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铮的儿子,她的孙儿,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帅府的将来。
“小妈”这两个字儿,乍听不过是张铮在逗自己的小情人玩儿,但往深了想,要是没有苏茜的许可,谁敢让青禾这么亲近那两个小少爷?
舞台上有女人低沉婉转唱起歌儿来,王新仪吊儿郎当拧着脑袋点起手指,刘盟喝着酒整理心绪。
青禾伏在张铮耳边小声说:“她唱的真好听。”
张铮似笑非笑道:“没你唱的好听多了,我今儿不回营里了,明天再回,晚上你在床上,好好给我唱一曲,嗯?”
青禾不好意思道:“你、你小点儿声,让人听见了。”
张铮目光扫过去,张金鑫嘿嘿笑着,跑到王新仪身边,一起扶着栏杆往下看。
青禾红着脸,点了点头。
张铮闷笑着把他揽进怀里,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搂着他纤细的腰。
张金鑫忽然喊道:“刘盟!刘盟!那个不是芳然么?你快过来看看。”
角落的沙发上,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年正在一杯杯往嘴里灌酒,白皙的脸蛋涌起绯红,远远望去,周身皆是萧索。
刘盟挠了挠头:“他怎么在这儿?”
王新仪翻了个白眼儿:“你问我们?他不是跟着你呢吗。”
“老刘啊,你这后院起火了啊,是不是你把人冷落了太久,人自个儿出来找乐子了。”
刘盟连忙道:“这、这怎么可能,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受过那样的罪,到现在还常常做噩梦呢,有时候我半夜起来,就看见他一个人在旁边坐着,问他他也什么都不说,我知道他心里难受,也就不问了。”
王新仪怪道:“那他怎么来这儿了?找你这么说,他得天天在家待着不愿意见人才对啊。”
“我下去问问,”刘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这怎么回事儿啊。”
青禾有些好奇,走到栏杆边上往下看,张金鑫给他指了指,说:“你看,那就是芳然,原来也唱戏,不过这会儿嗓子坏了,没法唱了。”
刘盟如今身体虚胖,连下个楼都要粗喘,张金鑫看着他挤开人群往芳然的方向走,忽然皱起眉毛:“新仪,我看不对劲儿啊。”
王新仪也看见了:“操!这老刘后院儿真起火了!”
只见芳然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俩人挨得很近,芳然几乎把整个身体都压在那人身上了,还不依不饶的往他嘴边塞酒杯。
张金鑫王新仪面面相觑,谁都没想到真能撞上这样的事儿。
说实话,他们也不是不知道,那些傍家儿不一定能安安分分,在看不到的地方不知道都弄些什么呢。但知道是一回事儿,真正确定了又是另一回事儿,何况这还是当场撞上,面子里子都丢光了。
刘盟还在人群里挤着。
王新仪道:“这咋办?咱们要不下去拉着点?刘盟这样儿就打不过人家,那个愣头青要是不知道刘盟身份,把他打个好不好的……那个芳然也是贱皮子,刘盟对他也算不错了,好吃好喝的养着,他还弄这种事,什么玩意儿!”
青禾皱起眉头,看着芳然和那个男人愈发放肆的动作,他们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了起来,芳然的手缠在那人脖子后面,热情十分。
张金鑫回头看向张铮:“大少,你看呢?”
第8章
张铮道:“你们俩下去看看,也别让他在这里闹起来,太难看。”
张金鑫和王新仪勾肩搭背下去了,张铮起来走到青禾旁边,揽着他的肩膀,“有什么好看的?”
青禾道:“芳然……大少,你认识他?”
张铮吐了口烟,说:“当初刘盟求我把他从日本人那里弄回来,那时候他看起来可怜的很。我还真没想到,他能来这一出。”
青禾看着远处刘盟和芳然身边的男子争执起来。
那个陌生男人比刘盟要强壮、高大的多,但却并未还手,只是任由刘盟连踹带打。芳然慌乱的拉着刘盟的手,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青禾想,大概是一些求饶和讨好的话。
张铮眯着眼睛道:“刘盟这个人,看起来老实,其实奸诈的很,他随他老子。这两年爬的很快,官儿当得比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还大。”
青禾有些惊讶。
张金鑫和王新仪很快赶到,陌生男子见他们去了,不再一味挨打,而是想要离开。然而刘盟不肯放过他。
张金鑫他们几个上来的时候,张铮正兴致怏怏的喝酒,见他们上来了,挑眉道:“怎么样儿了?”
