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伴着疾风刮过的雨丝飘入馆内,蒋立亮才伸手搓了把脸,将那不该出现在自己脸上的所有脆弱情绪一并抹去,语气漠然:“那真是可惜了。”
不知是可惜和顾桓就此终止的合作,还是可惜那此后终生都深埋入黑暗的另外一个人。
顾桓无声垂眸,敛去这一刻眼底一闪而过的悲凉。
纪玦走上前,轻轻揽了下顾桓肩膀,温声说:“我们走吧。”
他说着,牵起顾桓的手,又微侧过头,看向蒋立亮,淡漠地吐出一句话:“关于蒋总提的建议,我和顾小公子看法一样,所以,蒋总无需再费心,我们现在,包括以后,都没有任何合作的可能。”
蒋立亮刚恢复冷静的目光,顷刻间被再次打碎,等他恍恍惚惚地反应过来,拾起跌落一地的面具重新拼接好时,那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小巷寂静,来时还淅淅沥沥的雨不知何时下成了连绵雨雾,顾桓抬眸,循着殡仪馆远远看到经过火海和暴雨冲洗后的酒吧废墟,脑海中是不久前从高震淣那拿到的检查报告——无色高浓度毒药,只需要小小几滴,混在酒精当中,即可一针致死。
无人知晓真实场景究竟如何,所有痕迹都随着一场精心策划的游戏被洗刷干净,再过几日,那里会高楼重建,热闹重铸,昔日宴客欢喜的一切过往皆如前尘往事,再不会有人提及——就像这世界上最看不透的,永远是叵测人心。
纪玦撑起一把伞,安安静静地撑在顾桓头上,牵着他,沉默地走在一侧。
雨水沿着灰墙砖瓦细密滑落,织成一片白茫茫的雨雾,又落在他们脚下的青石板路,溅落一地晶莹水珠。
许久,顾桓回过神,轻声说:“你也知道,对吗?”
纪玦闻言,没说话,微垂的眼眸轻轻抬起,像是透过层叠雨雾看到了远方,随即,牵紧顾桓的手指,把他往自己身边轻拽了下。
良久,纪玦才侧过头,开口道:“金钱和权力,总会迷失人的双眼——毕竟,它很值得。”
他语气微顿,看向顾桓的眼眸再不复往日冷漠,藏着一丝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你从出生就站到了别人奋斗一生才能到达的终点线上,自然不能理解有些人追求金钱的疯狂。”
“那你呢?”顾桓垂在一侧的手指不由攥紧成一团,死死地盯着纪玦,“你也会吗?”
纪玦神色平静,一双几乎再次将顾桓吞噬进去的眼眸幽深至极,任谁看上去都是古井无波,但无人知晓的中心处早已是急速酝酿的火山。
他停下脚,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柔,轻轻拭去顾桓额前不知何时沾上的一点雨水,没摇头,也没有承认,只是轻声说了句“我希望你相信我”,然后直起身,冲顾桓示意了下高震淣的方向:“你该回家了。”言罢将伞留给顾桓,转身离开。
雨水打湿了纪玦西装两侧微露的衬衫袖口,在青石板上开出一朵又一朵溅落的水花,很快,就将那清瘦背影裹于茫茫雨雾,消失在了小巷尽头的黑色轿车。
顾桓手指还残留着纪玦留下的温度,就连被暖热的伞柄上,也萦绕着一丝独属于纪玦的清淡味道,他许久未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纪玦离开的方向,脑海中是挥之不去的那句,“我希望你相信我”——低沉暗哑的嗓音久久不散,仿佛和着那人留下的一切,钻入顾桓的五脏六腑,落地生根。
怎么可能,不相信。
顾桓用力按了按眼睛,任由自己所有理智都失了疯,这才坐上车,准备回家换身衣服参加下午的新媒体人交流会。
他拿出手机,登录小号查看交流会地点,微信界面已经蹦出了一条新消息。
一天前。
【Jesse】:协议有修改,麻烦转交小顾总。
顾桓没多想,点开文档,本来漫不经心的视线在触及和之前大相径庭的内容时,眼眸倏然大睁——纪玦竟然把所有的利益都让给了他,只提出由他本人设计这唯一一个要求。
顾桓指尖微抖,加速的心跳和着脑海中还未散去的低沉嗓音,仿佛愈发加重了男人周遭的层层迷雾。
顾桓把文件重新发给对方,飞快打字。
【Jenny】:你确定这是你们老板同意后的协议书?
