭,三餐没有规律,夜里不睡觉?”
一年未见,季凌的气场更强大了。
少年一时不适地怔住。
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抓住,呼吸也被阻止……
季凌坐下,修长的捏着勺子,把粥喂到少年嘴边,“吃饭。”
季落这才回神,皱眉推开他的手,重复道:“你出去。”
而男人不听他的,甚至强硬地抓住季落的两个手腕,道:“落落,别任性,你要好好吃东西才行。”
“我不吃!”
季落烦他,不想见到他,开始使劲挣扎——
却不料,一年里季凌就像磕了药似的,本事蹭蹭涨,自己这会儿连打架都打不过他了!
只能被他按进怀里控制住。
那人还命令道:“张嘴。”
……
季落怎么也反抗不了。
季凌在的这几天,季落三餐正常,只是夜里依旧睡不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季凌来的那晚能睡一整夜……
他无比怀念良好睡眠状态的同时,却变得更加焦虑。
于是,他无视了季凌说的‘好好睡觉’,晚上照样爬起来看书,看文件……继续透支精力。
直到某天晚上,他在书房被季凌抓了个正着。
季凌很高,昏暗的书房内,他宛若一块巨大的冰块,冷冷立在那里,黑影铺开,硬是让季落打了个哆嗦。
“为什么不听话?”季凌问,“你自己的身体状况有多差,你不知道吗?”
季落咬着牙说:“我睡不着,不都是你害的吗?!”
“……”
季凌没再多说什么,只强硬地把季落抱进怀中,带回了他的房间,又把他塞进被子。
季落乱蹬着腿要坐起来:“放开我!要你管?!”
季凌不言语,见他不听话,只强行压住他的四肢,任凭少年怎么折腾也不松手,甚至最后不耐烦、干脆躺一起,同时把人牢牢箍住。
“你干什么!”季落挣扎道,“滚!”
“不听话,我就抱你一晚上,看你睡不睡。”
季凌淡淡道。
季落想挣扎,想打人,而季凌总能三下五除二制服他,他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少年折腾累了,也睡着了。
没想到……
身边有人,他睡得就特别好。
那人的胸膛滚烫,长臂有力,呼吸绵长,毫无缘由令他地感到安心。
就像失去爸爸的那一夜。
所有人都在吵闹,只有他,安安静静地护着自己,将所有人隔开,辟出了一块喧嚣中的净地,低声稳着自己的心神,说:“对不起,但……你抬头的时候,不要哭。等……我们一起回家。”
破碎而尖锐的嘈杂之中,淡淡一句“不要哭”,是季落当天听到的唯一一句,关心自己的话。
管家和女仆们惊喜地发现,只要季凌在,季落少爷就可以好好吃饭睡觉,至少在身体健康方面不会令人担心了!
“先生,太好了。”管家已经转变对季凌的称呼,“这样少爷至少能安全长大。”
季凌点点头,但仍旧不放心。
他眉头微皱,想着自己马上就要回国,而季落这边不一定能听话,便在临走时折回了房间,低声哄他,说:“落落,我要回去了,家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一定要好好吃饭睡觉,好吗?”