刘盟黑着脸道:“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胆子包了天了,连我的人都敢动,真他妈找死。大少,你们几位好好玩儿,我让保镖把他弄回家里去了,今晚上我好好审审他。”
这一年来,他和芳然的关系很不错,芳然在他心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他是真心疼芳然,想好好对他。但谁知道,这玩意儿居然面儿上一套背后一套,把屎盆子往他脑袋上扣,让他出这么大的丑。
看着刘盟恶狠狠的样子,张金鑫还是劝了一句:“和他们置这么大气,犯得着吗?不就是个玩意儿,惹你不高兴了换一个不就得了?”
刘盟摆摆手转身走了。
王新仪坐进沙发里,笑道:“老刘这下子可气坏了。”
张金鑫道:“你们可是没看见,那个男的叫他打的鼻子都破了。看来他知道刘盟的身份,不然不可能这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这芳然行啊,把老刘玩儿的团团转,还能勾搭上这么个不怕死的。”
张铮懒洋洋道:“这样的事儿,摊谁身上谁都受不了,今天咱们都在,他是觉得自己面子扫地了。要我说,你们俩先前当没看见不就得了?这样他也不至于这么气急败坏。”
“张铮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张金鑫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大杯水,“都是朋友,我们也不能眼看着他叫人耍啊。”
张铮笑了笑:“话不能这么说,他们这些人图什么大家心里又不是没数,面儿上过得去就行了,非得让他们忠贞不二的,你们不觉得可笑?”
张金鑫和王新仪面面相觑。
张金鑫清了清嗓子,说:“我可没你这么开通。”
王新仪也说:“我也是。”
张金鑫忍不住道:“按你这意思,就算有朝一日你养的人——”他若有若无看了眼青禾——“在外面也做出这样的事儿,你也不在乎?”
张铮似笑非笑问:“小禾苗儿,你会吗?”
青禾没想到会牵扯到自己身上,连忙说:“当然不,大少,我不会。”
张铮得意道:“听见没?”
芳然那样的玩意儿,怎么能和他的小禾苗儿比?青禾心思单纯,不曾见到真正的世间是什么样子,心里只有他,只依赖着他,只要他还在一天,这株小禾苗儿就永远不可能和别的男人有任何瓜葛。
张金鑫另起话头,不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不着痕迹的又看了眼青禾,这个小戏子,真的不会让张铮失望吗?他只有十六岁,心性不定,往后见了这世上的纸醉金迷、活色生香,还能不能有如今这样清澈的目光,尚是两说。
直到大少回了军营好几天后,青禾还是没有忘记在海上花的事。
芳然生的真的很好看,男生女相,比许多女人还要漂亮,举手投足之间都有说不出来的感觉,就算是急得哭起来,也好看。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越看越觉得丑。
于是不再管镜子,自个儿去背单词。
“青禾少爷,”素枝敲了敲门,端着一碟点心,笑着道:“夫人让我送点吃的给你,怕你成天用功,连饿了都没觉着。”
青禾抿了口茶,说:“替我谢谢夫人。”
素枝笑眯眯的为他按摩后颈,“夫人一直夸您,说您用功,还说要您以后教两位小少爷呢!”
青禾连忙摆手:“我可教不来,去请正经的先生才好。”
学校这些日子各式各样的演讲纷至沓来,青禾从前喜欢听,但后来觉得那些人说的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套话,渐渐也就不去了。
但他不想去,却有人非要拉着他一起去。
蒲光俊特意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说起那天的事情。
“咳,子冉啊,你的礼物,最后买了吗?”
青禾黯然道:“没有,银元都在外衣里。蒲同学,那天的事,真的很抱歉。”
蒲光俊故作豁达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个干什么,你不是早就和我解释过了么?我不介意的。再说了,少帅嘛,脾气大也很正常。”
拥挤人潮之前,台上有知识分子正在慷慨激昂发表讲话,紧紧捏着拳头,不时朝天挥去,激情澎湃。
青禾看着台上戴着眼镜的知识分子,觉得自己整个人被分裂成不同的两部分。
他是语言学校中一个不起眼的学生,也是大帅府中突兀、格格不入的“青禾少爷”。他既不能如蒲光俊等人一般,将自己完全投入时代,也不能心无旁骛什么都不想的守在帅府、守在张铮身边。
青禾甚至开始怀疑,念书真的是对的吗?