【Jesse】:我确定。
顾桓一怔,新消息提醒再度响起。
【Jesse】:还有,纪总刚才走太急了,忘记问小顾总晚上是否有空,他想约下小顾总。
晚上?顾桓清醒过来,飞快去翻邀请函内容——他不确定下午的交流会能不能按时结束,但是,既然纪玦约他,顾桓当然不会为了无足轻重的小事拒绝。
他回了一个“好”以后,身子缓缓靠回座椅,眼睛微阖,胸腔里是持续不散的闷沉。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包养蠢布丁的总攻少女莱莫和给文文浇水的蓝二小可爱呀,以及所有订阅评论的小可爱们,比心心!
今日主题:听说我的马甲快要掉了?马甲都掉了,那什么还会远吗?
ps:蠢布丁看到那什么的催促啦,叽咕夫夫的清水过程是肯定会有哒,而且不会远,具体酱酱酿酿的过程也会有哒,完结时搞定,相信蠢布丁呀~
第35章 2019.08.25
疾风裹着骤雨拍打在车窗, 清脆如玉珠,砸入盈满一汪春水的顾桓心底深处。
初见纪玦,他冰冷, 算计, 步步为营, 打着挑逗的旗号拖顾桓下水, 只为在纪家内斗中赢到最后, 事实上,就连俩人刚才分开的前一秒, 他还默认了顾桓提出的疑问——而现在, 冰川下无人知晓的火山早已濒临爆发,开始缓缓露出沉寂一角,冷漠如纪玦, 借着俩人合作的名义, 将一颗剖开的心放到了顾桓面前。
是怕自己不够相信他,还是和自己一样, 失了所有理智?
顾桓手指攥紧,心脏剧烈跳动着,认识纪玦以来的诸多记忆碎片不断在他脑海凝聚重塑, 将历来都温柔和煦的春风瞬间卷成了飓风,炸开了顾桓所有强撑到现在的倔强和桀骜。
他不要纪玦迈出第一步了, 晚上,晚上见了纪玦,他一定要狠狠地, 毫无保留地,将那人全部占/为/己/有——堵上全部身家性命在一起又如何,他顾桓从来都输得起啊!
许久,顾桓才堪堪驱散堵在胸口的沉闷,飞快呼出一口气,将全部心思都集中在怎么处理以后和纪玦夹杂了私人感情的合作上。
高震淣并不清楚顾桓和纪玦俩人刚才的事情,他从后视镜看到表面平静实则脸上没有半分笑意的顾桓,猜想顾桓是不是告白失败才成了现在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高震淣忧心忡忡,盯着后视镜脑补了一出虐恋情深,随即立马摸出手机,给葛捷锡发了条短信:你们纪总是不是有病?他和小顾总说什么了?!
然而,这条短信发出去后,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音,高震淣心里着急,正要壮胆问顾桓到底发生了什么时,就见顾桓睁开眼,沉声道:“晚上我有事,你忙你的,不用接我。”
高震淣下意识点点头,察觉出顾桓言辞间前所未有的郑重,又小心翼翼问:“那需不需要我提前帮您做些什么?”
“不用——”顾桓拒绝的话说了一半,陡然刹车,想了想,又去找手机,“帮我订一束玫瑰花。”
他说着,把晚上的吃饭地点转发给高震淣,再三叮嘱:“务必七点之前送到,要最新鲜的。”
高震淣平日里是西湾市各大花店常客,再熟悉不过“送花—表白—419约一个”的操作流程,突然听到顾桓说要订花,往常高速运转惯了的脑子却瞬间变得迟缓起来:不是,失败了么?怎么还要送花?难道小顾总愈挫愈勇了?!
不,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顾桓越陷越深!想到这,高震淣一边记下顾桓的一长串要求,一边假装不经意地问他:“卡片上写普通祝福语,还是您想自己写些特别的?”
顾桓微愣,不由抿紧了嘴——应该要写情话吧?像情书那样的正式表白?可情书该怎么写,顾桓长这么大只有收情书的经历,却毫无写情书的概念。
他微微蹙着眉,脑海中一时间涌现出了诸多纷繁复杂的情思,好像有很多话都可以给纪玦说,但细想以后,又觉得世间所有言语都配不上纪玦。
高震淣见顾桓许久没动,心里愈发担忧,又故作若无其事继续问:“您是送给谁?我可以帮您想想。”
顾桓闻言,略显不自在地拽了下领结,眼眸微闪,尽量表现得语气随意正常:“哦,就送纪玦的。”
果真如此!
高震淣猜测得到证实,一脸凝重地关掉备忘录,回身看向顾桓,迟疑开口:“您知道送玫瑰花代表的含义吗?真的要送纪总?”