季落背对着他,头也不回。
季凌没办法,只能强硬了些,说:“你不是不想见到我吗?你听话好好吃东西休息,我就不来烦你。但如果你要被我知道再熬夜,再晕倒,再抗拒食物,我不保证我会做什么。”
季落不以为然。
等季凌走了以后,仍旧我行我素。
虽然并不是他想熬夜,只是因为,他实在睡不好……
结果某天,他再一次昼夜连轴转的时候,季凌真的出现了。
男人神色不悦,“你为什么不听话。”
季落手指抓着书桌下自己的长裤,指尖捏出了一道道的布料波痕,没看他,也不出声。
于是季凌再次强行把人抱走,日日夜夜的盯着,一连好几天。
这种畸形而紧迫的交往,一直持续了三年。
期间季落不仅拿下信息科学,金融的本科硕士学位,甚至拿下了神经外科的八年博士学位。
他也保持着高强度的工作,配合季凌,将财团业务做得日渐向好,财务报表漂亮的令同业啧啧称奇。
可是,季凌不仅在国内独自面对全世界财团业务的高压,还经常飞英国看管照顾季落,再怎么厉害的人,也抵不住这种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压力。
他学会用抽烟缓解焦虑顺便提神,可是一根香烟的尼古丁怎么够用,他越烦躁,抽得就越多,慢慢的,身体也开始出现问题。
季落不知道。
三年内,他们的见面,没有任何一次是平静和谐的。
季凌说什么,季落都不爱听。
甚至就喜欢和季凌说的反着来。
还能在莫名其妙的小地方发火,例如一项决策有A计划和B计划,两人都知道,AB两种方法都可以达到目的,于是季凌推荐用A计划——
可季落偏偏要B计划,还要和季凌吵架。
这种事,季凌会顺着他的意愿走。
毕竟是财团的事务,既然都能达到目标,他愿意听季落的。
可是每次说到关于季落本人的事,季凌就十分强硬,说什么,就要季落做什么,就连早上喝不喝牛奶都要管。
其实都是小事。
但季凌说西,季落偏偏往东,和他说什么,他都不。
季凌要他按时睡觉——季落平时会按时睡觉,可当季凌来的时候,就非得找出一堆事情堆到夜里做。
季凌不在——他喝不喝牛奶都可以。季凌在,他就怎么说,季落都不喝,不听话,最后被季凌捏着下巴强行喂进去。
两人没有一次平静的沟通。
不知道哪里出了错。
只要他们面对面,便势如水火,针锋相对。
*
梦境比4K电影还要清晰,季落身在梦境,仿佛回到了久远的以前,和季凌无法正常交流的那段时间……
睁开眼,感受到心脏沉重的跳动。
熟悉的焦虑感如同怎么也甩不掉的魔鬼似的黏在背后,冷得令人发抖。
季落闭闭眼,抓起手机。
想习惯性地找到JL……
你在干嘛。
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出现。
你去哪里了?
可是打开通讯录,看到空荡荡的一片白,少年才按了按眉心,放弃似的闭上眼,沉默了一会儿,再次点开微信,找到联系人里的第一个。
A……
季落播出语音通话。
A那边似乎在忙,好在过去半分钟,终于接了。
“喂。”
那人声音被刻意压低,季落听到后,压着自己眼睛的手指抖了抖。
季落闭着眼,说:“你在忙吗。”
A再次低低地‘嗯’了声,“正在开会。”
季落轻轻吸口气,说:“哦。”
A沉默一会儿,问:“怎么了,凌晨三点不睡觉?”
“……”季落小声说,“做噩梦了。”
A没说话。
然后季落轻轻呼气,说:“那你忙吧。”
他想要挂掉语音,但是A淡淡的声音传来,“我给你发的消息,你没回。”
季落稍稍睁开眼,手指落在红色按键的底下一点点,“我没来得及看。”
“嗯。”A轻轻道。
季落点开和他的对话框。
上面还是自己拒绝他的话。
A:不想见我?
A:只想听我说话,是吗?
落落耶:和学校一起走的。
落落耶:下次……有机会再见吧。
落落耶:要起飞了,回头联系哦。
——以上是已读消息——
季落回完他就关机了。
没看见A再发给他的最后一条。
A:你喜欢听我说话吗?
语音通话一阵沉默。
A又低低‘嗯?’了声,像是提醒季落,快点回答问题。
季落在软软的枕头里埋着头,半响,闷闷道:“也许。”
少年的回应的声音微不可闻,然而A那边听到后却愉快地低笑一声,音色软了一些,说:“要我陪你睡么,小主播。”
季落说:“你不是在开会吗。”
A自然道:“嗯,我现在在外面,马上回会议室了。但我可以不挂电话,陪你。”
季落怔了怔,随后说:“……好。”
随后季落听见一段他特别熟悉的声音——
他知道那声音是男人的手指摩擦过蓝牙耳机,随后将它别在耳朵后面的摩擦声。
他也能感受到,A将话筒声量被调小,随后转动门把手推开门,再轻轻掩上,皮鞋踩着地毯,稳稳当当走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窸窸窣窣的声音通过耳机和网络,越洋钻进少年的耳朵。
季落仿佛看见冷峻的男人稳稳当当地走过排排等待的高管,坐在他一贯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