他原本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选择,然而他的思想拉锯也是因为念了书、见到了外面的世界,看到了东北为家国崛起而不断奋斗的青年们。
若是未曾见过这一切,他仍然能安安心心的缩在张铮的怀里,在他的羽翼之下活得无忧无虑。
第9章
山田光男十指交叉,手肘撑在宽阔的办公桌上,看着侃侃而谈的弟弟。
小俊留在中国之后,变化很大,再也看不出原本骄纵的少爷脾气,学着为他分忧解难,帮着支撑家里的生意。
真不知是好是坏。
山田光男还记得小时候弟弟抱着自己哭泣的样子,他原本期望能由自己永远保护着弟弟,让他不用辛苦,不用负担那么多,但小俊长大了,总有自己的想法,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也很好。
“……哥?哥?”山田俊眉飞色舞的说了半天,却见哥哥的目光虽然定在自己身上,却显然没有听进自己的话。他在山田光男眼前挥了挥手,“哥,你在想什么,这么入迷,连我说什么都不听了。”
山田光男微笑道:“俊,你能为哥哥分担,哥哥很高兴。”
山田俊别扭的撇开头,小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别以为夸两句就能让我高兴。”
山田光男道:“在哥哥心里,你永远都是孩子。”
山田俊耳朵发烫,连忙道:“哥,我先前说的你没听见对吧,那我再说一遍。海上花的生意我们抢了不少,但他们还是有固定的客源,想彻底整垮他们,还得做些旁的事。我最近结识了一个朋友,他说——”
“这件事不要再提,”山田光男严肃道:“也不许你私下有什么动作。”
“哥!!”山田俊很不满:“你什么时候这么畏首畏尾了!”
“中国有个词,叫穷寇莫追。逼得太紧,很有可能会出事。”山田光男缓和语气,说:“小俊,哥哥知道,你想证明自己,你做的已经很好了,让哥哥也觉得骄傲。这件事,哥哥有别的考量,你一定要听话,不要乱来。”
山田俊咬了咬唇,俊秀的脸上浮现挣扎。
山田光男道:“听见了吗?”
山田俊最后还是说:“是,哥哥。”
见他这么懂事,山田光男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相片,递给弟弟。
山田俊接过一看,一个留着西瓜头的男孩儿正看着镜头咧着嘴笑,明亮的眼睛显得天真而又快乐。
“这是……悠太?”山田俊不确定的问。
山田光男道:“你连他的长相都忘了?”
山田俊道:“当然不是,只是太久没见,悠太居然这么大了。”
山田光男沉默一会儿,说:“俊,或许你该回去看看了。在这里留的时间太长,我担心你会对国内陌生。”
“那你呢?你会不会感到陌生?”山田俊将悠太的相片放回办公桌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兄长。“你比我在支那待的时间还长,怎么不担心家里的情况?”
山田光男解释道:“我不是不担心,但我知道他们都很好。我只是希望你能回去,陪陪悠太,也去见见你的朋友们。在这里你没有朋友,会觉得孤单吧。”
山田俊道:“哥哥,只要有你在,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孤单。悠太有那么多人陪着,不缺我一个人,我只想陪着你,为你分担。”
山田光男叹息一声,有些感动的同时也不免担心,小俊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变了一个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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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铮再次回家时,张晟已然能用语言来表达自己绝大多数的感受与需求。
苏茜既高兴又担忧,“晟儿倒是挺聪明的,学说话学的这么好,但是睿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到这会儿都不会叫人。我教了他多少天,让他喊奶奶,他怎么都学不会。”
青禾盘膝坐在地毯上,长长的头发也披散下来,张睿站在他身后,抓着他的一缕头发不肯松手。
张铮皱起眉。
青禾道:“睿睿,快去,叫爸爸。”
张铮穿着笔挺的军装衬衫,挽起袖子,朝大儿子伸出手。
张睿嘴巴开合,似乎在说话,苏茜高兴的不得了,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张睿:“青……禾。”
落针可闻的小厅内,他这两个字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反应各异。
张铮的手收了回去。
青禾窘迫道:“睿睿,叫大少,叫爸爸。”