顾桓还在思索留什么文字,听到这话,不带丝毫犹豫地点点头。
“您真的爱上他了?!”高震淣惊呼,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忙捂住嘴,压低后的嗓音和着窗外不断砸落的雨滴,急急蹦出,“那只是您的错觉啊!就像吊桥效应,你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在危险情况下对他产生好感是很正常的,您再冷静冷静,先睡几觉,等睡得多了说不定就对他没感情了!”(注)
孰料,高震淣话音未落,就看到顾桓抬起头,历来无所畏惧的一张脸敛去笑意,写满了志在必得的桀骜:“谁说是错觉?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证明是错觉,那我也要让这个错觉,持续一辈子。”
高震淣瞠目结舌,被顾桓从未有过的疯狂弄懵了一瞬,还想再说些什么,顾桓已经准备下车,在下车时,对他说了最后一句话:“卡片上不用写东西,只需要花就行了。”
他说着,推开车门,大步往家走,手里还拿着纪玦留给他的那把雨伞。
高震淣愣愣看着顾桓连伞都没打,直接进了家,满脑子都是如惊雷般响起的顾桓那句“一辈子”——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认真谈过恋爱的高震淣,在见证顾桓最纯粹的付出以后,开始反思是不是因为他自己的轻佻性格,才错过了很多可能会有的美好爱情。
以前他总自诩黄金单身汉,过得自在逍遥,想约就约,想走就走,总觉得和一个人过一辈子做一辈子,既无趣又不甘心,而他直到此刻见了顾桓才明白,能有一个值得疯狂去爱的人,让你心甘情愿只取一瓢水的人,才TMD真幸福啊!(注)
哎,也不知道他这辈子还有没有可能,也找到这样的人,高震淣瘪着嘴,叹口气,吩咐司机调车。
......
顾桓洗完澡,站在衣帽间里,开始挑选晚上见纪玦时要穿的衣服。
表白,总得穿得正式点吧?可若太正式,是不是又暴露出自己太紧张了?
顾桓纠结地揉着额头,良久,才挑好衣服,又去书桌旁,取出了之前纪玦送给他的手表,极其郑重地戴到自己手腕上。
低调奢华的款式与顾桓穿着意外搭配,就连没有做过调整的表带,也刚刚合适,顾桓眼眸微弯,将它小心翼翼藏于袖口下,拿起外套,准备出发。
还未走远,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冽香味,顾桓脚步微滞,重又回身,拿起架子上的纪玦同款香水,飞快喷了几下。
那股熟悉的味道变得愈发明显了,丝丝缕缕地萦绕鼻尖,像纪玦无声无息的靠近,顾桓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就着这隽刻在心底的气息,轻哼着歌,关上门——所以,何妨需要语言和文字?所有能说出口的爱恋,都不如见面后将那人用力刻入骨头的行动来得直接有效。
雨声渐小,在停满豪车的酒店前收起了调皮的步伐,又被各式各样的脚印留在红色地毯上,直到消失于觥筹交错的宴会厅。
顾桓不疾不徐停下,抬眸,从一众带有工作牌的忙碌人群中找到小刘,径直走去。
小刘身为总负责人,正忙得不可开交,突见一身形俊朗的年轻人停到自己跟前,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哪个明星跑错片场了”,他急匆匆往旁走,正要提醒对方西湾省广播电台在隔壁,随即听到顾桓开了口:“你好,我来参加交流会。”说着,冲他出示了下邀请函。
小刘脚步一慢——嗯,邀请函高端大气上档次,是他亲自监督设计的,不会有错——他点点头,正要喊其他工作人员过来招待来宾,看清了上面的名字,脚下猛地踩了个急刹车。
说好的007行业都是秃头肚腩格子衫呢?!这帅的也太违反自然科学规律了吧?!
他震惊地看着一脸温和笑意的顾桓,憋了半天,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觉得自己身为媒体人的专业知识都一并还给了授课老师,良久,才找到一句烂大街的夸奖:“顾哥真,青年才俊。”
顾桓神色如常,依旧礼貌性地微微一笑,在对方伸出来的手上轻握了下,随后跟着小刘一起去往座位席。
这两年也算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小刘极快捡起职业素养,一边引着顾桓去主位,一边和顾桓介绍与会人员情况,不知不觉地对顾桓用上了敬称:“...今天来了很多有经验的新媒体从业者,不止包括我们一家团队,对了,之前给我们供过几次稿、和您一样特别受欢迎的季老师也来了,不知道您对他有没有印象。”
顾桓记起小刘说的正是他非常欣赏的那个作者,点点头,见对方和他说话时似是有些紧张,温柔地笑了下:“喊我顾桓就行。”
小刘被顾桓的笑晃得有些不好意思,反应过来后,忙“哎”了一声,招呼顾桓坐下,又急匆匆地赶去忙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